恒生最是心热,哪里能袖手旁观,自然要跟着护着,谨防他们吃亏。
他却是不想想,若是宁家真撕破脸,连曹项与马俊的情面都不讲,对左住兄弟不假颜色,那他这个半大小子又能做什么?
宁府这边,为了迎接客人,永亮从衙门里告了半日假。
宁太太得知左住、左成兄弟之事已近两月,却因心有顾虑,一直瞒着永亮与四奶奶。
直到前日,客人即将临门,她方对永亮与四奶奶说了实话。
永亮脸色变了又变,却是什么都没说;四奶奶的脸色也不好看,望着宁太太,惊疑不定。
不知两口子是怎么商量的,次日一早到宁太太处问省时,却是异口同声的恭喜宁太太。
子孙繁茂是家族兴旺根本,多了两个有出息的侄子,他们这当叔叔婶子的也只有欢喜的。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宁太太对他们两口子能识大体很是满意。
家族势微,就算想要昧了良心不认左住兄弟,以曹家与马家的势,依旧有法子让他们认祖归宗。
与其跳梁小丑似的折腾一番,还不若大家伙儿和和气气。
于是,曹项、马俊等人到宁府后,就感受到了宁太太的善意。
要说宁太太先前心底还有些芥蒂,毕竟如今的选择,是在畏了曹家的势大后做出的,多少有些不甘心。见了左住、左成兄弟同宁春相似的长相,这不甘心也就化作了满心酸楚。
“真是没想到,真是没想到……”看着兄弟两个,想起多年前家破人亡的那一幕,宁太太不禁动容,红了眼圈道:“还是大爷、大奶奶思虑的周密,当年乱成那样,家里乱糟糟的,丧事办了一件又一件,谁也不知道这个家能不能保得住……若是如秋姑娘留在府里,能不能太太平平的生下两个哥儿都是两说……”
左住、左成兄弟,见宁太太并无刁难,反而满脸慈爱,彼此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意外。
马俊听到“如秋姑娘”,却是眉头微蹙,以目视曹项。
曹项“咳”了一声,从袖子里掏出一对羊脂白玉的双喜佩,道:“有一件事,还没对您提,当年宁大奶奶使人对家兄托孤时,还曾留下话,说是田氏得子可扶正,以代替宁大哥与宁大奶奶对孩子尽教养之责,并且以此物为凭证。”
宁太太看着那双喜佩,却是移不开眼。
永亮见状,上前接过双喜佩,双手交到宁太太手中。
宁太太摸索着双喜佩,仔细看了好几眼,方含泪道:“没错,是大奶奶从娘家陪嫁过来的那对双喜佩,听说是前朝宫里流出的物件,上面有云纹,正合了大奶奶的闺名……”
曹项与马俊听了,俱是一愣。
纽钴禄氏当年交给宁春奶兄的那包细软中,多是金银珠宝、玉佩钗环等物件。
其中,最值钱的就是这对双喜佩。
田氏感念纽钴禄氏之恩,将这双喜佩分给两个儿子做念想,只说是嫡母所赐。
曹项这番说辞,是曹颙的意思。
虽说借亡者的名义说话不厚道,可为了田氏与左住、左成母子往后日子好过,只能扯谎。
既是这双喜佩是纽钴禄氏的嫁妆,那当年那包细软……
第1146章 嫡母
曹项与马俊能想到的,宁太太自然也能想到。只是见到双喜佩时想起吞进的纽钴禄氏,她心情激荡,没有多想。
直到送走客人,宁太太心情平复下来,才低声自语道:“怪不得当年大奶奶的妆匣都空了,原来是贴补了田氏。”
想想也是,以大奶奶刚烈的品性,即便是要托孤曹家,也不可能让田氏毫无倚仗的寄人篱下。
纽钴禄氏吞金亡故后,其无子无女,等大殓后娘家便来人,要收回纽钴禄氏的嫁妆。
因两头都有嫁妆单子,倒是没有什么可出纠纷的。
纽钴禄氏陪嫁的一个小庄、两个铺子都她娘家收回;到了陪嫁的妆匣首饰这块,却是出了大问题。
妆匣里只剩下几件银首饰,其他珠宝金玉都不见了。
若不是纽钴禄氏的几个陪嫁作证,宁太太没有去过纽钴禄氏的屋子,也没有使丫鬟婆子过去,纽钴禄家那边就要告宁太太侵占媳妇的财物。
因宁春父子死前在狱中羁押了一阵子,宁太太这边,还有纽钴禄家那头,都以为纽钴禄氏的珠宝首饰是花在衙门打点上。
宁太太是个失夫失子的寡妇,纽钴禄家行事还算厚道。确定不是宁太太吞了那些东西,便没有再细究此事。要不然闹起来,倒像是他们在欺负寡妇门户。
永亮出去送客,四奶奶年轻腼腆,不好见外客,听说客人走了,才到上房来。
见宁太太沉吟不语,四奶奶近前道:“客人倒是没有久坐,太太,您瞧着如何?”
宁太太抬起头,道:“确实大爷的血脉不假,你若见了,便晓得我为何这么说。”
四奶奶是宁太太亲侄女,小时候也常来宁家,宁春之父儿子好几个,却没有女儿,对这这个内侄女也多有疼爱。
宁家出事时,四奶奶已经七、八岁,自是记得宁春的长相,宁太太才如此说。
四奶奶听了,道:“既是宁家血脉,总不好再沦落外头,早日接回来,家里也能添些人气儿。”
宁太太只是看了四奶奶一眼,道:“不急,再等等看。”
说话间,永亮已经送客回来。
宁太太见他神色如常。并无不满忌惮之意,颇觉欣慰,面上也柔和许多,道:“亮哥儿,你瞧着那两个孩子怎样?”
永亮道:“到底是伯府教养出来的,两个侄儿懂事知礼,让人见了十分欢喜。瞧着那说话行事的做派,还真有些曹伯爷的影子。”
曹颙当年从沂州回京城后,曾到过宁家探望宁太太,永亮那时候见过曹颙。
虽只见过一面,可因曹颙送了他一直精巧的金蟾做见面礼,他印象很是深刻。
等他长大出仕,曹颙已经是京堂。
两人一个是工部,一个是户部,除了大朝会时远远的望了一眼外,两人并没有见面的机会。
永亮没有家族助力,即便花银子走关系补了工部的缺,也因没有靠山的缘故,在衙门里受了不少欺负。
那个时候,他也曾想过,户部副堂是宁家故旧,不知他寻上门去,会不会求的庇护。不过也只是想想,若是只见上一面,就攀附上门,那曹家大门槛还不得被踏破。
如今曹伯爷又升了直隶总督、加封兵部尚书,那是个他需要仰望的人物。
听闻双生子的存在虽吃惊,可得知他们与曹家的渊源后,永亮只剩下窃喜。
他没有像宁太太与四奶奶那样,担心家产的问题。
毕竟左住、左成不是宁太太的亲孙子,宁太太万没有委屈这边偏疼那边的道理。
至于曹家,更是不必担心。
在官场历练几年,他晓得,越是位高权重之人,越爱惜羽毛。
他虽不是本宗亲子,却是拜过祠堂、上了族谱的嗣子,是宁太太的儿子,宁家的当家人。即便现下多出左住兄弟,只要他不犯大错,一家之长的位置还是稳当的。
宁太太听永亮口中已经换了称呼,笑着说道:“是比他们老子懂事,当年大爷这么大时,已经是变着法的淘气,常气得老爷甩鞭子。”
“有一件事还需同太太商量,既是两个侄儿提及想要去关外祭拜,我便在衙门请上一个月假,陪着走一遭,总不好让两个侄儿自己过去。”永亮趁热打铁道。
宁太太听了,想了想,道:“若是请假便宜,就陪着去吧,总不好不闻不问,那样就显得太薄情了。你们叔侄之间,多相处一下,也是好的……”
在他们看来,左住兄弟既要认祖归宗,往后总要回到这边宅里,等以后结婚生子搬出去另过。
母子二人对视一眼,都很默契的没有提双喜佩与纽钴禄氏“遗命”之事。
左住、左成兄弟毕竟是晚辈,即便回到这边住,在长辈面亲也没有说话的余地。
田氏若是姨娘的身份还好,不过是收拾个小院子,拨两个小丫鬟的事;若是田氏以“填房奶奶”的身份回府住,就成了永亮夫妇的长嫂。
要是她们母子三人真有什么想法,也有了说话的余地……
宁太太与永亮想的也美,却不知道,左住兄弟压根没有搬回来的想法。
从宁家出来后,兄弟二人便没有说过话,只觉得心里沉甸甸。他们也到了将要娶亲的年纪,不是孩童,晓得嫁妆对女子的意义。
嫡母能将所有的首饰细软都交给生母,这是何等魄力?要知道,她当初安排人送田氏出京时,还不能确定田氏怀上没怀上。
这样的嫡母,确实可亲可敬。
“有这样的嫡母,是你们兄弟的福气,不可忘恩。”到了东四十条路口,马俊与众人分道,临走前对左住、左成说道。
左住、左成听了,忙齐声应诺。
马俊策马去了远了,曹项才带了几个少年回了曹府。
对于宁家一行,左住、左成兄弟两个各有所悟。
宁太太看似热络,却是缺乏真心;永亮看着憨厚老实,可观其说话做事心中自由丘壑。
为了以后省事,往后还是离他们一家子远些……
数日后,清苑城,总督府。
曹颙已经收到曹项与马俊的书信,对于他们去宁家那些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对于宁太太与永亮的反应,曹颙很是满意。
随即,左住、左成兄弟的信也到了,除了提及去宁家的事,还提及关外祭拜之事,已经同永亮约好日子,再过几日便出发。
因这个缘故,不能在曹颙生日前赶回清苑,他们兄弟还提前预备了寿礼,使送信的人一并带了过来。
前些日子,曹颙与纳兰富森在南直隶巡视。
南直隶的绿营只有几处,并无险关要卡,在册兵丁人数也有限。
那些谋了武官缺的,多是盼着下来喝兵血,这几处绿营人头少,油水不足,自是无人惦记这几处。
如此一来,南直隶这几处绿营,对曹颙的话奉若天书,“简兵”、“募兵”、“精兵”一条不拉安排下去。
纳兰富森见了这些兵士的状态,心里对曹颙只有佩服的。
他原还担心,南直隶这边与北直隶那边似的阳奉阴违的人多。那样的话,曹颙即便有魄力换下这些人,也要养上一阵子。
从南直隶回来,纳兰富森便开始写长折。
北直隶有两个刺头儿,以曹颙的身份,要是出面的话,即便处置了,也要防着旁人发难。
纳兰富森背负皇命而来,有密折专奏之权,正好借这个机会,帮曹颙一把,踢了这两个刺头儿。
曹颙也猫在书房不出来,他也在写折子,上面密密麻麻的,是对于绿营这几个月操练的心得体会。
直到京里送礼新邸报,曹颙与纳兰富森才写好了折子,封好使人送回京城。
邸报上,第一条就是罢了年羹尧的“杭州将军”,降为闲散章京的消息。
不过半年的功夫,从西北到江浙,从抚远大将军、三省总督,到闲散章京。当官职撸到底的时候,说不定就是拘拿问罪的时候。
“这般钝刀子割肉,真是磨人,还是给个痛快好。”纳兰富森面色阴沉的说道。
年羹尧发妻是纳兰富森异母姐姐,年羹尧是他的姐夫。
纳兰富森没有将曹颙当外人,连这“大不敬”的话都说出口,曹颙自然也不瞒他,道:“怕是快了,京里传来消息,又有几个督抚‘揭发’年羹尧的劣迹……”
纳兰富森那边多少也听到些风声,叹了口气,道:“定是年羹尧举荐提拔的那几个了……他怎么挑的人,明明是施恩这些人,无人感恩不说,反而都养成了仇人……”
京城,年宅。
虽说是盛夏时节,空旷的大宅,却静寂清冷。虽说宅子里奴婢下人还有近百人,可大家都小心翼翼,没有人敢喧嚣吵闹。
年老太爷坐在炕上,鼻梁上架着花镜,手中捧着一份朝廷邸报。
他看了半响,才叹了口气,撂下邸报,又拿起长子的来信。
年希尧见形式越来越严峻,自己二弟彻底被皇帝厌弃,这不是罢官就能解决得了的。
他生出惧意,想要上折“告病致仕”,又怕弄巧成拙,写信到京中请老父亲帮忙拿个主意……
第1147章 花喻
年老太爷放下儿子的信,唤人侍候笔墨。
执起笔来,老人家只觉得耳鸣眼花,一时竟不知当如何下笔。
告病辞官肯定不行,这个节骨眼上,落在旁人眼里,就成了心存“愤怨”。皇上正忌惮年家,要是有人上眼药,这折子一上,年家就又多了一项罪名。
二子为封疆大吏,一女为贵妃,富贵至极,老人家惶恐不安。
因次子倨傲的性子,对于如今的结果,他心里多少有些准备,并不意外,却没想到会这般惨烈。
次子已逢绝境,女儿缠绵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