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戌,师道所署沐阳令梁洞以县降于楚州刺史李听。
丙戌(初七),李师道所署任的沐阳县令梁洞率领全县向楚州刺史李听投诚。
'2'吐蕃遣使者论短立藏等来修好,未返,入寇河曲。上曰:“其国失信,其使何罪!”庚寅,遣归国。
'2'吐蕃派遣使者论短立藏等人前来与唐朝重归于好,使者还没有返回,吐蕃便前来侵犯河曲。宪宗说:“他们的国家失去信用,派来的使者有什么罪过!”庚寅(十一日),宪宗打发吐蕃使者回国。
'3'壬辰,武宁节度使李拔鱼台。
'3'壬辰(十三日),武宁节度使李攻克鱼台。
'4'中使迎佛骨至京师,上留禁中三日,乃历送诸寺,王公士民瞻奉舍施,惟恐弗及,有竭产充施者,有然香臂顶供养者。
'4'中使将佛骨迎接到京城,宪宗让佛骨在宫禁中停留了三天,于是遍送各寺。上自王公,下至士子与庶民,人人瞻仰供奉,施舍钱财,惟恐不能赶上。有人将全部家产充当布施,也有人在胳膊与头顶上点燃香火供养佛骨。
刑部侍郎韩愈上表切谏,以为:“佛者,夷狄之一法耳。自黄帝以至禹、汤、文、武,皆享寿考,百姓安乐,当是时,未有佛也。汉明帝时,始有佛法。其后乱亡相继,运祚不长。宋、齐、梁、陈、元魏已下,事佛渐谨,年代尤促。惟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前后三舍身为寺家奴,竟为侯景所逼,饿死台城,国亦寻灭。事佛求福,乃更得祸。由此观之,佛不足信亦可知矣!百姓愚冥,易惑难晓,苟见陛下如此,皆云‘天子犹一心敬信,百姓微贱,于佛岂可更惜身命。’佛本夷狄之人,口不言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不知君臣之义、父子之恩。假如其身尚在,奉国命来朝京师,陛下容而接之,不过宣政一见,礼宾一设,赐衣一袭,卫而出之于境,不令惑众也。况其身死已久,枯朽之骨,岂宜以入宫禁!古之诸侯行吊于国,尚先以桃祓除不祥,今无故取朽秽之物亲视之,巫祝不先,桃不用,群臣不言其非,御史不举其罪,臣实耻之!乞以此骨付有司,投诸水火,永绝根本,断天下之疑,绝后代之惑,使天下之人知大圣人之所作为,出于寻常万万也,岂不盛哉!佛如有灵,能作祸福,凡有殃咎,宜加臣身。”
刑部侍郎韩愈上表直言极谏,他认为:“佛,是夷狄的一种法而已。由黄帝以至夏禹、商汤、周文王、周武王,都年高寿长,百姓安宁快活,那个时候,是没有佛的。东汉明帝时期,开始有了佛法。此后,中国变乱危亡接连不断,朝廷的命运与福气都不甚久长。宋、齐、梁、陈、北魏以后,对佛的侍奉逐渐恭敬起来,而些朝代存在的年代尤其短促。只有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他曾前后三次舍身去当寺院的家奴,最终却遭受侯景的逼迫,在台城饿死,不久以后国家也灭亡了。侍奉佛是为了祈求福缘,但梁武帝却反而招致了祸殃。由此看来,佛不值得使人相信,也是清楚可见的了!百姓愚昧无知,冥顽不化,容易受到迷感,难以晓谕开导,如果看到陛下都这样去做,都说:‘天子尚且专心一意地敬佛信佛,我们老百姓低微下贱,对待佛难道还能够顾惜性命吗?’佛本来就是夷狄人氏,口中不讲先代帝王留传下来的合乎礼法的言论,身上不穿先代帝王规定下来的标准的中国服装,不懂得君臣之间的大义,不明白父子之间的恩情。假如佛本身尚在人世,接受本国的命令前来京城朝拜,陛下宽容地接待他,只不过在宣政殿见他一面,在礼宾院设上一宴,赐给他衣服一套,派人护卫他走出国境,是不会让他迷惑众人的。何况佛本身久已故去,剩下来的枯朽的骸骨,怎么宜于将它请进宫殿!古代的诸侯在国内举行吊唁,还要先使巫师用桃树与苕帚去驱除不吉祥的鬼魂,现在陛下没由来地拿腐朽秽浊的东西亲自观看,事先不让巫师降神祈福,不用桃树与苕帚除凶去垢,群臣不议论这种做法的错误,御史不纠举这种做法的罪责,我实在为此感到羞耻!请求陛下将此佛骨交付给有关部门,将它丢到水里火里消灭掉,永远断绝此事的本源,切断天下的疑问,杜绝后世的迷惑,使天下的人们知道大圣人做出的事情,超过平凡人物的千万倍,这难道不是盛大的事情吗!如果佛有灵性,能够制造
祸福,一切灾殃与罪责,都加在我的身上好了。“
上得表,大怒,出示宰相,将加愈极刑。裴度、崔群为言:“愈虽狂,发于忠恳,宜宽容以开言路。”癸巳,贬愈为潮州刺史。
宪宗得到上表,非常恼怒,拿出来给宰相们传阅,准备以最严厉的刑罚处治韩愈。裴度与崔群为韩愈进言说:“韩愈虽然狂妄,但他所言发自内心的忠诚,陛下应当对他宽容,以开通言路。”癸巳(十四日),宪宗将韩愈贬为潮州刺史。
自战国之世,老、庄与儒者争衡,更相是非。至汉末,益之以佛,然好者尚寡。晋、宋以来,日益繁炽,自帝王至于士民,莫不尊信。下者畏慕罪福,高者论难空有。独愈恶其蠹财惑众,力排之,其言多矫激太过。惟《送文畅师序》最得其要,曰:“夫乌俯而啄,仰而四顾,兽深居而简出,惧物之为已害也,犹且不免焉。弱之肉,强之食。今吾与文畅安居而暇食,优游以生死,与禽兽异者,宁可不知其所自邪!”
自从战国时代以来,老子、庄子与儒家较量胜负,交相议论我是你非。及至东汉末年,又增加了佛家,但是喜好佛家的为数尚少。晋、宋年间以来,佛家日益繁盛,由帝王以至于士子庶民,没有不尊崇信奉佛家的。庸俗的人们害怕得罪,羡慕福缘,清高的人们谈论空泛诘难实有。唯独韩愈憎恶佛家损耗资财,迷惑百姓,尽力排斥佛家,他的话往往过于偏激。只有他的《送文畅师序》论述最得要领,文章说:“大凡飞禽低下头来啄食,仰起头来四面张望,走兽在深密之处藏身,很少出来走动,这是害怕有些物种危害自己,但仍然不能幸免。弱者的血肉,就是强者的食物。现在我与文畅安心地居住着,悠闲地饮食着,从生到死都过着闲逸自得的生活,与飞禽走兽面临的境状不同,怎么能够不知道这是从哪里得来的呢!”
'5'丙申,田弘正奏败淄青兵于东阿,杀万余人。
'5'丙申(十七日),田弘正奏称在东阿打败淄青兵马,斩杀一万多人。
'6'沧州刺史李宗与横海节度使郑权不叶,不受其节制;权奏之。上遣中使追之,宗使其军中留已,表称惧乱未敢离州。诏以乌重胤代权,将吏惧,逐宗,宗奔京师,辛丑,斩于独柳之下。
'6'沧州刺史李宗与横海节度使郑权不和,不肯接受郑权的调度管束,郑权奏报了李宗的情况。宪宗派遣中使调他回朝,李宗让军中将士挽留自己,自己上表声称害怕造成变乱,不敢离开沧州。宪宗颁诏以乌重胤替代郑权,沧州将吏恐惧了,便驱逐了李宗,李宗只好逃奔京城。辛丑(二十二日),李宗被斩杀于独柳下。
'7'丙午,田弘正奏败平卢兵于阳谷。
'7'丙午(二十七日),田弘正奏称在阳谷打败平卢兵马。
资治通鉴第二百四十一卷
唐纪五十七 宪宗昭文章武大圣至神孝皇帝下元和十四年(己亥、819)
唐纪五十七 唐宪宗元和十四年(己亥,公元819年)
'1'二月,李听袭海州,克东海、朐山、怀仁等县。李败平卢兵于沂州,拔丞县。
'1'二月,李听出兵袭击海州,攻克东海、朐山、怀仁等县。李率军在沂州击败平卢兵,攻克丞县。
李师道闻官军侵逼,发民治郓州城堑,修守备,役及妇人,民益惧且怨。
淄青节度使李师道听说唐官军日益逼近,于是征发民夫修治郓州城池,加强防守。又征发妇女,百姓更加恐惧怨恨。
都知兵马使刘悟,正臣之孙也,师道使之将兵万余人屯阳以拒官军。悟务为宽惠,使士卒人人自便,军中号曰刘父。及田弘正渡河,悟军无备,战又数败。或谓师道曰:“刘悟不修军法,专收众心,恐有他志,宜早图之。”师道召悟计事,欲杀之。或谏曰:“今官军四合,悟无逆状,用一人言杀之,诸将谁肯为用!是自脱其爪牙也。”师道留悟旬日,复遣之,厚赠金帛以安其意。悟知之,还营,阴为之备。师道以悟将兵在外,署悟子从谏门下别奏。从谏与师道诸奴日游戏,颇得其阴谋,密疏以白父。
都知兵马使刘悟,即唐肃宗朝平卢节度使刘正臣的孙子。李师道命悟率兵万余人屯驻阳,以拒抗官军。刘悟治军宽厚,使士卒人人自便,不加约束,军中称誉他为“刘父”。及至魏博节度使田弘正率军南渡黄河,进攻淄青,刘悟军无准备,出战屡败。有人对李师道说:“刘悟不修军法,专意收买人心,恐有异志,应早有防备。”于是,李师道托言商议军事,召刘悟来郓州,想借机把刘悟杀死。有人劝李师道说:“今官军四面围攻淄青,刘悟尚未有谋反的迹象,听信一人之言就把他杀死,诸将中谁肯为您效力!这是自除爪牙。”李师道认为言之有理,留刘悟在郓州十日后,命他仍回阳谷,并赠送大批金帛加以安抚。刘悟知李师道已怀疑自己,返回军营后,秘密做防守准备。李师道因刘悟率兵在外,任命他的儿子刘从谏为门下别奏,留在郓州。刘从谏每天与李师道家奴游玩,获悉李师道阴谋,写密信转告父亲。
又有谓师道者曰:“刘悟终为患,不如早除之。”丙辰,师道潜遣二使赍帖授行营兵马副使张暹,令斩悟首献之,勒暹权领行营。时悟方据高丘张幕置酒,去营二三里。二使至营,密以帖授暹。暹素与悟善,阳与使者谋曰:“悟自使府还,颇为备,不可匆匆,暹请先往白之,云‘司空遣使存问将士,兼有赐物,请都头速归,同受传语。’如此,则彼不疑,乃可图也。”使者然之。暹怀帖走诣悟,屏人示之。悟潜遣人先执二使,杀之。
部下又有人对李师道说:“刘悟终必谋反,不如早日除掉他。”丙辰(初八),李师道密派亲信二人带手令前往阳谷,命行营兵马副使张暹杀掉刘悟,割下他的头送郓州查验,然后由张暹代领行营兵马。这时,刘悟正在一块高地上树立帐幕,设置酒宴,离开军营二三里。二使到阳谷军营后,密将李师道手令授予张暹。张暹向来和刘悟相好,便假装与使者商议说:“刘悟从郓州节度使府回来后,已有防备,此事不可匆忙。请先让我去报告刘悟,假称‘李师道派人来尉问将士,带来大批赏赐物品,请都头速归军营,一同接受指令’。这样,刘悟必然不疑,然后可乘机下手。”二使同意张暹的意见。于是,张暹把李师道手令揣在怀中,到刘悟饮宴处,命随从退下,交刘悟观看。刘悟得知李师道阴谋后,秘密派人擒杀二使。
时已向暮,悟按辔徐行还营,坐帐下,严兵自卫。召诸将,厉色谓之曰:“悟与公等不顾死亡以抗官军,诚无负于司空。今司空信谗言,来取悟首。悟死,诸公其次矣。且天子所欲诛者独司空一人,今军势日蹙,吾曹何为随之族灭!欲与诸公卷旗束甲,还入郓州,奉行天子之命,岂徒危亡,富贵可图也。诸公以为何如?”兵马使赵垂棘立于众首,良久,对曰:“事果济否?”悟应声骂曰:“汝与司空合谋邪!”立斩之。遍问其次,有迟疑未言者,悉斩之,并斩军中素为众所恶者,凡三十余,尸于帐前。余皆股栗,曰:“惟都头命,愿尽死!”
这时,天已傍晚,刘悟乘马缓行回营,坐于帐中,重兵把守,严加防备。随后,召集众位将领,声色严厉地说:“我和你们不顾死活抗击官军,确实对得起李师道。今李师道听信谗言,派人来杀我。如果我死,你们随后也会被杀。当朝天子发兵围攻淄青,声明只杀李师道一人。如今我军形势日渐窘迫,我等为什么要随他一同被灭族!现在,我和大家商议,打算卷旗束甲袭击郓州,奉行天子之命,杀李师道,不仅可免我等危亡,而且可图富贵。大家认为如何?”兵马使赵垂棘站在诸将前头,沉默很久,说:“不知此事能否成功?”刘悟应声骂道:“难道你要与李师道同谋吗?”即命斩首。接着,挨个询问,诸将凡迟疑不言者,一律斩首,并斩杀军中向来为众所憎恶者,共三十余人,尸首列于帐前。其余诸将都两腿发抖,说:“愿听都头命令,尽死效力!”
乃令士卒曰:“入郓,人赏钱百缗,惟不得近军帑。其使宅及逆党家财,任自掠取;有仇者报之。”使士皆饱食执兵,夜半听鼓三声绝即行,人衔枚,马缚口,遇行人,执留之,人无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