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机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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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机密- 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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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套剑法走完,曹丕头上隐有热气,呼吸微促。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不要跑来跳去,扰人清净。”曹丕一愣,这里是单监,怎么会有另外一个人的说话声?他再一听,却又没了声音。这监牢里只有一床稻草席子,除此以外别无他物,绝不可能藏着别人。曹丕脸色“刷”地变了,心想不会是以前死在这里的囚犯鬼魂吧?他不由得把身体靠在墙角,瞪大了眼睛,开始念诵驱魔的咒语——那是他从一个术士那里学来的。
  “不要吵,烦死了。”声音再度响起。曹丕这次听清楚了,这是来自于隔壁的一间牢房。他蹲下身子,扯开草席,看到在脏污的墙角处有一个拳头大小的洞口,声音就是从这里传过来的。他把头探到洞口,冷不防看到对面一个硕大的白眼珠子在转,曹丕吓得“啊呀”一声,朝后躲去。
  “原来是个毛头小子,无趣!”
  声音意兴阑珊,眼珠子旋了几圈,从洞口离开。曹丕这才知道,隔壁的是个活人——不过这人的眼睛可是够大的,快赶上牛眼了。曹丕定下心神,愤愤道:“君子贵慎独,讲究的是非礼勿视。你逾墙窥隙,已是无礼之举,反来怨我?”
  他这一句话里,带了《论语》、《大学》、《孟子》中的三个典故。隔壁的声音“咦”了一声,颇为惊讶:“小小年纪,谈吐倒也不凡,你是谁家的子弟?”
  读过这些经籍并熟用其中典故的孩子,一定是有家境的人。曹丕答道:“我是弘农刘家的书童,这次是陪主人赴邺游学而来,只因举止不慎,被关了起来。”声音沉默片刻,复又响起:“弘农刘家啊……家教果然不错,小小书童,说话都这么有雅识。也罢!总比那些狱吏强点。长夜漫漫,咱们勉强来聊聊吧。”
  曹丕一愣,心想这人倒是个自来熟,刚才还嫌聒噪,如今居然主动要求聊天。
  “聊什么?”他谨慎地问道。
  “诸子百家、诗经楚辞、三坟五典……无论什么,老夫都可以迁就你的水平,随便教诲一下。”声音傲气十足。
  曹丕顿时无语,他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急不可耐要教诲别人的人。他左右无事,又不愿睡觉,于是开口道:“那就……谈谈文章吧。”文章无关时政,不用担心有暴露身份之虞,最是安全。那人猛地一拍墙壁,扑簌簌震下无数灰尘:“好!咱们就来说说这文章之事!”
  曹丕面对墙壁,席地而坐。牛眼透过孔隙,看到童子坐得很端正,颇有讲学聆听的仪态,很是满意,便开口徐徐讲了起来。
  这人的声音老成,带着一股威严之气,一听便知是常居高位者,只是不知为何困居囚囹。他自己没提身份,曹丕也就不问,只谈历代文章。慢慢地,曹丕听出来了。这人一定是个孔融似的名士,满腹经纶锋芒毕露,一日不说便浑身难受。偏偏这监狱里都是目不识丁之辈,他一腔议论无处宣泄,憋闷非常,正巧碰到曹丕这种懂行的听众,自然是如获至宝,要一吐为快。
  这个人的学问相当大,说起话来引经据典,滔滔不绝。曹丕本只是打算打发时间,却没想到他的言谈确有精妙之处,不知不觉被吸引,听得津津有味。曹丕家学不错,自己一向也颇为自负,所以听到这人的议论,顿时感觉到一扇大门被缓缓推开,引着他登堂入室,一窥文章秘奥。而曹丕偶尔的几句反问或驳论,让那人的谈兴更浓。
  曹丕自从踏足官渡以来,无时不刻不惦念着手刃噩梦,一心一念怀着仇恨苦练剑法,又要掩饰自己身份,不得有片刻松懈。时间一久,精神疲惫不堪。一直到今日,他才给自己找到一个理由,平心跪坐,抛开杂念,安静地听一个不知名的老者说些单纯的东西。这时候,曹丕才惊讶地发现,自己内心深处绽放开来的,居然是一颗文人之心。原来,他渴望这样一场无拘无束的谈天,已经很久了。
  “这一夜,就让我歇歇吧。”曹丕闭上眼睛,压抑住戾气与杀伐之气,像一个太平盛世的普通学子一般,沐浴着春风,心无旁骛地聆听着老师的讲说。于是,这一老一少你来我往,交相论辩,浑然忘记外界的险恶,隔着一个极其肮脏的孔隙,说起最清雅的话题来。
  “总而言之,童子,文章乃是经国之大业,盛事不朽。咱们的寿数都有尽头,身死之日,一身富贵也就烟消云散。而文章却是万古长存,无穷无尽!我说完了。”
  这人说完这一句,长长叹息了一声,手掌拍打着膝盖,似是感慨万分。曹丕抬头一看,窗外蒙蒙微亮,这才惊觉两人竟谈了整整一夜。他慢慢挪动已经麻木的双腿,反复琢磨老者最后的话语,心情异常平静。这一次对谈结束了,他既无遗憾,也无不舍。
  声音道:“天已大亮,一会儿就会有人来赎小友你出去了吧?”
  曹丕道:“正是。”
  孔隙里的牛眼一闪而过,声音道:“你这孩子,见识与悟性都不错,若非屈就书童,也是个可造之材,可惜,可惜。”曹丕站起身来,恭恭敬敬面墙而拜:“老先生金玉之言,受益良多,可比我……呃,我主人家的教书先生强多了。”
  “哼,昨夜与你所谈,都是老夫这几年来殚精竭虑的奥义,岂是寻常腐儒可比!”那声音傲然道,旋即又低沉下来,“昨夜之言,我已有了一个题目,名曰《典论》。可惜监牢里无有纸笔,不能写下来,估计是没机会传世了——想不到这《典论》唯一的一个听者,居然是个小书童,嘿嘿,真是造化弄人。”
  曹丕踏前一步,大声道:“先生所言,我已尽记在心。等我禀明了主人,抄录下来,为先生刊行,刻在石碑之上,必可大行于世。”
  孔隙里的眼睛消失了,一个疲惫的声音传过来:“呵呵,你有这心思,我很欣慰。不过等你出去以后,赶紧告诉你家主人,找个理由离开邺城吧,不要横死在此处。”
  “为何?曹军不是远在官渡么?”曹丕大惊。
  对方沉默片刻,缓缓道:“审正南这个人,对各地宗族觊觎之心已久。他把你们召来邺城,绝无好意。若不及早脱身,必致大祸。”
  听到这话,曹丕脊背为之一凉,不由得退后数步。审配对非冀州的世族子弟怀有偏见,这谁都知道,可他居然打算对这些人下黑手,这却超出了曹丕的意料。他皱着眉头,轻轻咬住嘴唇,突然意识到,这老人对审配的心思似乎了若指掌,一定和邺城高层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曹丕心念一动,开口问道:“我家主人是许攸先生的旧识,有他在邺城庇护,应该没什么事吧?”
  声音发出一声嗤笑:“许子远?他算得上什么名士,趋炎附势之徒,天性凉薄之辈。你那主人,可谓是有眼无珠!”
  “……听您这么一说,确实如此!自从进了邺城以后,我们就一直找不到他。”曹丕巧妙地引导着问题。
  声音道:“哦,这不奇怪。他之前惹恼了袁公,被罚在家紧闭。除非有袁公的凭信,谁也不得靠近……嘿嘿,待遇倒是比老夫强多了。”
  说到这里,曹丕忽然听到外面铁锁哗啦作响,有狱吏喊道:“魏文,有人来赎你了!”曹丕整了整衣襟,对着孔隙深深鞠了一躬:“先生昨夜教诲,在下铭记于心。未敢请教先生姓名。不然他日若有机会将《典论》发扬光大,恐怕有师出无名之憾。”
  “哈哈哈,师出无名,你这童子倒是会歪解。”声音爽朗地笑了起来,“老夫姓田,叫田丰。”
  曹丕告别田丰,被狱卒带出监牢,卸下镣铐。狱卒一推他肩膀:“走吧。”此时外头阳光耀眼,曹丕手搭凉棚四下望去,没看到刘平或者任红昌,却看到几个形迹可疑的布袍男子不怀好意地靠近。曹丕连忙回头,狱卒“咣当”一声刚好把门关上,断去了他的退路。
  曹丕脸色一沉,知道自己有大麻烦了。这种事他曾听人说过,叫做“逋遗”,是一种汉代陋习。监牢里的狱卒会专门盯着那些轻犯,一旦发现他们能用钱赎罪,则说明这犯人家中有油水可榨。狱卒会在头天晚上收了赎买钱,次日故意把囚犯提早放出来,外头联络好几个泼皮,把犯人强行掳走,再向他家人勒索一道。这种做法风险极小,获利却大,在桓、灵时代曾经颇为盛行。
  曹丕没想到,在邺城这个地方,居然还保留着如此陋习。此时天色刚蒙蒙亮,监狱又地处偏僻,来往行人不多,正是绑人的最好时机。这几个泼皮散成一片扇形,朝着曹丕围过来,嘴角都带着贪婪的狞笑。曹丕停下脚步,昨天晚上被文章压抑下去的戾气呼啦一声又翻涌上来,他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朝着猎人发出沉沉的低吼。
  他环顾左右,缓步走到一片低矮的屋檐之下。一个泼皮对这么个半大孩子没什么警惕,咧着嘴伸出手去抓他的脖颈。曹丕猛然跳起来,双手奋力一扒,把那屋檐上的瓦片噼里啪啦地落下来。泼皮猝不及防,高抬起手来去遮挡,曹丕趁机用脚猛踢他的下裆,泼皮惨呼一声,捂着裤裆倒在地上。
  曹丕趁机迈过泼皮佝偻的身体,撒腿就跑。其他几个泼皮见势不妙,发一声喊,一起追去。这些人身高腿长,比起曹丕来速度快多了,很快就追赶上去,嘴里还骂骂咧咧,说要打折这娃娃的狗腿。
  包围圈越来越小,曹丕眼见要被挟住,他猝然就地一滚,俯身从地上捡起一根粗大的树枝,手做剑指,朝为首一人刺去。他现在的剑法,已有了王氏快剑五成火候,这一下子就刺中了那人的腿窝,那人咕咚一声倒在地上,大声呻吟。
  这些泼皮倒也悍勇,见到同伴倒地,不退反进,纷纷从腰间抽出大棒或木刀,朝着曹丕没鼻子带脸狠狠砸去。曹丕抵挡不住,只得转身继续奔逃。邺城对他来说是一个迷宫,他不辨方向,只得凭着直觉在小巷里七转八转。泼皮们显然比他更熟悉地形,分进合击,有好几次险些得手。曹丕慌不择路,忽觉眼前一阔,居然冲出巷口,来到一条宽阔大街上。
  曹丕还未松口气,忽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惊呼。他转头去看,看到迎面一辆单辕马车急速朝自己冲来。那车夫看到有个人斜里冲出来,急抖缰绳想躲开,孰不知犯了驭车大忌。只听辕马一声嘶鸣,车轮在青石地面横里滑过,整架马车轰隆一声,侧翻在地。曹丕急忙躲闪,身体堪堪避过,却被倾覆的车厢压住了衣袍下摆。那车夫也被甩出车去,撞到一旁的墙壁上,一动不动。
  这突如其来的事故,让那些尾追而来的泼皮愣住了。能用得起马车,这车主一定身份不低,现在凑过去说不定会惹出什么麻烦。究竟是继续追那孩子,还是化为鸟兽散,他们一时都拿不准主意。为首的泼皮打量了马车一番,注意到无论车厢还是辕头均无装饰,便吼道:“怕什么,出了事,有审荣老大给咱们担着,上!”
  曹丕听到那边大吼,急忙矮下身子去撕扯衣袍,想尽快脱身。可这时,从倾覆的车厢伸出来一只手,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曹丕大惊,定睛一看,发现这只手白皙细嫩,一看便知是属于年轻女子的。
  “救,救我……”
  一个少女狼狈地从车厢里探出头来,面露痛楚,朝着曹丕小声呼救。曹丕瞥了她一眼,刹那间呆在了原地。这少女的眉眼,竟与伏寿有几分相似,翘鼻丰唇,双眸美得惊人,缺少的只是后者的沧桑成熟,更多的是青涩的纯净。
  泼皮们叫嚷着冲了过来。曹丕如梦初醒,知道这不是发花痴的时候。他低下头,想继续撕扯衣襟,那少女的手却紧紧抓着他,似乎在抓着自己最可信赖的人。曹丕想甩开她的手,可一看到少女楚楚可怜的眼神,总在脑海里和伏寿的样子重叠起来,让他心中为之一软。
  就这么一耽搁,泼皮们已经杀到身旁。他们恼火曹丕的不老实,恶狠狠地对他拳打脚踢。曹丕为了避免受伤,只得把身体蜷缩起来,承受着暴风骤雨般的毒打。他身体扑倒,恰好挡在了少女跟前,看上去好似把她保护在怀里。少女面色绯红,闭上眼睛一动不动,曹丕却是满目赤火,心中郁闷不已。
  泼皮们打了一阵,要把曹丕扯起来带走。却见先前倒垢车夫爬了起来,他的斗笠掉在地上,露出一张英武的面孔,年纪在二十五六岁。
  “原来是谁家的姑娘要淫奔啊。”泼皮们哄笑起来。这一男一女一大早急急忙忙驾着马车要离开邺城,任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车夫闻言大怒,疾步扑过来挥拳就打。这人别看行事鲁莽,手底的功夫却是不弱,出手狠辣无比,毫无花哨,拳拳都是打击对手要害。没几个回合,那七八个泼皮都被打倒在地,捂着下阴或者眼睛呻吟。
  车夫抓住曹丕肩膀,粗鲁地将他拽开,飞快地俯身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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