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很大,这种牺牲本可以避免。
“若非如此,又怎能让敌军身陷泥沼无法脱身呢?”文丑对伤亡似乎不怎么在意,他从手心算筹里剔掉了几根比较短的,扔在地上,“再说了,那些都是借调来的世族私兵,不用鲜血磨砺一下,是成不了精锐的。”
“你小子算得真精啊。”那有着墨线般双眸的将军笑骂起来。他叫高览,同样属于河北四庭柱之一。
听到高览这么说,文丑得意地笑了,他的敌人都是这么在不知不觉间被算死的,这次也不例外。世人都以为他这个小白脸每次都运气好,殊不知那些偶然背后隐藏着多少必然。
“啧啧,一次合击,就动员了咱们三个人,那个敌将也算是够荣幸的了。”高览把青草吐出去,朝远方望去,“我与儁乂各自都有任务,不能待太久。你打算怎么办?”
胡车儿只是盘小菜,曹操的主力还没有被发现,他和张郃各自都有防区要负责,压力很大。这次应文丑之邀,乃属私人情谊,不可再二再三。若他们在此盘桓太久,被曹军觑个空子杀到白马城下,那脸就丢大了。
文丑捏着下巴,把手里的地图一抖:“继续向前。白马辎重队是曹操的钓饵,而我现在就是主公的钓饵。究竟哪边能够钓起鱼来,这就得算算看才知道啦。”
高览还当他是谦虚:“呵呵,辎重队不就在数里之外吗?西凉军也被围歼了,你现在动手,岂不是可以轻松咬下钓饵脱钩回渊么?”
“我可不想吃了点钓饵就回去。”文丑清秀的脸孔微微一黯,又浮起狠戾之色。高览与张郃面面相觑,末了高览叹了口气,拍拍他肩膀:“颜将军的事,我们都很痛心,但别太意气用事。”
“我知道,我会很冷静地为他报仇。今天的曹军将领,是第一个。”文丑的手指一绞,把一根算筹从中折断……
……胡车儿浑然不觉自己已被袭击者清出了棋盘,他收拢逃散的败军,一路朝着辎重队的营地跑去。可当他进入营地时,整个都傻了。营地灯火通明,几辆空车潦草地支起一片茅篷,四周既无鹿砦也无沟堑,连一个放哨的都没有,几十只灯笼静悄悄地放射着光芒。胡车儿下马在营内转了几圈,顿觉如坠冰窟,这是一个空营。
“郭嘉,你个该被马踢死的病痨鬼!”胡车儿在马上一甩辫子,愤怒地仰天大叫。郭嘉指派他来执行这个任务,果然没安好心,把他当成一个声东击西的弃子。胡车儿发泄完愤怒以后,忽然想到,贾先生一直陪着郭嘉,肯定能看穿他的阴谋,为何不提醒一下自己呢?
贾诩在宛城地位崇高,几次对曹军的战役都打得十分漂亮,让这些西凉将领佩服得五体投地。正是因为胡车儿对贾诩太有信心了,所以现在反而疑窦丛生。
“难道说,贾先生把主公卖给曹操,是为了给自己谋好处。现在好处到手,我等也就没了用处,索性借郭嘉之手……”胡车儿把辫子咬在嘴里,眼神凶狠地朝四周望去,心里却一阵冰凉。他原本不赞成张绣投曹的决策,只不过出于对贾诩的盲目信任,才未反对。现在信任动摇,原来那颗怀疑的种子转瞬间便成长起来,胡车儿越想越心惊,索性一拍大腿:“不行!我得告诉主公去!中原人实在是太狡诈了,还是早日回西凉去吧。”
在中原待了太久,胡车儿已经厌倦了这里的一草一木,十分想念西凉那辽阔的大地与蓝天。他松开牙齿,让散乱的辫子垂落下来,暗自盘算该如何说服张绣:“这么多兄弟都死了,主公应该会赞同我的计划吧。”
这时候,一柄铁剑悄无声息地从胡车儿身后的杂草堆里刺出来,直奔他的后心。胡车儿还沉浸在如何说服张绣的思考中,猝不及防,直接被剑贯穿了整个胸腔,剑头从前胸挺立出来。胡车儿一挺脖子,发出一声悲鸣,竟用肌肉把剑夹住,让袭击者无法抽出。只见他双辫飞舞,脑袋用力地朝后撞去,感觉结结实实地撞中了一个东西,而且让那东西受创极深。
周围的西凉士兵纷纷惊慌地跳下马来,朝胡车儿靠拢。他们看到,那个刺客被胡车儿一记头槌后摆,撞得满脸是血,只是死死握住剑柄不肯松手。这两个人前胸紧贴着后背,表情异常狰狞。
胡车儿一张嘴,已有鲜血溢出嘴角,可他还是勉强支撑着问道:“你是……贾先生派来的?”
“不是,我来自东山。”徐他冷冷地说,同时死命抓住剑柄。刚才那一下撞击,让他受创匪浅,至今脑子都嗡嗡的,说话都有些不利落了。
“哦,袁绍那边儿的。”胡车儿的表情稍微欣慰了一些,肌肉舒缓了一些,“原来不是贾先生……”
“如果你问的是那几个人的话,已经被我杀了。”徐他说着摆动了一下下巴。旁边立刻有士兵走过去,从杂草堆里拖出三具尸体,他们的装束与徐他差不多,都伤在咽喉处,腰间还挂着刺客专用的弩机。显然他们埋伏的比徐他要早,只不过后来者居上。
徐他突然感觉前头的这员大将升腾起一股强烈的气息,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生命力,只能被极端的情绪驱动。徐他觉得有点不太妙,试图拽动剑柄,可胡车儿牢牢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身躯十分高大,瘦小的徐他难以撼动。
胡车儿缓缓回过头来,两条辫子之间是一张极度怨毒的脸。他盯着徐他,双眸如刀:“这周围有三十多名西凉最好的骑手,你绝对无法逃脱。与其同归于尽,不如咱们做笔交易……”徐他未动声色:“什么交易?”胡车儿低沉地嘶声笑了笑:“我可以放你走,甚至可以把我的脑袋送给你做军功。但你要听我说一件事,把这件事带回到袁绍那边,讲给许攸听……”说到这里,胡车儿气喘吁吁,显然有点支撑不下去了,“你觉得如何?”
“好。”徐他毫不犹豫。
胡车儿低声说了几句,徐他面无表情地听着,也不知是否记在心里。胡车儿问他是否记住了,徐他点点头。胡车儿那旺盛的生命力似乎到了尽头,他长长地叹息一声,手起刀落,把头上的双辫斩断,扔给站得最近的一名士兵:“你们不要回曹营了,回西凉去吧,记得把我葬在湟水旁边。”
那名拿着断辫的士兵不知所措:“将军,我,我是扶风人。”胡车儿看了他一眼,露出自嘲的轻笑:“我都忘了,十年了,老兄弟们都死得差不多了,都换过好几茬儿了。哎,真想再闻闻西凉的风啊……”
徐他注意到对方的双肩一松,立刻手腕用力,把剑硬生生抽出来,然后一挥,扑哧一声,胡车儿的头颅飞舞而出,滚落在地。“将军!”一群士兵悲愤地大喊,跪在地上泣不成声。无头的脖腔里喷出的血泼溅了徐他一身,他用手背把脸上的血擦了擦,走过去俯身拾起头颅,用布包好,在无数仇恨的眼神注视下从容离去。
当胡车儿死不瞑目的首级摆在文丑面前时,他对徐他的最后一丝怀疑终于消除了。文丑当初算准这个辎重营是假的,他叫徐他单独潜伏过去,一方面是为了探听败退到此的西凉军虚实,一方面也有考验的意思。没想到徐他差不多拿到了满分,居然把胡车儿的脑袋给带回来了。虽然这个人在曹营分量不够,但毕竟是一方渠帅,这是对颜良战死的有力回击。
一想到颜良的死,文丑就觉得极度愤怒。颜良对他有知遇之恩,当听说他战死的消息,文丑咬破手指,发誓要杀掉关羽以及曹军的十员上将,来祭奠颜良,所以他才迫不及待地冲上前线,为此不惜与逢纪发生冲突。现在徐他带回来胡车儿,这实在是个好兆头,这意味着文丑的复仇计划开始迈出第一步。
文丑勉励了徐他几句,问他要什么赏赐。徐他说他希望能回白马一趟,把与蜚先生的雇佣关系解除,做事要有始有终。文丑欣然准许了,叮嘱他要早点回来。送走徐他以后,文丑把胡车儿的首级用石灰处理了一下,搁到一个木箱里。这木箱一共分十格。
“不用花多久就能把箱子填满了。”文丑磨了磨牙齿,只有关羽的首级不会放在这里,他的脑袋有更合适的去处。想到这里,文丑下意识地看了眼外面,那辆与他形影不离的马车就停在外头。
第五章 刘平快跑
逢纪迈着步子回到帐内,兴致看起来很高。他告诉刘平,前线已经传回捷报,文丑识破了郭嘉的埋伏,与高览、张郃合击,反而全歼了西凉铁骑,胡车儿授首。这一战是文丑指挥得当,但也要归功于逢纪的深远眼光。从及时阻止郭嘉的刺杀阴谋开始,逢纪对曹军的战略了如指掌,仿佛俯瞰整个战局,步步占先。有了他的布置,文丑才能有此胜绩。
刘平连忙恭喜,逢纪摆了摆手:“如今只是小胜,什么时候捕捉到了曹军游弋在外的主力,才是真正的大胜。”他说到这里,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刘平一眼:“我差点忘了,你才该居头功啊。”刘平谦逊道:“在下不过是听得几句风言风语,明公调度得当,方有此胜。以郭嘉的智谋通天,竟吃了这么大的亏,想必现在曹营都震惊了吧?”
逢纪看了他一眼,眼角流露出一丝笑意。刘平已经搞清楚了逢纪的秉性:这个人对汉室毫无兴趣,一心怀着怂恿袁绍称帝的憧憬,这样一来,他逢元图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因此,刘平明智地不再强调自己的汉室身份,低调地以提供情报为主,恭维为辅——他每次只要提起郭嘉,逢纪就会格外在意,这样一来,就简单多了。
逢纪拉开帷幕,露出一张官渡附近的大地图,负手喃喃自语:“既然文丑追击的那支辎重队是假的,那么真的白马辎重队只有三条路可以走,一条是北上渡黄;二是走东南方向进入乌巢大泽;三是走延津回官渡。刘先生,你自许都而来,觉得郭嘉会选哪一条?”
刘平稍微思索了一下,回答道:“逢别驾让他吃了个暗亏,郭嘉接下来的计划,必有所调整。以我之见,北上渡河毫无意义,根本是南辕北辙;延津虽然距离官渡最短,但一路皆是坦途,贵军可以轻易追及;只有乌巢泽河流纵横,地形复杂不利行军,一头扎进去,很难找得出来。”
逢纪眉头一挑:“你觉得曹军的主力,会在乌巢等着我们?”
“以郭嘉的性子,在下以为确然。”
逢纪捋了捋胡须,垂头沉思了一阵。当他再抬起头看向刘平时,刘平一瞬间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极度的危险。
“拿下!”逢纪大喝道。
刘平当机立断,双臂一振,去抓逢纪的咽喉。不料逢纪的动作也相当快,表现出了一般文臣所没有的敏捷,在刘平的进逼下狼狈地闪躲,却始终不被抓住。他争取到的这几息时间,足以让帐外的十名披甲亲卫冲进来。十把寒刃加身,刘平不得不停下手,束手就擒。
“逢别驾,你这是做什么?”刘平又惊又怒。
“你一个嘴边无毛的黄口稚子,还想骗过老夫?未免太天真了。”逢纪冷笑道,随手正了正头顶的佩冠,发现自己的胡须在刚才的争斗中掉了三茎,有些心疼。
“我秉承陛下圣意,来助忠臣。你世代皆食汉禄,对汉室就是这种态度?”刘平有些惊慌,不得不把汉室这块招牌亮出来。
逢纪听到这两个字,没有丝毫动容:“我逢元图阅人无数,什么鬼没见过?你甫一来投,就拼命奉承,左一句郭嘉不如明公,右一句曹营皆败于别驾,千方百计挑起我自矜之心,必然包藏祸心!我刚才随口一试,你就立刻出手胁迫,岂不是自认心虚了么!”
刘平听了这一席话,心中大悔。逢纪是何等人,岂会轻易被几句米汤灌倒。他自以为学会五品就可掌控人心,运用起来却痕迹太重,落在逢纪这样的老姜眼里,处处皆是破绽。刘平暗暗责备自己,在公则那里的成功让自己太过得意忘形,行事毛糙,竟在这翻了船。
此时身在险境,刘平却是一筹莫展,觉得任何辩解的话都苍白无力。
逢纪见刘平不说话,又走到大地图前,指头轻轻一点:“你之前所说的郭嘉部署,句句皆中,显然是事先串通,好教我深信不疑,再引我堕入真正的圈套。刚才我故意出言试探,你建议走乌巢,那白马的辎重队,自然是要去延津了。”
刘平哑口无言,这确实是之前他与郭嘉订下的方略,想不到一点被突破,处处皆被逢纪看穿。逢纪饶有兴趣地欣赏了一下他的表情,摆了摆手:“我不管你是真的汉室忠臣,还是曹操的死间,现在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在监牢里吧。等拿下官渡,再杀你一并祭旗。”
亲卫们拽着刘平正要往外走,这时一名信使匆匆跑进营帐,禀告说东山传来消息,在乌巢泽附近发现曹军主力踪影。逢纪闻言不禁哈哈大笑:“郭嘉倒真下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