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机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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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机密-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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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位死去的皇帝躺在床上,一位活着的皇帝站在屏风后,他们是两个人,但又是一个人。“天子刘协”在这间充斥着苦涩药味的屋子里,陷入一种既死又活的奇妙状态。
  刘平看到自己脱在地上的宦官服,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他现在代替了刘协,那真正刘协的尸体该如何处理?还有,唐姬是带着一位小黄门进来的,如果她一会儿只身离开,也会引起怀疑。
  当他提出这个疑问的时候,伏寿已经坐回到床边,一边抚着刘协的额头,一边回答道:“我已经有安排了,这将是对陛下您的第一次考验。”
  第二章 燃烧的汉室
  【1】
  从昨天开始,荀彧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尚书台。
  曹公的大军如今驻屯在官渡,安抚许都乃至整个大后方的工作就落在他的肩上。各地的文书如雪片般飞入这小小的尚书台,几乎每一份都加盖着“急报”的符印,都要他代替曹公来做出决断——这是信任,也是沉重的责任。
  何况皇上又在重病之中,早已传诏不见外臣,许多朝请奏议也得由他批转。
  “天下方乱,国事未已呐……”
  荀彧揉了揉有些酸疼的眼睛,将油灯剔亮一些,把裹在身上的大裘又紧了紧。连续数天的熬夜,让这位面如温玉的谦谦君子也显得憔悴起来,细微的皱纹在眼角额间悄然滋生,那一缕黑亮的长髯垂在颌下,已略有卷曲。
  荀彧不仅是曹操在政治上的左膀右臂,而且还是朝廷的尚书令。这双重身份让他变得极为忙碌,既要为曹操分忧,也要保证朝廷的尊严。
  一位仆役将竹炉里残留的灰烬捅了捅,几点有气无力的火星闪了闪,随即熄灭。他无奈地把目光投向荀彧,荀彧看了眼快被冻住的砚台墨池,叹了口气,挥动手掌。仆役连忙取来几截炭棍丢入炉中,趴在地上拼命吹气。
  荀彧一直不肯使用雒阳山中产的精炭,那种炭火力很足,产量却很低,有限的几百斤都被荀彧转送去了皇宫和司空府。普通的柴炭容易生烟,影响批阅公文,所以荀彧只在屋里实在太冷的时候才添上几根。他觉得既然自己是尚书令,就该为百官做出表率。
  火苗腾地从炉中又冒了出来,屋子里的温度略微上升了一些。荀彧搓搓手,伸手又取来一卷文书,熟练地扯开外束的丝绳。
  就在这时,从窗外隐隐地传来一阵呼喊声。荀彧微微皱了皱眉毛,侧耳去听,他是个谨慎的人,这是在皇宫之内,如此大声喧哗可不怎么成体统。
  “走水了!”
  更清晰的呼喊声从外面传来,荀彧手中的毛笔一颤,险些把墨汁滴到铺好的竹简之上。冬季风干物燥,皇宫内又多是木质建筑,最怕火灾。如果烧起来,那可是会连绵一片,无休无止。
  荀彧迅速站起身来,推开门快步走出去。大门一开,门外的寒风趁机呼地吹进来,他惊愕地看到,禁中寝殿方向在北风呼啸之下燃起冲天大火,火光照亮了半个天幕。
  皇宫里已经乱成一团,宿卫的戍卒、卫官们跑来跑去,吵吵嚷嚷,到处都是叫喊声,有朝宫外跑的,有朝宫内跑的,像一群没头苍蝇。他们多是来服徭役的乡兵和村民,根本没受过任何训练,碰到这种事完全不知所措。
  只有一个小黄门站在高处,大喊大叫,试图控制着这种混乱局面,可惜根本没人听他的。小黄门跳下高台,朝外面狂奔,与匆匆赶来的荀彧几乎迎头撞上。
  “皇上呢?”荀彧抓住那个小黄门,大声问道。小黄门连忙回答:“陛下仍在寝殿,张老公公不肯开门,小的正打算去调宿卫救驾。”
  这让荀彧心里“突”地跳了一下。荀彧环顾四周,高声喝道:“今日是谁当值?”
  “种校尉。”
  “他在哪里?”
  黄门还未回答,一位身披甲胄的将军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荀彧认出他就是长水校尉种辑,冷冷地问道:“你的人呢?”种辑刚从睡梦中被人叫醒,脑子还有些糊涂,听荀彧这么一问,这才攥着头盔的冠缨喘息道:“他们都在宫外,宫门司马无诏不敢擅开。”
  “荒唐!主官直宿宫内,部属怎么都驻在宫外!”荀彧大怒,“传我的命令,大开中门,让他们立刻进来护驾!”
  长水校尉本属北军,执掌京城治安,早已是个不领兵的荣衔。种辑手下的士兵,都是天子从雒阳逃难后一路上收拢来的。所以朝廷因陋就简,便把原来卫尉和光禄勋的职责分出来一部分给他,让他负责宿卫。相比起那些闲散的卫官,种辑麾下的军人还算是比较精锐,是朝廷在许都唯一一支可以信赖的力量。
  种辑连忙领命而去,荀彧又抓到了几个郎官,让他们赶紧去收拢自己的部属,到禁中省门前集合。有了尚书令做主事之人,那些慌乱的人群逐渐恢复了秩序。
  从尚书台到省门非常近。荀彧三步并两步赶过去,看到两扇黄框大门仍旧紧紧闭着。此时火势越发大了起来,他甚至在禁中之外都能感受到那股热浪。
  荀彧心急如焚,仰头喊道:“我是尚书令荀彧,门上是谁?”半扇门缓缓打开,露出一张惊慌的老脸,他是中黄门张宇。
  “是荀令君?”
  “快开门!你想让整个禁中烧成白地吗?”荀彧瞪着眼睛大喝。
  “是您就好,是您就好……”张宇如释重负,连忙吩咐人把门打开,嘴里还絮叨着,“我是怕有人趁乱对皇上不利,许都这鬼地方,可不是所有人都和您一样。”
  荀彧知道这个老头子一向牢骚满腹,此时也不便深究,一脚踏进门去,问道:“陛下此时在何处?”
  “陛下和皇后都及时逃了出来,此时正在旁边的庐徼里安歇。”
  荀彧心中稍安,朝里面望去。果然起火的是寝殿,整栋建筑已经完全被火龙笼罩,烟火缭绕,不时发出毕毕剥剥的声音。一群宦官惊慌地拿着扫帚与湿麻被拼命扑打。
  荀彧扫视一圈,忽然问道:“缸中为何无水?”他手指的方向是一排大缸,那里本该盛满了水,以备火警之需。张宇道:“宫中浆洗沐浴,都出自缸中。如今天寒地冻,又乏人补水……”
  这时候那个小黄门插嘴道:“宫中各处,多有积雪,可让人煮雪化水,以应一时之需。”荀彧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吩咐就按这个法子办。
  这时候种辑率着一队士兵急急忙忙冲过来,荀彧看到他们腰间还悬着钢刀,气得够戗:“你也是老臣子了,这点规矩也不懂?是想刺杀陛下吗?”种辑红着脸,命令士兵们把武器都解下来丢在地上,一时间青石地面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
  “先救驾,再救火。”荀彧沉着脸发出指示。于是士兵分成三队,一队去支援那些宦官,尽力不让火头蔓延到周边的宫舍,一队去救皇子、嫔妃,还有一队紧跟着荀彧与种辑直扑庐徼。
  庐徼是执卫歇息之地,靠近宫墙,与宫舍之间隔着一条掖道与濯池,一时半会儿还波及不到。张宇在火起之后第一时间把皇上转移到这里,到底是灵帝时就执宿禁省的老宦官,经验毕竟老到。
  荀彧看到皇上裹着一匹锦被,坐在庐外的石阶上,直愣愣地望着寝殿的火光发呆。旁边伏后与唐姬分侍两侧,两个人都是云鬓散乱,衣襟不整,一望便知跑得极其仓促。
  他顾不得礼数,走上前单腿跪地:“微臣护驾来迟,罪该万死。”荀彧抬起头,看到天子面色苍白,脸上还有几道灰痕,狼狈不堪,心中微微一酸。回想起当天子来到许都之时,也是这么一番落难的神情,荀彧自责之心大起。
  这时伏后道:“荀令君,这四周可还安全?”
  见伏后不急于撤离,先问四周安宁,正是持重之举。荀彧颇为赞许,垂首答道:“长水校尉种辑也在这里,有他们护卫,可资万全。还请陛下移驾尚书台,以免不测。”
  荀彧没有注意到,他身后的种辑与伏后以极快的速度交换了一下眼色。
  “准奏。”刘协咳嗽了几声,声音细弱不可闻。荀彧觉得这声音有些陌生,不免多看了一眼,伏后道:“陛下圣体未安,又受了惊扰,须妥善安置。”荀彧知道天子染病已久,此时也并非追究之时,便让张宇前头带路,种辑率部护住左右,一行人匆匆撤出了禁中。
  一出去,荀彧发现禁中外围早被一支部队围得水泄不通。那些士兵对大火无动于衷,只是把手中长枪横置,把所有试图逃出皇城的人都挡了回去。
  “荀大人,末将救驾来迟。”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在如此嘈杂的环境里仍旧听得一清二楚。荀彧知道,这是扬武中郎将曹仁,曹操的族弟。他本来驻扎在许县南部,后来曹军主力北上,就把他调回来卫戍许都,是曹司空留在许都最强大的一支武力。荀彧计算了一下,从火起到曹仁的部队赶到,前后不到三炷香。
  荀彧回身向天子略作解释,然后走过去,对曹仁道:“将军来得好快。”曹仁咧开嘴笑了笑:“天子有事,岂敢不快。”他说这话的时候,还用眼光瞟了一眼荀彧身后的皇帝,那眼神绝算不上是忠勤或者友善。
  荀彧似乎没注意曹仁的眼神变化,他指了指卫戍部队:“天子受惊,不利刀兵,劳烦将军了。”
  曹仁点点头,挥了挥手里的马鞭:“收鞘。”千余名身穿黑甲的士兵同时“唰”地把佩刀收入鞘中,动作整齐划一,干净利落。
  军阵无声地裂成两半,让出了一条狭窄的通道。这种场面,让种辑的脸色不算太好看。他让部下围住天子,在两侧曹军的注目下徐徐前行。一直到皇帝顺利进入尚书台,种辑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荀彧看到他谨小慎微的样子,觉得实在有些滑稽。
  曹仁并没有待太久,这么多兵甲环伺在天子四周,难免会有谋逆之嫌。等到种辑的宿卫陆陆续续都到齐了,曹仁便告辞荀彧,率军回营。黑甲如潮,很快便退得干干净净。
  在尚书台内,等到皇帝被安顿好了以后,荀彧向伏后问起究竟。伏后说,今夜唐姬带了夜息草进献陛下,不慎打翻香炉,引燃帷帐。唐姬的随侍小黄门拼了性命护送三人出寝殿,自己却被烧死在里面。
  荀彧没对这个说法表现出任何疑问,他请天子与皇后在尚书台暂且安歇,然后匆匆离开,指挥宫人继续灭火。唐姬碍于身份,也先行告退,只留下天子与皇后。没人接近这对尊贵的夫妇,只有中黄门张宇守在尚书台门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发着牢骚。
  大火烧了足足一宿才被扑灭,寝殿和周围的一座偏殿几乎被烧成了白地。在寝殿的废墟里,人们找到一具烧焦的尸体,想必就是那位舍生取义的小黄门。
  等到了天明之后,刘协在伏后的搀扶下走出尚书台,朝着已化为废墟的寝殿方向望去,默不做声。
  伏后的这一条计策可谓决绝之至:为了彻底掩盖,她索性一把火点燃了寝殿,焚毁了身穿宦服的刘协尸身——她为防止别人看出破绽,甚至亲自挥刀为刘协的尸体去势。刘平有些瞠目结舌,他可没想到她竟然做到了这种地步。
  于是,这一位九五之尊,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大火之中。汉室二十余帝,从未有人像他这般死得如此凄凉,如此不为人知。在刘协短短的十八年人生里,他从一个诸侯手里流转到另外一个诸侯手里,忧愁凄苦,从未有一刻体验过威加海内的威仪,从未有一刻快乐过。他唯一能做的,只是目送着大汉王朝逐渐步向衰亡。在刘协身后,休说配享太庙,就连谥号也没资格得到,因为他还“活着”,死去的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宦官。
  刘平望着废墟上袅袅升起的余烟,不知那算不算是兄弟不愿离去的魂魄。他默默地念诵着安魂的经文,这是温县的和尚教给他的,据说可以让死者安息。这些自称佛门的信徒,他们的经文拗口古怪,却包含着使人心境平和的力量。
  “哥哥,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呢?”他想,对未来充满了忧虑和茫然。
  伏后握住他的手,低声道:“陛下,外面风寒,快快进屋。今日要觐见的臣子,可不少呢。”她语气温婉,却暗藏着许多意义。
  念罢一段经文,刘平抬起头,略微抬高声音:“扶朕回屋。”从这一刻,“杨平”与“刘平”也随着刘协死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崭新的“刘协”。
  与此同时,荀彧正站在寝殿废墟之上,指挥着一群人搬开瓦砾,搜寻遗物。按说这不该是尚书令要做的事,但荀彧认为禁中起火,干系重大,必须要亲临才能放心。种辑则拿着一本簿子,清点着宫人的人数。那个小黄门的遗骸就摆在旁边,被一块白布覆盖着。
  这时,一个人踏着瓦砾走了过来,他的脚步很稳很轻,如同一条草蛇游过残垣断壁,窸窸窣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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