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堂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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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语堂自传-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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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曰:“寡人愿有言然,冕而亲迎,不已重乎?”
  孔子愀然作色而对曰:“合二姓之好,以继先圣之后,以为天地社复之主,君何谓已重乎?”
  公曰:“寡人固,不固,焉得闻此言也。寡人欲问,不得其辞,请少进。”
  孔子曰:“天地不合,万物不生。大昏,万世之嗣也。君何谓已重也。”
  公曰:“内以治宗庙之礼,足以配天地之神明;出以治直言之礼,足以立上下之敬。物耻足以振之,国耻足以兴之,为政先礼。礼其国之本欤。”
  孔子遂言曰:“昔三代明王之政,必敬其妻子也,有道。妻也者,亲之主也,敢不敬与?子也者,亲之后也,敢不敬与?君子无不敬也,敬身为大。身也者,亲之枝也,敢不敬与?不能敬其身,是伤其亲,伤其亲,是伤其本。伤其本,枝从而亡。三者,百姓之象也,身以及身,子以及子,妃以及妃。……”
  公曰:“敢问何谓成亲?”
  孔子对曰:“君子也者,人之成名也,百姓归之名,谓之君子之子,是使其亲为君子也,是为成其亲之名也已。”
  公曰:“敢问何谓成身?”
  孔子对曰:“不过乎物。”
  公曰:“敢问君子何贵乎天道也。”
  孔子对曰:“贵其不已。如日月东西相从而不已也,是天道也。不闭其久,是天道也。无为而物成,是天道也。”
  公曰:“寡人蠢愚,冥烦,子志之心也。”
  孔子蹴然避席而对曰:“仁人不过乎物,孝子不过乎物。是故仁人之事亲也如事天,事天如事亲。是故孝子成身。”
  公曰:“寡人既闻此言也,无如后罪何。”
  孔子对曰:“君之及此言也,是臣之福也。”〗
  心理学上认为家庭作为社会单位是胜任愉快的。它甚至在半宗教的意义上也是令人满意的。因为没有人孤独地在此世生活,而一切宗教都必须克服人类灵魂的孤独问题。人类灵魂的孤独,是一切宗教,及一切俱乐部、会社、教会,及国家等组织存在的理由。当杨朱教人“为我”或自我主义,而墨翟教人“兼爱”的时候,孟子向他们二者挑战,说人类的爱有它自然的“差等”或侧重点,且爱如果要真诚,就必须以敬与爱的自然联系为基础。因此儒家认为人如果必须生活在一个社会单位中学习行为上的好模式,最好及最自然的单位是家庭,因为它合乎生物天性的社会单位。
  当然,家庭生活的基础是生物学的。如孔子所说,家庭建立在男女的基本关系之上——换句话说,建立在性之上。性,或男人对女人的爱及女人对男人的爱,是美妙的东西。这是我的看法,因为当一个人出生,他是靠赖他的父母,但当他长到十多岁的时候,他发展出一种个体感,而觉得他是自足的。十二三岁的男孩子觉得和同年龄的女孩子几乎完全不同,反过来也是一样。然后在成熟的时期,男男女女突然觉得自己不完全而且寂寞,于是互相追求,这不过是一个灵魂找寻一个异性的灵魂而已。结婚以后,男人在女人身上找到他的自我完成,女人也在男人身上找到她的自我完成。然后一种奇怪的事情出现。男人和女人都有独立的人格,有他们自己各别的意志;虽然肉体上各有不同,却可以在愉快的婚姻中互相弥补而成为完全的一体。这就是我所谓的性关系。在愉快的婚姻中,有一种人格的融合。两个意志的融合,由于各有一个自己,由于互相弥补,这两个存在成为一体而且成为完美。他们互相弥补彼此的缺点,好像人生了一个特别的头或一双特别的眼,一个看不见,一个会看见,这种互相弥补的过程天天在趣味上、好恶上、在改变思想的方向及开辟感情及想象的新前线上,继续进行,彼此想法的相同处多于不同处。因此结婚的人好像在他的灵魂中开了一个特别的窗,有一种外加的心能,使他对危险更为敏感,更能从生命的恩赐及愉悦中获益。
  男人和女人想法不同,而这就是两性思想交换的全部价值所在。男人对女人的要求是她女性的完整,而女人对男人的要求是他男性的完整。在许多老年夫妇的身上可以看见完全融合及完全相属之感。但在女人身上,甚至在少女身上,比在男人身上,更能感到这种相属之感和“爱”的密切相关;这意味着女人是更直接的,所以更能把握到性的全部意义。这样,人可以在忧愁时获得安慰,成功时与别人分享快乐。这种甚至连部分融合也不能发生的地方,及当二人中的一个倦于这种融合,或倾向于强使别人服从他或她的意志,或根本没有值得融合的东西可提供的时候,就免不了有不和谐及冲突。但人类灵魂的孤独,及在异性的补足中寻求成功的规律仍在发生作用,正如孔子所谓“无所逃”,而这种生而具有的孤独感,这种免于一己的不完全的需要,会改取别的形态。这就是我所谓男性与女性的完整的意义。读了某些流行的关于结婚的书籍,人可能以为恋爱的肉体满足就是性的整个满足。这是西方方法的危险所在,他们把生活切为分离的片段,只注视其中的一片,而不能在不可见及的无限本质中测量任何事物的整体。(例如把母爱孤立,把它钉住在乳腺的荷尔蒙上,且甚至用试验来证明它。)
  家庭的体制(如它在中国的发展),因此成为人在其中成长、学习人生第一课、且继续在一生中运用的社会团体。家庭提供安全感。如果一个女人成为寡妇,家庭照顾她;如果一个孩子成为孤儿,家庭把他扶养成人;如果一个男人失业,家庭给他食物和居所;最重要的,当一个人老迈的时候,他可以安慰地盼望一种舒闲及受尊敬的生活,而不必顾虑经济上的匮乏。
  因此儒家极度标示孝道的重要。我不知道孝道在英文为什么译成这样累赘,其实孝的意思是做一个好儿子或好女儿而已。儒家提供生存的动机,不是使人在抽象上成为一个好人,宁愿用具体的名词要人成为好儿子、好兄弟、好叔伯,及好祖父。但最重要的,人开始生活时是一个孩子,因此在家里做一个好儿子是非常重要的。人习性的形成是在童年,故他对待他同伴的一般态度是在此时建立。他或是背叛及不体恤别人,没有好的社交礼仪;抑或已学习关顾别人及爱敬那些应当爱敬的人。儒家的理论是好儿子自会成为好公民,因为秩序及服从规律感,负责及效忠感在童年即已奠定。这些在家里的习性和态度向一般社会延伸,一再在儒家哲学中被强调。“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孟子)孝道简单地说就是好家教。少时有好家教,在社交中即有好礼仪;习性及习俗的形成,侧重某些基本人际关系——是构成儒家社会哲学经纬自始至终的三条线。
  【六、统治阶级】
  儒士成为古代中国知识阶级的贵族,且由于帝国的选举及考试制度,成为中国的统治阶级。儒士自成一个阶级,有学者贵族的阶级意识。对于皇家的考试制度有许多话要说。除了那些理发匠及屠夫的孩子之外,它是一种对所有人公开的制度,那些及格的被赏给政府的官衔及国家的承认。它是一种帝国的特殊制度,包括一连串写作上的竞争,对于防止徇私及舞弊有严格的控制。首先是一种区域性考试。那些合格的,要经过一个省级的考试委员之下的双重考核,一方面看有无藉偶然的机会而幸进的人,一方面又看有无确有真才实学而被黜的人。给青年学子以种种方式如奖学金之类的鼓励和发掘。那些考列甲等及乙等的,称为秀才,有资格参加也是三年举行一次的省级考试,主考是直接由京城任命来监考的官员,有十八个其它的官员帮助他精心评选。那个来自京城的主考,就像一个能握那些应考人生死大权的人。那些在省级考试成功的称为举人(像硕士),有资格参加在京城举行的国考,它称为“会试”,又称为大比,意即全国有才学的人的总竞赛。它每三年秋天在京城举行一次,而跟着于次年春在皇帝自己的监督之下举行殿试。那些成功的成为进士,分为三等。所有进士都是终身的荣衔。甚至举人和秀才,也获得在儒家的学者阶级上的固定的地位。这是人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在中国人的传记上,出生及死亡的日期可能略去,但他在那一年中举人,在那一年中进士,却常是被提及的。
  殿试的进士第一名是全国的文学冠军(状元)。取得这种光荣是每一个聪明士子的希望。当时有一句俗话说:“生举人,死进士”,因为当他是一个举人的时候,还可成为全国冠军,但对于一个进士,这种机会便已经失去了。考试的管理是十分严格的。每一阶层参加考试的人都需检查身体。他们在乡试时被关在小房间里三天,直至考完为止。自带食物,因为试场只供给开水,到厕所去也有人监视。在会试的时候,甚至主考官自己也被关在宫殿里,因为考试是在皇宫举行,而主考官员禁止与外间交通,直至评选完毕,结果已经公布为止。这意味着至少有数周之间与世完全隔离。有四个办公室来管理那些考卷。其一办理考卷的接收和登记;其二把试卷上考生的名字换上号码,且要妥当地缄封加印;其三,把试卷用红笔重抄一遍呈阅,以避免考官认得某个人的笔迹而徇私;其四,校对用红笔抄誊的抄本和用墨笔写的原本有无错漏。大主考常是教育部长或翰林院院长,由次长及其它由皇帝自己个别选派的杰出官员来帮助。最后各官员同意一个考取的名单,那些被考取的便名登“金榜”。再选取十篇最好的试卷,状元将在这十篇试卷之中选出,把作者的名字揭开后,呈请皇帝鉴阅。然后皇帝和那前十名会见,亲自口试,且记录下他们的仪容及他们的才气,他们的性格及他们回答问题的能力,而作他自己的品评,核定前三名。最后,皇帝陆下亲自为全国文学冠军簪花挂彩,有时介绍一个公主给他为妻。他被加冕,乘着白马在京城的街道上游行。
  所有这些都有助于统治阶级、知识贵族的形成,及古代中国对学术的最高尊敬。(皇家考试制度自八世纪唐朝开始,在后来各朝代均有修改。)统治阶级当然都是儒家,而他们被要求遵守儒学荣誉的规律比别人更严,但同时免除他们在法庭上受肉体的惩罚。整个看来,社会的骨干是一群知识的贵族,相信学问与理性为至高无上,而且知道它的权力与责任。
  据耶稣会说,欧洲十八世纪唯理主义者,如莱布尼兹、福禄特尔,及狄德罗等的狂热,就是为这个事实所引起的。孔子的人文主义对于欧洲启蒙运动的哲学家有相当影响。这些人相信科学的进步及建立在理性典型上的人类社会秩序。儒家的中国对于他们似乎是代表一个这样的事例。莱布尼兹的单元及先天和谐的概念即使不是直接为新儒学所启发,也和新儒学的观念相似。他赞扬儒家注重实际生活及在社交上有用的教育。莱布尼兹事实上是看见儒家思想系统而狂喜。在他的《最新的有关中国的报导》(Novissima Sinica)的序文中说:“在我们之中世事进行的情况,在我看来似乎是这样的,鉴于道德的腐败已进展到漫无止境,我差不多认为中国的传教士派到我们这里来,教训我们自然神学的目的及如何实施,像我们派遣传教士到他们那里去教给他们启示神学一样,是有其必要。因为我们相信如果一个有智慧的人被任为法官——不是评判女神的美,而是评判人民的善——他将赏给中国人以金苹果,除非我们用一种超人的善——基督教的神圣礼物——在高贵上胜过他们。”
  同样,福禄特尔,他是反教权及反对超自然神学而相信理性的,在其《国民道德与精神论文集》(Essais sur les moeurs et l'esprit des nations)及《哲学辞典》中广泛地谈及中国。他在谈及许多其它事情中说,人不必为中国人的许多优点所困扰,但你至少要承认他们帝国的组织是在真理中,是此世所曾见过的最好的,而且是唯一建立于父母权威之上的。我认为福禄特尔把中国想象得比它实际好,虽然他生的时代正当中国在康熙及乾隆的迷人统治之下。他问:“我们欧洲的王子们,你们听见这样的实例,应该怎样做呢?赞美而且惭愧,但仿效是最重要的。”
  狄德罗在他的百科全书里说:“这些人民,被赋予一种精诚团结(Consentiment unanime)的精神,他们的历史悠久,在知识上、艺术上、智慧上、政治上,及对哲学的趣味上,都超乎一切其它亚洲人;甚而在某些作家的评判中,他们和欧洲最开明的人民争夺在这些事情上的荣誉。”在干隆皇帝治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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