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来到大街上,孔坚已经坐在出租车里等他们了。他们的目的地,当然就是那个只有老鼠住的村子。
这几个人消失了大约半个小时后,胖女人实在是憋不住了。她的上半身夸张地缠满了绷带,坐在椅子上,对他老公说:“不对啊,怎么这么半天听不到动静?”
“去看看得了。”她老公说,“我早就觉着不对劲了,你不说,我也不敢说啊。”
“我去,我去。”他们的儿子刚上小学,正是什么都好奇的年龄。一听这话,“噌”地从床上蹿起来,拉开门往外跑。
胖女人一把没拉住,只好和老公一起跟了出去。
小孩儿腿快,看见米八月的房子没锁门,一下子就蹿了进去。他没想到地上有水,加上屋子黑,上来就滑了个趔趄,嘴巴磕在了冰柜的角上,“哇”地一声疼得哭起来。
胖女人和丈夫听见孩子的哭声,都吓坏了。他们赶紧进了屋,男人慌忙拉开了灯。
在节能灯幽幽的蓝色光芒下,他们看到的是血迹、绳索和凌乱不堪的床铺。胖女人赶紧去抱儿子,男人则愣在那里琢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胖女人也开始哭了。男人还很奇怪:孩子哭,这大人还哭什么呀?他往老婆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这一看,他自己也忍不住要哭了——冰柜被孩子撞了一下,缠绕的胶条露出了缝隙,一只干枯的手从缝隙中露了出来。男人当即就觉得自己的裤子湿漉漉的,先是温暖后是冰凉,之后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杨梅已经十分疲惫了,但还坚持着往下讲。我觉得饿了。到了后半夜,我总是会饿。想起桌子上还有买回来的包子,我对杨梅说:“吃点东西再说吧。”
我把包子拿了进来,掰下一小块想喂杨梅。杨梅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有胃口。
“那我先吃了。”杨梅刚才讲的事情很恶心,可我自己也纳闷,怎么就抑制不住地还想吃东西?我把一整个包子塞进嘴里,像一条饿狼。
“孔坚跟我说过,他们抓的老鼠,肉很香。只要吃了一次,每到后半夜就会饿。”杨梅说,“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们的老鼠都是喂人肉长大的。我猜,他们给老鼠的饲料,可能就是米八月。”
我正在咂摸着包子里怎么有股怪味道,听杨梅这么一说,心中一惊。那个包子也像长了腿一样,没容我细嚼,出溜一下就滑进了我的肚子里。
【米八月的命和蓝晋开的脸】
月黑风高。孔坚和三个男人坐在院子里,孔坚说:“要活命,你们就全都得听我的。”
这个院子孔坚早就发现了。以前,这个村就以租房子而著名,好多学校的小鸳鸯们都到这里来放荡。由于地处偏僻,又便宜又安全,在这个城市的学生中,几乎没人不知道这里。后来,这地方要拆迁了,才逐渐冷落下来。再加上出过几次殉情的人命,政府也开始取缔这样的出租房,于是它就完全荒芜了。孔坚也好久没来这里,这次是情急之中才想到的。
老刘抢着说:“那我先表态,我坚决跟着孔哥走了。孔哥,蓝先生的经营方针我最清楚,就是拼命往外租房,在合同上把违约金定得高高的,然后不停地骚扰租户,等租户实在受不了了,就退租。收租金能挣几个钱啊,收违约金才有利润呢,是吧蓝先生?现在蓝先生在全国不少城市有连锁店啊,我觉得他可以任命你当总经理,你可是少年英才。”
孔坚被老刘的鼠媚相给逗笑了,他说:“蓝先生的事情咱们有空再说。我现在想的是怎么收拾残局。是让你们活下去呢,还是就都灭了口?其实,我是不杀人的,只是现在想起来,你们几位都够阴毒,让你们活着吧,我心里不是特踏实。”
蓝晋开忍不住开口了:“小孔,你要什么,我都给,别说总经理,整个公司给你都是可以的。我也想通了,我做了这么多年生意,积德少,以后吃斋念佛,不近女色。人到了岁数,该退就得退了,不退也招人嫌。钱财都是身外之物。”
“你倒是挺豁达的啊。”孔坚刻薄地打断他,“你怎么早不这么想啊?看来人都是在被逼到死路的时候才会觉得自己做得很过分。”
孔坚没完没了地发泄着,只有米八月则沉着脸一直不言语。孔坚走过去点点他的脑门:“你怎么不说话啊?死硬死硬的。我估计现在你们院子的邻居已经去叫警察了,恐怕还有新闻记者吧,你很快就要出大名了。关键是,要不是你藏着那么个干巴女人,我们几个也不至于弄得这么狼狈。现在咱们谁都说不清楚了。”他哈哈大笑起来,一个一个胡噜这几个人的脑袋,“咱们说不清楚了,怎么办啊?”
米八月咬着嘴唇,还是不吭声。
老刘是完全被吓破了胆,米八月则在强忍着愤怒。蓝晋开想,看孔坚的表现和言语,说明这个人才是真正崩溃了。他已经忘了自己当初要实施这些行动的目的——是为了米臻,或者只是为了内心的平衡?事情发展得太出乎意料,超出了这个毛头小伙子的承受能力,他现在可能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蓝晋开在等机会,他相信这个机会快要来了。
米八月的沉默似乎在激怒孔坚,他绕着米八月转圈,问道:“你跟大伙儿解释解释啊,你他妈倒是说啊!”
蓝晋开开始在旁边帮腔:“老米,你就说话吧。小孔对你家闺女一直是心怀仰慕。你现在搞得这么变态,让他以后怎么和你家女儿好啊?”
“别啊。”孔坚没看到米八月的拳头紧紧地攥着,还继续在那儿白活,“蓝先生,米臻不是你的老婆吗?你都给她买房了,让出来不可惜吗?”
“不可惜不可惜。朋友是手足,老婆是衣服。衣服可以有很多件,手足可是有限的。小孔只要你高兴,我什么都能给你。”蓝晋开说,“米臻那姑娘可真好,不仅漂亮,而且纯洁,和你小孔才是最般配的。以前没看出来,今天终于看出来了。”
所有的人都认为蓝晋开是为了活命在讨好孔坚,不惜出卖米臻,其实,他是想让米八月赶紧动手。真打起来,孔坚未必是对手。把孔坚制住了,能怎么摧残就怎么摧残,还可以把那个药的来龙去脉给问出来,大不了孔坚也不想活了,那大家同归于尽好了。
孔坚满意地点点头,对蓝晋开说:“这样才是老板的胸怀嘛。君子不能夺人之美,我也就是图个新鲜,等我享受一下,还是要把米臻还给你的。我可不想管这个杀妻藏尸的人叫爸爸,还是蓝先生你叫吧。”
孔坚觉得自己的回答很幽默,说完就又笑了起来。蓝晋开听见米八月的喉咙里发出了低沉的吼声,这个老头这回是真的失去控制了。人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一头向孔坚顶了过去。米八月看起来很瘦,可蓝晋开知道他很有劲。孔坚完全没有防备,一下子被顶得向后退了好几步。接着米八月就扑了过去,双手紧紧掐住孔坚的脖子,嘴里“嗷嗷”地嚎叫着。米八月掐人的手法很纯熟,他这样掐死过他的老婆,现在只是再把动作重复一下而已。
孔坚的腿不停地向空中踹着,但挣扎是徒劳的。米八月爆发出了令人难以相信的力气,让蓝晋开和老刘目瞪口呆。
这两个人几乎是同时意识到,孔坚不能死。孔坚死了,就等于大伙全死定了。他们向米八月冲过去。老刘手快,弹簧刀猛地插到了米八月的肋骨上。
米八月没有松手,只是停止了继续加力。蓝晋开赶紧去扒他的手,扒了好半天,才把米八月的双手从孔坚脖子上拿开。孔坚缓过气来,大声咳嗽着,嘴角上全是白沫。
蓝晋开看着米八月,他的眼睛还睁着,血已经从嘴角流出来,估计老刘这一刀是扎到了肺。
老刘用目光询问蓝晋开,这刀子是不是要拔出来。如果拔出,血就会喷出来,米八月就活不成了。
蓝晋开示意老刘住手,自己站起来,用脚去踩刀柄。他听到了刀子穿破内脏的声音,米八月疼得歪了嘴。
“说点什么吧,岳父。”蓝晋开劝说道。
“米臻的妈妈是滑冰的。”米八月说话了。
几个人都愣住了。
“她实际上是姓杨的,她妈妈跟我说的。”米八月正在失去生命,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蓝晋开好奇地俯身过去:“你是说米臻和滑冰队有关系?”
米八月眨了下眼睛,示意蓝晋开凑过来。蓝晋开的脸几乎已经凑到米八月的嘴边了,米八月说:“米臻的妈妈和滑冰队姓杨的好,我杀了米臻的妈妈。”
孔坚停止了咳嗽,显然也被这个故事吸引了。
没人看见米八月什么时候已经把刀子拔了出来,他突然揪住蓝晋开的头发,狠狠地冲蓝晋开的脸砍下来。
蓝晋开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他本能地往后挣扎了一下,眼前就是一片血红。
老刘和孔坚同时大叫起来,半张脸皮从蓝晋开脸上飘了下来,轻轻地落到了孔坚的脸上。
【孔坚画脸的手艺】
米八月死了,躺在院子的中央。蓝晋开疼得晕了过去。孔坚坐在地上,手里拿着蓝晋开的半张脸皮。老刘把米八月手中的刀抠出来,带着哭腔问:“怎么办啊孔哥?这刀子都卷刃了,谁能想到还能砍人呢?”
孔坚缓了好一阵儿才清醒过来,他看着蓝晋开脸上的血已经渐渐凝固,结成暗黑的一大片血痂。孔坚说:“老蓝不能死,咱们得救他。”
“老米的闺女要是找我们来怎么办啊?”老刘问。
“都杀了爹了,女儿也别留了。”孔坚说,“这个女孩,让她活着,还不如让她死掉。她妈妈被她爸爸杀了,她男朋友被她爸爸削掉了脸,她爸爸又死在我们手里。你说,她能不和我们拼命吗?与其这样,不如一了百了。我这也是为她好。这些事情,她永远都不应该知道。”
“你不会让我去干这件事情吧?”老刘哆嗦着问。
“你不干谁干啊?反正你身上已经有人命了,被抓住的话,一条命是死,两条命也是死。你听我的话,还有活路。否则我们全完蛋。你闻闻,你现在身上有味道没有?”
老刘的鼻子里全是血腥的味道。孔坚提醒他,他才想起闻闻自己的身体,这一闻,一股恶臭从衣服底下飘出来。孔坚给他吃的药,越是用力气,越是作用大。老刘慌了,“扑通”一声跪在孔坚面前:“孔哥,你可不能让我死啊,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我要是死了可怎么办啊?”
孔坚笑眯眯地对他说:“只要你听话,就不会死。去吧,让那个漂亮女孩消失吧,挺可惜的,但也没办法。”
老刘走了。孔坚把米八月和蓝晋开拖到屋子里,说是屋子,其实只不过是四面用砖头砌起墙来,再在顶上加了盖的棚子,四面都露风。他把那半张脸皮在蓝晋开面部比画了半天,却无法粘上去。时间过得太久,蓝晋开的脸皮已经缩小了,像一张撕下的面膜。孔坚弄了半天,也无法让蓝晋开复原,只好放弃了这个想法。他看到糊顶棚和墙壁的旧报纸,就搭着砖头撕了下来,想着怎么才能把它贴到蓝晋开的半张脸上去。
他开始清点他能找到的所有东西。蓝晋开兜里有个打火机,钱包里还有几百块钱。院子里有些枯枝,是住户原来留下来的柴火。另外,还有一个破铁锅,铁锅里有半锅剩饭嘎巴,已经发霉了,一看就是吃完最后一顿饭没洗,就扔了。另外,孔坚还在墙角捡到了半本美人挂历。
孔坚到外面的臭水沟里舀了点水,又用打火机点了柴火,慢慢地熬那点剩饭。渐渐地,剩饭被熬化了,一股馊臭之气洋溢在屋子中。孔坚把那些报纸比着蓝晋开的脸撕成同样的形状,把剩饭汤倒上去,最上面盖上挂历纸,放在外面晾干,这堆东西就变成了硬纸壳。
天已经快亮了,孔坚开始了他最后一道工序。他用烧过的木头棍在纸壳上画眼睛和眉毛,用蓝晋开身上的血画了嘴唇。他从来没有画过画,只能做到左右匀称、衔接得上,至于相似,就是照着蓝晋开的脸也画得不像。最后,他失去了耐心,把那张纸壳在蓝晋开脸上比了又比,决定就这样凑合了。
他伸手去撕蓝晋开脸上刚结好的血痂,动作麻利迅速,然后猛地把纸板糊在了蓝晋开的脸上。蓝晋开被疼醒了,杀猪般地惨叫起来。
“别喊了。”孔坚轻声说,“要是把人招来,大家会被吓晕过去的。”
老刘赶到米臻家楼下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孔坚带他去的那个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个车都不容易找。他走了很远,才找到公路,顺着公路向城里的方向走。身上的味道越来越重,他觉得胸口也开始发闷,可他不敢停。他一定得在天亮之前杀了米臻。他心里不停地在暗叫倒霉,本来就是想去打孔坚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