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穹叹了口气,伸手把小寒拉进了怀里。
小寒闻到了那让她沉醉的气息,发现自己其实一直盼望着这个时刻。她也伸出手臂环住了肖穹的腰,抱紧他的时候,她微微地被他的骨头硌疼了。
她的脸蹭到他略为粗糙的面颊,她的胸膛感觉到他温柔的心跳,她的指尖碰触到他衣服的柔软——她的心里充满了无限的欢乐与悲伤。
她在他的怀抱里安静地呆了一会儿,开始希望他有更进一步的举动,而他只是默默地拥着他。于是她抬起头来望向他,企图用目光来唤起他对她的唇的渴望。
她看见他的眼睛里写满了忧伤,然而他却把头转了开去,不肯与她对视。她执着地看着他,最后他被她看得受不住了,伸手揽住她的头把它贴在自己的胸膛上,并用下巴抵住了她毛茸茸的头顶。
她放弃了努力,只是更紧地抱着他。她感觉到他的身子在微微地颤抖。她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安慰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安慰自己,只好把头深埋在他的怀抱中,无声地哭了。
在夕阳的余辉下,他们渐渐成了一幅相拥的剪影。
36
小寒穿着一袭长裙走在厦大美丽的校园里,马尾辫变成了披肩长发,海风吹得她的头发和裙角都不住地起舞,她很喜欢这种感觉。
来厦门已经三个多月了,小寒完全习惯了集体生活,和周围的人相处得很好,并渐渐因为无人管束而变得象如鱼得水般自在。
她走进新校门门口的收发室,打开了她们宿舍8个人合租的信箱,把里面的信拿了出来。
全是其他几个人的信,小寒皱了皱眉,有点失望。
周蔚蔚和余晴隔三差五就会有信来,柳萍和江华她们却杳无音信了。小寒并不在意——她们偶然凑到了一起,共同度过了人生中一个特殊的阶段,这并不意味着她们就必须成为那种特别要好的朋友。只是在回想这段岁月的时候,她一定会想起她们,她们也一定会想起她,这就足够了。
快要走出收发室的时候,小寒无意中看到窗台上还凌乱地放着一些信,走过去看了看,全都是一些地址没写清楚的。她随便翻了翻,突然在其中不可思议地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她赶紧把那封信拿了出来,上面用有些幼稚但很工整的字迹写着“厦门大学大一级简小寒收”
这样的写法让她有点想笑,但她马上就意识到这是谁给她写的信了。嫌手上其他的信累赘,她把它们又一股脑塞回了信箱里,只拿着这一封信走了出去。
小寒边走边急切地撕开信封,把信纸展开,先看落款——果然是肖穹,小寒觉得连信纸上都隐隐有着那熟悉的气息。她陶醉地把它放在鼻子上闻了闻,然后才开始看信。
小寒:
你好吗?
你走了以后一直都没有消息,我给你家打过电话,却说没有这个电话号码了。后来听你家邻居说你们已经搬家了。你走之前我也忘了问你考的是什么系,没别的办法,只能试着这样给你写信,也不知你能不能收到。
我想告诉你,我现在找了一份工作,就是在保险公司推销保险,每个月有一定的底薪,再加上推销保险的提成,挣得不多。这活挺累的,也没什么意思,但总算有个事干了。现在我见着谁都跟人家推销保险,弄得我那帮哥们都怕我了。
夏杨也去了一个挺远的地方,好象是部队里,给人家开车去了。耿晨居然混进了人民警察队伍,当上了刑警。大家都挺好的,只有徐冽还没放出来,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你走了以后我一直很想你。虽然身边也有很多女孩子可以跟她们玩,可是我对她们没有感情,不象对你。
还想告诉你一件事,你送我的那条项链我其实没借给别人,一直放在枕头底下,你走了以后,我想天天把它带在身上,可是我脖子上的玉观音是我妈给我请的,不能摘,所以我就象你那样把它戴在手腕上了。
真的挺想你的,盼着你回来。可是等你回来了,也就是一起聊聊天、逛逛街吧。
你知道吗小寒,徐冽其实还惦记着你。他始终都是我的兄弟!
算了,不说这个了!你自己一个人在外边可要多注意身体,吃得好一点,生病了可没人照顾你。
我家写信不方便,如果有空,你可以在我的呼机上给我写信,我会很高兴的,别怕麻烦!
不多说了,等你的消息!
祝你一切都好。
肖穹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很多人都惊愕地看到一个女孩子拿着一封信神情狂乱地在校园里不停地走,没人知道她正在与自己心里无比强烈的冲动作着最艰巨的斗争。
事实上,小寒想立刻冲到最近的一个电话亭去给肖穹打电话。她想告诉他,她以为空间和时间能够冲淡一切,然而来到这里以后她对他的思念只有一天比一天加深,她日复一日无可救药地想着他,一闭上眼全是他的音容笑貌。
她想告诉他,她在学校银行开的帐户都是用他的呼机号作密码;她突然喜欢上喝极苦的乌龙茶,只因为她偶然在其氤氲的热气中闻到了他身上的那股气息。
她想告诉他,她想起六年级时喜欢上三班那个男孩,最初的理由是因为那男孩和他长得非常相象;还想起来那次疯狂地想要送他生日礼物——其实他早就存在于她的心中,早就是她生命中根深蒂固的一部分。只是当他在她身边的时候,当她还懵懂的时候,当他们还共同呼吸着同一个城市的空气的时候,她从来没有去发现过。
她想告诉他,自从离开以后,再没有人在过马路时握住她的手,这让她感到孤独。
……
她想告诉他的话太多太多了,甚至她想象小说里写的那样,立刻坐火车回到北京,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不顾一切地投入他的怀抱;然后她还要向所有的人宣布自己对他的感情,让所有的人都明白:原来肖穹才真正是她心尖儿上的那个人。
然而最后小寒走累了,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来到海边。她找了块远离人群的大礁石坐在上面,流着泪把那封信一点一点地撕成了极小的碎片。
生活毕竟不是一本小说啊——无论小寒还是肖穹,都有自己不能脱离的人生轨道,离开了它,再美的爱情也终将无所附丽。小寒终于明白当初那样坚决地要考到外地,就是要逼自己接受这个唯一的结局。在潜意识里她早就知道:再多陷入一点,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小寒现在可以用爱这个字了,她感谢肖穹让她多少明白了一些——喜欢是占有、是索取、是激情与冲动,而爱——小寒忘记在哪本书里看到这句话——爱是恒久的忍耐!
惟其因为是爱,才不能让它在绝望中开始,又在绝望中走向结束。
小寒站起身,让手里的纸片随风纷纷扬扬地吹向大海。她怕再多看它一眼,已有的决心就会土崩瓦解。
纸片在风中飞舞,如同数百只翩翩的蝴蝶一起飞向海里。小寒下意识地握住了手腕上的那只蝴蝶,象是怕它也随它们一起飞去。她高高地站在礁石上,长发和裙裾一起在风中漫卷飞扬。
就让一切停留在最美的一刻吧!
尾声
五年后一个平常的星期三,穿着浅灰色套装,留着干练的短发的小寒正坐在她舒适的办公桌前整理文件。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她。
“喂,小寒,是我!”来电话的是她的男朋友顾彦。
“什么事这么急?都等不到我下班?”小寒压低声音问,怕被对面屋里的老板听到。
“咱们留学的签证都批下来了,随时可以走,你可以正式向你们老板辞职了!”顾彦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兴奋。
“这么快?”小寒也很高兴,“好,我会跟老板说。下班再给你打电话!”
放下话筒,小寒没有急着去找老板,而是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发了一会儿呆。一个阴魂不散的影子无声无息地从心底里冒出来,怎么也挥之不去。
小寒拿起话筒,犹豫着拨了一个熟悉的电话号码,呼台小姐的声音响起后,她又立即啪地一声挂断了。
她的脸色苍白,手心微微地冒着冷汗——多少次了!自从她回到北京,有多少次想打这个电话,最后还是克制住了自己。但是今天,她有想任性一次的欲望。
几分钟后,她坚定地拿起话筒,再次拨了那个号码,然后向呼台小姐清晰地报了4个数字。
到下班的时候,小寒给顾彦拨了个电话:“我今天临时有点事,有个老朋友要见见……好,晚上回家再打给你……好,放心吧!”
挂断电话,小寒抓起包向楼下跑去。她站在写字楼的门口东张西望,因为紧张而手脚冰凉。
一辆黑色的奥迪静悄悄地滑到她面前,司机按了两下喇叭,吓了小寒一跳。她探头向车窗内一看,西装革履的肖穹坐在驾驶座上,正含笑地看着她。
肖穹还是留着寸头,似乎略微比以前胖了一点,眉宇间添了几分成熟。他现在是一家大公司老板的专职司机,这几天老板出差了,他正好比较闲。
业余时间,他还和朋友合伙开了个小酒吧。反正也就是随便找地儿坐坐,肖穹就带着小寒向他的酒吧开去。
“也真巧!昨天我还梦见你来着,看见你坐在一辆车上招手叫我,结果今天你就真找我了!”肖穹看着前方的路,轻描淡写地说着。
小寒只是笑了笑,转而问道:“他们都怎么样了?”
肖穹当然知道“他们”指的是谁,于是滔滔不绝地对小寒说开了:“徐冽在你走后不久就给放出来了,开始还找过你,后来觉得没希望了,就在他家那边儿找了个女朋友,俩人一块儿借钱开了个饭馆,生意还成;耿晨快和他女朋友结婚了,他们俩是我们这些人里感情最稳定的,他当了一段时间刑警,现在去他老丈人的公司干了;数夏杨最有个性,居然把户口本上的年龄改了,当兵去了!去了好几年了,就回来过一次。”
两人说着话,车开到了肖穹家附近,七拐八绕,在一间很不起眼的小平房门口停了下来。小寒进门之前抬头看了一眼,房顶上有“新蜜蜂”三个字样的霓虹灯。
“我们这儿客人也不多,基本上成了兄弟们的窝点儿了。”肖穹对小寒说,“有一次俩老头老太太来了,非说要买蜂蜜,我说我们这儿不卖蜂蜜呀,他们说那你们外面干吗写‘新蜂蜜’?我说您倒是看清楚点儿啊!是‘新蜜蜂’!”
小寒笑着走了进去。
屋子里没人,布置得很简陋,但还是有点特色——几套桌椅都很古朴,墙上挂着草帘子以及说不出是什么画派的画,天花板上吊下来无数张光盘。
“我们开这酒吧几乎没花什么本钱!”肖穹不无得意地说,“这房子是我们哥们儿家的,桌椅和草帘子都是从农村几块钱买来的,光盘都是废的,画就是我一哥们儿自己瞎画的。我们就进点儿卖的东西就行了。”
“还挺会弄!”小寒赞赏地点点头。
小寒挑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了,肖穹给她沏了一杯有玫瑰花骨朵的那种休闲茶,自己坐在她对面只是抽烟。
“什么时候走?”肖穹边点着烟边问道。
“还不知道呢!应该很快!”
肖穹点了点头:“你们跟我们是不一样,该上大学上大学,该工作工作,该出国出国,什么都按不就班的!不象我们,混一天是一天。”停了一下又问道,“男朋友也有了吧?”
小寒点点头。
“同学?”
“恩!”
“干吗的呀?”
“做IT的,在外企。他和我一起出国。”
肖穹点点头,不再追问。
小寒犹豫了一下,还是按捺不住地问道:“你呢?有女朋友了吗?”
肖穹点点头,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钱夹,顺手丢给了小寒,“里边有照片。”
小寒接住钱夹,打开一看,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孩子的照片静静地躺在塑料膜里。小寒仔细地端详着,说:“很漂亮!她是干什么的呀?”
“幼教!”
“是吗?很好的工作!”小寒衷心地赞叹道,心里浮现出照片中的女孩领着一群可爱的小不点儿在草地上嬉戏的样子。
“是!”肖穹赞同地说,“干这个塌实!”
小寒看完照片,把钱夹合上,伸长了右手给肖穹递了过去。肖穹也伸出右手来接。交接的一刹那,两人却都愣住了。
小寒手腕上表面都已班驳脱落的珍珠贝蝴蝶和肖穹手腕上磨损很厉害、半人半马的银色射手座骷髅,正如此显眼地辉映在一起,让两个人各自苦苦掩饰的、深埋心底的秘密即刻变得昭然若揭,让他们刻意不去提起的往事无比清晰地在他们眼前一幕幕重放。
泪水很迅速地从胸腔里涌上来,但小寒很快意识到不能这样。她赶紧收回了手,装作若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