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而外,还有一个贵族头衔!”奥克塔夫又说,“一个男爵头衔!我可从来没有痴心妄想弄一个贵族头衔,但是,既然自己送上门来,那还是挺风光的,比光叫萨拉赞要强得多。”
马塞尔喷了一口烟,一句话也没说。这吐烟的声音却是说得很清楚:“呸!……呸!”
“当然,”奥克塔夫又说,“我可从来就不愿意像许多人那样,在姓名中加个表示贵族的”德“字,或者吹嘘成一个虚有其表的什么侯爵!但是,拥有一个货真价实的、地地道道的贵族头衔,正式记在美国和爱尔兰的贵族名鉴上,没有丝毫可疑或含混,那也是美事一桩,正像经常可以看见的那样……
马塞尔的烟斗总在发出“呸!……呸!”的声音。
“亲爱的,你这么干毫无用处,”奥克塔夫自信地接着说道,“正像美国人说的:”血统还是管点事的!“”
他见马塞尔那嘲讽的目光便打住了话头,把话题又扯到那笔巨大的财富上来。
“你记得不?”他接着又说,“我们的数学老师比诺姆每年的第一 堂课,都要喋喋不休地谈数字,五个亿可是一个非常非常大的数字,如果不借助图表,人的智力是无法对它有个正确的概念的……你好好想想,一个人每分钟花一个法郎,那就得一千多年才能花完这笔钱!啊!这真的是……怪事一桩,竟然成了一笔五亿法郎巨款的继承人!”
“五亿法郎!”马塞尔叫道,他被这个数字而非事情本身所震惊。“你知道怎么使用它才更好吗?把它捐赠给法国去偿付赔款!赔款金额比这个高出十倍!……”
“你可千万别去给我父亲出这个馊主意!……”奥克塔夫吓得连忙嚷道。“他可是真的会那么干的!我已经看出来了,他正在按他自己的方式在谋划点什么了!……就算存入国家,但咱们至少得留下利息!”
“得了,你天生地就是个资本家,只不过你到今天为止还一直没有想到!”马塞尔接口说。“我可怜的奥克塔夫,我总有一种感觉,这笔钱对你父亲并没什么,因为他是个正直而理智的人,而对于你来说,这笔巨款如果数额小不少的话,反倒更好。要是你同你诚实的小妹妹共同分享两万五千利弗尔①的年金,而不是这座金山的话,我反而更高兴!”说完,他又开始做题了。
①法国古代的记帐货币,相当于一古斤银的价格。
至于奥克塔夫,他可是没法干任何事情,他在房间里折腾得够呛,弄得他的朋友有点不耐烦了,终于对他说道:“你最好是到外面去透透空气!很明显,你今晚是什么也干不成的了!”
“你说得对,”奥克塔夫正等着他这句话,好什么都不干,所以非常高兴地回答道。他一把抓过帽子,三步两跨地奔下楼梯,来到了街上。他还没走上十步,便在一盏煤气灯下停了下来,赶忙又看一遍父亲的来信。他需要再次确信自己是完全醒着的。
“五个亿!……五个亿!……”他重复着。“这至少可有二千五百万的年金!……父亲即使每年给我一百万作膳宿,哪怕只给五十万,二十五万,我也仍然是非常幸福的!有了钱可是能干不少的事情的!我相信我会很好地花费这钱的!我不是个蠢货,对不对?我毕竟是考上了中央工艺学校了的!……而且我还有个贵族头衔!……我会珍惜这头衔的!”
他路过一家商店,在商店的镜子中端详了一番。
“我将有一座宅第,有几匹骏马!……其中有一匹是马塞尔的。既然我阔了,很明显,也就等于他也跟着阔了。这事可来得正是时候!……五个亿!……男爵爵位!……真奇怪,现在这事成真了,我觉得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天似的!我总有这儿点预感,认为自己不会老这么成天忙着与书本和画板打交道!……不管怎么说,这是个美妙的好梦!”
奥克塔夫一面在动着这些脑筋,一面沿着里沃利街的连拱廓走着。他来到香榭丽舍大街,绕过王家路拐角,到了城基大街。以前,他对于橱窗里的漂亮摆设只是不经意地看上一眼,认为在他的生活中,这些都是些无用之物,不占任何位置。可现在,他驻足观赏,喜不自胜地在想,所有这些宝物,只要他愿意,都将属于他。
“全都是为我干的,”他寻思着,“荷兰的纺纱女工在为我转动纺锤,埃尔伯夫的纺织厂在为我织着最柔软的呢子,钟表匠在为我制造精巧的钟表,歌剧院的枝形吊灯在为我放射着光芒,小提琴在为我而演奏着,女歌唱家们在为我而高歌!人们在为我在驯马场训练着良马,”英吉利咖啡馆“在为我而灯火通明!……巴黎属于我!……全部属于我!……我难道不会去旅行吗?我难道不去印度参观一下我的男爵封地吗?……有一天,我完全可能买下一座宝塔,连同和尚和象牙佛像一同买下!……我还将有一些大象!……我将去狩猎老虎!……还要置些精美的武器!……和漂亮的小船!……小船?不要!要一艘漂亮的、精良的蒸汽游艇,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停就停,想走就走!……说到游艇,对了,我还得把这消息告诉母亲哩。我得去杜埃一趟!……可是学校……哦!哦!还有学校!可以不去管它!……可是马塞尔!必须通知他一声。我将给他发封电报。他会理解,在这种情况下,我急于见到母亲和妹妹!”
奥克塔夫走进一家电报局,发电报告诉他的朋友,说他要去杜埃,两天后即回来。然后,他叫了一辆马车,来到了北站。
他一上火车,便又开始编织他的美梦。凌晨两点,奥克塔夫到了家门口,拼命地在敲门,拉门铃。半夜门铃响,惊动了安静的奥贝特区。
“是谁病了?”家家户户打开窗户,女人们在相互询问。
“大夫不在家!”老女佣从顶层的窗户探头喊道。
“是我,奥克塔夫!……下来给我开门,弗朗茜娜!”
等了十分钟之后,奥克塔夫终于进了家门。他母亲和他妹妹穿着睡衣便奔下楼来,不知他怎么这么晚了跑回家来。
他大声地把父亲的信一念,疑团顿消。
萨拉赞夫人惊呆了片刻。然后,她喜得直掉眼泪,把一双儿女搂进怀里。她觉得整个世界现在马上就要属于他们的了,拥有几亿家产的两个年轻人,是没有任何不幸敢于惹他们的。然而,女人总是比男人生来就更加适应命运的这些巨大变化的。萨拉赞夫人又看了一遍丈夫的来信,心想,他的命运以及两个孩子的命运总之是应由他来决定的,因此,她的心平静下来。至于让娜,她是见母亲和哥哥高兴,她也就跟着高兴。她才只有十三岁,生活在这个简简单单、平平凡凡的小家庭中,在师长的教导和父母的疼爱下,已经感到幸福甜蜜了,想象不出还有什么更大的幸福存在。她看不出银行的几捆钞票能够对她的生活产生多大的变化,因此此事一点也没引起她的情绪波动。
萨拉赞夫人很年轻的时候便嫁给了一个一心扑在科学研究上的天生学者型的男人,她尊重丈夫对科学的热爱,她深深地爱着自己的丈夫,尽管并不十分理解他。由于无法分享丈夫从科学研究中所得到的幸福,她有时不免感到在这个顽强的科研工作者身边有点孤寂,所以,便把自己的全部希望集中在两个孩子的身上。她一直为他们兄妹俩憧憬一个光辉灿烂的未来,想象着他俩幸福无比。对于奥克塔夫,她倒是并不担心,认为他一定会飞黄腾达。自打他考入中央工艺学校之后,在她的心目中,这座不起眼的但却有用的年轻工程师的学校,便变成了造就名人的摇篮。她唯一担心的是,他们的家底薄,对于儿子的光辉前程是个障碍,起码也会造成一定的困难,而且以后还会影响女儿的终身大事。现在,对于丈夫的来信,她所理解的就是,她的这些担心今后就不复存在了。因此,她感到十分地满足。
母子二人当天夜里大部分时间都在聊天,都在计划谋算着,而对于现状十分满足的让娜对将来没有任何担忧,早倒在扶手椅里睡着了。
当他们正要去休息一会儿的时候,萨拉赞夫问她儿子:
“你还没跟我提到马塞尔哩。你把你父亲的信上说的事情告诉他了没有?他是怎么说的?”
“哦!”奥克塔夫回答,“您是了解马塞尔的!他不止是个正人君子,简直是个超凡入圣的人!我认为他因这么大笔遗产而为我们担惊受怕哩!我是说他只是为我们而不是为我父亲,他说父亲头脑清醒,十分理智,他并不担心父亲。可是,见鬼!对于我,以及母亲您和让娜,特别是对我,他直截了当地对我说,他倒宁愿这笔遗产为数不多,两干五百利弗尔的年金……”
“马塞尔说的也许没错,”萨拉赞夫人看着自己的儿子回答说,“一笔突然而至的财富,对于某些人来说,可能酿成大祸!”
让娜刚刚醒来。她听见了母亲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知道,母亲,”她边揉着眼睛,边要往自己的小房间走去边说,“你知道你有一天跟我怎么说的来着?你说马塞尔总是对的。而我,我相信我们的朋友马塞尔所说的一切。”
然后,她亲了亲母亲,退了出去
第三章 一则轶闻
当萨拉赞大夫来到卫生大会第四次会议的会场时,他发现所有的同行都以一种极其尊敬的神态在欢迎他。在这之前,大会的名誉主席、嘉德骑士勋章获得者、十分尊贵的格兰道尔勋爵对这位法国医生的存在几乎都不怎么理会。
这位勋爵是个令人敬畏的人物,他的任务只是宣布开会,散会,以及照着放在他面前的发言者名单,机械地请谁发言。他习惯地把右手插在扣好的燕尾服的开口处。他的右手并不是骑马摔坏了的。而纯粹是因为这个不雅的姿态是英国雕塑家们雕塑的好几位政治家铜像都是取的这个姿态。他脸色灰白,未有胡须,长着几粒红斑,绊脚草似的假发高高地束成一绺,立在凹陷的脑门上,使那张故作严肃、绷得紧紧的脸显得滑稽可笑。格兰道尔勋爵动起来整个身子一起动,宛如一个木偶。连他的眼睛好像在眼眶里也不会转动,而只是像玩具娃娃似的间歇性的眨巴几下。
在最初的几次见面寒喧时,卫生大会主席对萨拉赞大夫以居高临下的宽厚态度同他打招呼,似乎在说:“您好,无足轻重的先生!……是您为了勉强维持生活,在一些小仪器上捣鼓点小活计?……我必须真的具备好的眼力才能隐约看见您这样一个与我的出身、地位相去甚远的人物!……不过,我允许您在本勋爵的荫庇下讨生活。”
而这一次,格兰道尔勋爵却对他满脸堆笑,甚至还殷勤到请他坐在自己右首的一个空位子上。此外,大会的所有成员全体起立。
萨拉赞大夫对这些特殊的近乎逢迎的礼遇颇为吃惊,他心想,同行们一定是对他的血球验算研究考虑了之后,认为比初看起来是个意义更加重大的发现,因此,他在让他坐的那个空位子上坐了下来。
可是,当格兰道尔勋爵强扭过身子,都不怕扭折了腰,而俯在他的耳边说了下面这段话时,他那发明家的所有幻想全都烟消云散了。
“我听说,”勋爵说,“您是一个大富翁?有人告诉我,您”值“两个五百万英镑?”
格兰道尔勋爵好像因为自己竟然对于这么个同他一样身价百倍的人曾经轻蔑视之,不禁有所遗憾。他的态度整个儿地在表示这样的一种意思: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一声呢?……让我们丢人现眼!”
萨拉赞大夫内心里并不认为自己比前几次会上“多值一个子儿”,他正纳闷儿,怎么这消息一下子全传开了?这时候,坐在他右首的柏林来的奥维迪尤斯大夫假情假意地笑着对他说:
“您现在同罗思柴尔德家族一样强了!……《每日电讯报》发表了这个消息!……我向您深表祝贺!”
他递给他当天早晨出的一份《每日电讯报》。上面登了一条“轶闻”,编辑已把消息的提供者透露得十分清楚了。
“一笔巨大的遗产继承。有名的印度贵族妇女库尔的无人继承的遗产,由于伦敦南安普顿路94号的比洛斯、格林和夏普三位律师先生的灵活机智和精心探访,终于找到了它的合法继承人。现存于英国国家银行的两千一百万英镑的这位幸运的拥有者是一位法国大夫,名叫萨拉赞,三天前,本报曾发表了他在布赖顿医学大会上宣读的精彩论文。夏普先生经过艰苦努力,几经波折。光这些情况就可以写上一部起伏跌宕的小说之后,终于确凿无疑地证实,萨拉赞大夫是印度贵族妇女库尔的第二个丈夫让一雅克·朗杰沃尔男爵唯一还活着的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