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上花的时间长得很,哪怕我再写上多少页也写不完。不过我就跳过这一段,先说说这时雪停了,天亮了,他们在阳光下飞驶着。他们还在继续赶路,除了雪地上不断的嗖嗖声,驯鹿挽具的嘎吱声,什么声音也没有。最后,妖婆终于说:“我们看看这儿有什么?停下!”他们这才停下了。
爱德蒙多么希望她开口说说吃早饭的事!可是她停下来的理由却完全不同。离雪橇不远的一棵树下坐着快快乐乐的一伙:松鼠夫妇和孩子,还有两个森林神,一个小矮人。一只老雄狐,全都围着桌子坐在矮凳上。爱德蒙看不清他们在吃什么,不过味道闻起来真香,而且似乎还用了冬青做装饰,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葡萄干布丁之类的东西。雪橇停下时,那只狐狸,显然是在场年纪最老的,刚刚站起身来,右爪举起一只杯子,似乎要说些什么。但等这一伙看到雪橇停下,是谁乘在上头时,大家脸上的欢乐神情就全部消失了。松鼠爸爸的叉子举到嘴边,半途就停下不吃了。还有一个森林神嘴里含着叉子就停下了,松鼠娃娃都吓得吱吱叫。
“这是什么意思?”妖婆女王问道。没人回答。
“说呀,坏蛋,”她又说,“难道你们想要我的小矮人用鞭子叫你们开口吗?你们大吃大喝,铺张浪费,纵情欢乐,是什么意思?这一切东西你们究竟从哪儿弄来的?”
“你别见怪,陛下,”狐理说,“这些都是给我们的。请恕我冒昧,让我为陛下的健康干杯——”
“这些东西是谁给你们的?”妖婆问。
“圣诞老——老——老人。”狐狸结结巴巴地说。
“什么?”妖婆吼道,从雪橇上一跃而起,向那些受惊的动物走近几大步。“他没到这儿来过,他决不会到这儿来!你们竟敢——可是不。说你们是在说谎,那么就可以宽恕你们。”
这时一只小松鼠竟然完全昏了头。
“他来过了——他来过了——他来过了!”一面吱吱叫着,一面用小匙敲桌子。
爱德蒙看见妖婆咬咬嘴唇,雪白的脸蛋上沁出一滴血。接着她举起了魔杖。
“哦,别,别,请不要。”爱德蒙叫道,但就在他大声喊叫时,她已经挥动了魔杖,刚才一群动物欢宴的地方,立刻出现了一个个动物的石像(其中一只就永远举着石叉凝固在离嘴一半的地方),围坐在一张石桌前,桌上是石盘和石头的葡萄干布丁。
“至于你,”妖婆说,重新坐上雪橇时给了他一下耳光,打得他昏头昏脑,“这就是你替奸细和叛徒求情的教训。上路!”在这个故事中爱德蒙还是第一次为别人感到难过呢。想到那些小小的石像就此坐在那儿度过寂静的白天、黑暗的夜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身上长满苔藓,最后甚至脸部也会分解,这似乎太可怜了。
这会儿他们又稳稳地飞驶向前。不久爱德蒙就注意到他们冲过去时溅起的雪比昨晚湿多了。同时他也注意到自己已经不大觉得冷了。天变得雾蒙蒙的。事实上,雾气越来越浓,天也越来越暖和。雪橇也远远没有原来行驶得那么快了。开头,他以为这是因为拉雪橇的驯鹿累了,但不久他就看出这不是真正的原因。雪橇猛地一动,朝边上滑去,还不断颠簸,就像撞上了石头。尽管小矮人鞭打可怜的驯鹿,雪橇还是越来越慢。他们周围似乎还有种怪异的声音,但雪橇行驶和颠簸的声音,加上小矮人吆喝驯鹿的声音,响得爱德蒙没法听清楚,直到后来雪橇突然困住了,寸步不能动弹。出了这事以后,一时四下寂静。爱德蒙总算能好好听一听那声音了。原来那是一种又奇特又可爱的沙沙声、潺潺声—— 但毕竟也不算太奇特,因为他知道自己以前听见过这种声音——要是他想得起在哪儿听见的就好了!接着他突然想起来了。那是流水声。虽然看不见,但就在他们周围,那是小溪潺潺欢唱,水流淙淙,噗噗冒泡,水花四溅,甚至(远处)激流咆哮。等他明白严冬已过,他心头也猛地一跳(虽然他压根不知道为什么)。离他们更近的树木的枝干上都在滴滴答答地滴水。随后,当他看着一棵树时,他看见一大块积雪从树上滑落下来,这是他进入纳尼亚以来第一次看见一棵冷杉树的深绿色。但他没时间多听多看,因为妖婆说话了。
“别坐在那儿干瞪眼,笨蛋!来帮个忙。”
爱德蒙当然只好服从。他踩到雪地里——不过目前这儿都是成雪水了——开始帮小矮人把雪橇从陷进去的泥潭里拉出来。他们终于把雪橇拉了出来,小矮人对驯鹿十分凶狠,雪橇总算又动了,他们又走了一小段路。这会儿雪真的完全融化了,四面八方都出现了一小块一小块的绿草地。除非你也像爱德蒙那样长时间看着一片冰雪世界,否则很难想象看了无穷无尽的白雪之后,看到那一片片绿地,心情有多么欣慰。此时雪橇又停下了。
“不行啊,陛下,”小矮人说,“我们在融雪中没法驾雪橇。”
“那我们就得走。”妖婆说。
“走着去我们永远也赶不上他们,”小矮人咕哝道,“他们先走一步。”
“你是我的顾问还是我的奴隶啊!”妖婆说,“照我说的办。把这个人的手绑在身后,拉住绳子一头。再带上你的鞭子。把驯鹿的挽具割断,它们自己会找到路回家。”
小矮人服从命令,不一会儿爱德蒙就被反绑着双手,被迫尽快赶路。他不断滑倒在雪水中、泥浆里和湿草地上,每次他一滑倒,小矮人就骂他,有时还给他一鞭子。妖婆走在小矮人后面,嘴里不停地说:“快点!快点!”
块块绿地随时随刻都在变大,块块雪地都在缩小。随时随刻都有更多的树木脱下雪袍。不久,你无论朝哪儿看,白色都不见了,只见深绿的冷杉树,光秃秃的橡树那黑色多刺的树枝,以及山毛榉和榆树。接着薄雾由白色转为金色,一会儿就完全消失了。道道美妙的阳光射向森林的地面,从当头的树梢之间可以看到一片蓝天。
不久发生了更奇妙的事情。他们突然绕过一个拐角,来到一片银白色的白桦树林中的空地,爱德蒙看见空地上四面八方都开满了黄色的小花——白苣菜。水声更响了。不一会儿他们果真穿过了一条小河。他们还发现河边长出了雪莲花。
“少管闲事!”小矮人说,他看见爱德蒙扭头看花,就恶毒地用力拉拉绳子。
不过这当然阻止不了爱德蒙观看。只过了五分钟他就注意到一棵老树脚下长着十几朵藏红花——有金色的、紫色的和白色的。接着又传来了一种比水声更美妙的声音。在他们走的那条小路附近,一只鸟突然在树枝上吱吱叫了起来。不远处另一只鸟儿喳喳叫着回答。此后,仿佛听到信号似的,四面八方都唧唧喳喳叫个不停。一时间满耳都是鸟鸣声。不到五分钟,鸟的音乐响彻了整个树林,爱德蒙不论往哪儿看,都看得见一只只鸟儿或落在树枝上,或在空中飞翔,或喧闹不休。
“快点!快点!”妖婆说。
这会儿雾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天空变得越来越蓝,不时还有几片白云匆匆掠过。宽阔的林间空地上开着朵朵樱草花。一阵微风吹过,摇曳的树枝上露珠纷纷洒落,拂来清凉、美妙的香味。树木都开始活过来了。落叶松和白桦树披上了绿装,金莲花金光灿灿。不久山毛榉就长出了娇嫩、透明的叶子。行人在树下走过,光线也变成绿色的了。一只蜜蜂嗡嗡叫着穿过他们走的那条小径。
“这不是融雪,”小矮人说着突然停下,“这是春天。我们怎么办?说真的,你的冬天已经给赶跑了。这是阿斯兰干的。”
“如果你们有谁再提起那个名字,”妖婆说,“就叫他立刻送命。”
第十二章 彼得初战告捷
小矮人和妖婆正在说这些话时,好几英里之外的海狸和孩子们正在走啊走的,恍如进入一个美妙的梦境。他们早就把大衣扔下了。如今他们相互间不再说什么“瞧,有只翠鸟!”或“嗨,风信子!”也不再说“那股可爱的香味是什么?” 或“听听那只画眉!”他们默默走着,深深陶醉其中,从暖和的太阳地里走进阴凉、碧绿的灌木丛中、又走到宽阔、长满苔藓的林间空地,空地上高高的榆树当头搭起枝叶茂密的绿荫,然后他们又走进密密麻麻一大片开着花的红醋栗中,走到山楂丛中,那儿的香味几乎能醉倒人。
他们眼看冬天消失,整个森林在几小时内就从一月到了五月,也跟爱德蒙一样感到惊奇。他们甚至没有像妖婆那样肯定这是阿斯兰到了纳尼亚才会出现的事,但他们都知道是妖婆的咒语变出了没完没了的冬天;因此他们全知道这个不可思议的春天一开始,妖婆的阴谋诡计就失败了,而且大大失败了。融雪持续了一段时间,他们大家都明白妖婆再也不能用雪橇了。此后他们就不再匆匆忙忙赶路,也容许自己多休息几回,休息时间更长一些。他们眼下当然很疲劳;但不是那种所谓筋疲力尽——只是没精打采,觉得恍恍惚惚的,而且心里很平静,就像在户外待了漫长一天,终于到头时的感觉。苏珊一只脚后跟磨起了一个小水疱。
他们早就离开了那条大河的河道,因为必需稍稍往右转(就是说稍稍向南)才能到达石桌那儿。即使这条路不是他们该走的路,一旦融雪开始,他们也不能老沿着河谷走,因为有了那么多融雪,河里很快就发大水了——一股来势惊人、咆哮轰鸣的黄浊洪水——他们走的小路就会淹在水里了。
这会儿太阳快下山了,天色更红,影子也拉长了,花儿也开始要收拢了。
“现在不远了。”海狸先生说着开始带领他们上山,穿过一段深深的、松软的青苔(他们疲劳的双脚踩在上面倒觉得很舒服),那地方只稀稀拉拉长着一些高大的树木。在漫长的白天结束时爬山,大家都喘不过气来。露茜心里正在想,不好好休息一阵子,自己能不能爬上山顶;但突然间,他们就到山顶上了。
他们站在一片绿油油的空地上,在那儿你可以俯瞰森林,除了正前方,目光所及都是绵延不绝的森林。东边远处,有什么东西闪闪发亮,还在晃动。“天哪!”彼得悄声对苏珊说,“大海!”山顶这块空地的正中就是石桌。那是一块很大的灰色石板,下面撑着四块笔直的石头。石桌看上去年代悠久,上面刻满了奇怪的线条和符号,可能是一种无名语言的字母吧。你看着这些符号。一种好奇的感觉就会油然而生。他们看到的第二件东西是空地一边搭起的一个帐篷,那是一个奇妙的帐篷——尤其是这会儿落日的余晖正照在帐篷上——帐篷面子看上去像杏黄缎子,深红的绳索,象牙色的帐篷桩;帐篷的支柱上,高高挂着一面绣着一只腾跃的红色狮子的旗子,正迎风飘扬,这阵从远处海面吹来的微风也轻拂着他们的脸。他们正看着这帐篷,只听见右面传来一阵音乐,便不由向那边转过身去,这才看见了他们特地来看的东西。
阿斯兰站在一群生物中间,它们围着它形成一个半月形。有树精和水精(在我们的世界里称为森林女神和水仙女),她们都有弦乐器;音乐就是她们演奏的。有四只巨大的人头马,身体像英国饲养场里的骏马,头部像严厉而俊美的巨人。还有一匹独角兽,一匹人头牛,一只鹈鹕,一只鹰和一条大狗。阿斯兰身边站着两头豹,一头拿着它的王冠,另一头举着它的旗帜。
说到阿斯兰,海狸夫妇和孩子们都不知道看见它时该怎么办、怎么说。没有到过纳尼亚的人往往认为决不会有好人让人见了害怕的。如果孩子们以前这么认为,眼下他们已经纠正了这种想法。因为当他们想看看阿斯兰的脸时,只看了一眼金色的鬃毛和那双威武、高贵、庄严、慑人的眼睛,他们就觉得自己不能正眼看它了,大家都不禁在发抖。
“去吧。”海狸先生悄声说。
“不,”彼得悄声说,“你先走。”
“不,亚当的儿子走在动物前面。”海狸先生又悄悄回了他一句。
“苏珊,”彼得悄声说,“你怎么样?女土先走嘛。”
“不,你年龄最大。”苏珊悄声说。当然他们这样拖得越长,就越感到尴尬。后来彼得才终于明白这事全靠他了。他抽出剑来,举敛致敬,匆匆对其他几个说:“快来吧,你们定下神来。”他向狮王走去,说道: “我们来了——阿斯兰。”
“欢迎,彼得,亚当的儿子,”阿斯兰说,“欢迎,苏珊和露茜,夏娃的女儿。欢迎,公海狸和母海狸。”
它的声音深沉、圆润,不知怎么竟消除了他们的不安。他们如今只觉得又高兴又平静,站在那儿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