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琦:“那是当然。怎么看?这趟差哪位去?”
没一个人说话,有吐痰的,咳嗽的,看报的……
景琦有些生气:“哼!我早说过,都是窝儿里横,自家人打自家人跟上了弦儿似的,一对外全成了屌包蛋!敬业,你去!”
敬业吓得站了起来:“哎哟!爸爸,我这条腿甭说出远门儿,从东屋走到西屋都费劲!”
景琦:“你想去我还不放心呢!”
敬业:“那正合适!”
敬生:“七叔!我是真想去,可您知道,我那铺子开张没多少日子,离不开呀!”
敬谊:“你离不开?谁那铺子不是刚开张!”
敬生:“那你去呀!”
敬谊:“碰上这事儿叫我去了,好事儿怎么不想着我啊!”
景泗:“说什么呐,啊?!难道叫我去吗?我这警察厅是公差,我一步也离不开!”
众人都不说话了。沉默中,涂二爷、许先生相视了一下,暗暗摇头。景怡瞥见,大声道:“我去!”
景琦:“行了大哥!柜上这摊儿离得开你吗?还是我去吧!这条路也我熟!”
小爷们忽然热情地阻拦:“不行不行!您这岁数了!”“不就十几万银子吗!不要要钱不要命啊!”“还是我们哥儿几个去吧,哪儿能劳驾您呐!”“您一定要去,可得多带上几个人!”……
景琦愤怒地大喝一声:“你们这帮小王八蛋,都给我滚出去!”
几个人一下子全愣住了,不知如何是好。景琦突然挥舞着长烟袋向他们几个人抡去:“滚!快滚!”
敬业先一瘸一拐地跑了,敬生、敬堂、敬谊也都跟着跑了出去。
景怡:“老七,你不能去,家里一大摊子,你一走家中无主啊!”
景琦:“那怎么着?你们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一直沉默的景双喃喃地:“老七,我是个大窝囊废,办不了外交,碰上日本人我更得猴儿拉稀!”
景琦:“二哥,我刚才的话可不是冲着您!就这么定了,我去!死到外头别忘了给我收尸!”
新宅上房院北屋西里间。夜。
九红:“你要出关去东北?”
景琦:“我不去谁去!怎么生了这么一帮东西!没一个成器的!”
九红:“你不能去!”
红花打来洗脚水,九红伺候着景琦脱鞋脱袜。景琦洗着脚:“我不去?说得轻巧!你去!”
“我去!”九红十分认真。
景琦以为她在说笑:“行了,我够烦了,你还在这儿打哈哈儿!”
九红:“这种要紧的时候,我跟你打什么哈哈儿!你想想,现在家里这个样儿,跟军阀混战差不多,各自都要占山为王。有你在家还能震唬得住,你一走非乱了套不可!”
景琦:“那也只能等回来再说。”
九红:“你都过了五十了,自打重病那一场,哩哩啦啦小病就没断,你吃不了这个苦了。”
景琦:“吃不了也得吃,十几万银子事小,药材接济不上,生意还做不做?!”
九红:“其实最叫人不放心的是你那脾气!出了关就是日本人的天下,万一你遇上日本人找麻烦,十有八九,你就回不来了。”
景琦确实心服口服,低头不语了。
九红:“所以,我去!”
景琦不耐烦地:“就算我不适合,也轮不着你!”
九红平静地:“一是家里有我没我无所谓;二是我比你们家那些爷心都细,保准儿不会出错儿;三是我这一年多跟美智子学了不少日本话,见了日本人我对付得了!”
景琦这才抬头仔细看九红:“你这是说真事儿呢?”
九红:“我想了一天了,你也不用再为难,就我去吧!”
景琦泄气地:“话是这么说,真要叫你去,我们白家这些爷们儿脸往哪儿搁?算了,睡觉!”景琦擦了脚往床里坐。
九红忙推挡着:“去去!过东屋睡去,我今儿不留你,还好多事儿要办呢!”
景琦下地穿鞋:“该睡觉了,你还有什么事儿?”
九红:“你甭管!哎呀,快走吧!”
景琦奇怪地望着九红。
新宅上房院北屋东里间。
景琦抱着槐花躺在床上。槐花听罢景琦对九红要出关的感慨,醋意地:“胡闹!一个女人家出去抛头露面,像什么话!”
景琦:“说说而已,你还当真了!”
槐花:“不过你不能去,这倒是实话。”
景琦:“只能我去,也不过个把月的时候,我就是不放心家里。”
槐花撒娇地:“你还是别去吧!我不愿一个人儿留家里,要不,你带我一块儿去吧!”
景琦:“算了吧,别再给我添累赘了!”说着,景琦翻身压在了槐花身上。
东里间门外。正在睡觉的香秀被男人低沉地吼声一阵惊醒,忙坐起,睡意蒙俄地茫然四顾。东里间又传出景琦“啊啊”的叫声,香秀忙站起走到门口又猛地站住了,只听里面传出景琦杀人一样的嚎叫声。
香秀回过身嗔怪地笑着,皱起眉头,自言自语地:“老是弄得那么大声儿!”
她突然躺回卧榻,一拉被子蒙住头。里屋又传出喘息声。
香秀在被子里咯咯地笑着,只见被子一起一伏地颤动。
新宅上房院北屋。清晨。
香秀开门接过老妈子递过的水壶又进了屋,莲心端水而过。
东里间门口外,红花走来,在门外叫:“七老爷!姨奶奶请您过去一趟!”
景琦很快走出来:“小点儿声,小姨奶奶还睡着呐!一大早儿叫我干什么?”
红花笑着:“您去了就知道了!”景琦和红花走向西里间。
红花打起帘子,景琦走进屋一下子愣住了,惊讶地望着。出现在面前的竟是脸朝里的一个男人,头戴皮帽子,穿着马裤、马靴。
景琦正不知所措,男人转过身,竟是九红。九红不无得意地:“吓了你一跳吧?以为我把了野男人进屋了吧?”
景琦上下打量着九红,慢慢走上前:“这是要干什么?”
九红:“女扮男装闯关东!”
景琦点着头:“还真是个英俊小生!”
九红突然用日语说道:“我们这批药材是北平百草厅采购的,每年都要办一次,请你们放行吧!”
景琦看傻了,也听傻了。
九红:“怎么样?这回可以放心叫我去了吧!”
景琦:“你是巾帼不让须眉呀!你一定要去就去吧,喳喳喳!羞煞我们家的老爷们儿!”
“哈哈!爷爷,你投降了!”九红高兴地摘下皮帽,扣在景琦头上,露出了一头长长的散着的黑发。
景琦:“一路上千万得小心,万一出了事儿……”
九红:“不许给我念丧!可有一样你得答应我!”
景琦:“说吧,我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九红:“我得带槐花去!”
景琦惊讶地:“为什么?”
九红:“遇见点儿什么事儿,好有个商量的人!”
景琦:“她懂什么?”
九红:“总比丫头强!”
景琦:“涂二爷他们都去,你跟他们商量嘛!”
九红:“也得有个女人,两人相互照应着点儿!”
景琦摆着手:“哎,不行不行,太危险了!”
九红用手指戳着是传的脑门儿:“说话不算数!刚才怎么说的?刚才怎么说的?她危险,我就不危险?别太偏心了,才一个多月就熬不住了?”
景琦:“什么话!你真要用得着,就带她去!我怕她帮不了你的忙,倒给你添累赘!”
九红:“当然用得着!”
景琦:“这有什么?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第三十七章
新宅厨房院饭厅。夜。
景琦、景怡、田木、九红、槐花、敬业、美智子、黄立、涂二爷围坐一桌正在吃饭,没一个人说话。
景琦望着大家:“你们要是都不说话,可就这么定了!此行烦劳黄立保驾!”
黄立:“放心,怎么走的怎么送回来!出了差错,找我算账。”
景琦:“我那儿有一支左轮,一支勃朗宁,你们把两支枪都带上。”
黄立:“放心吧,碰上日本鬼子,赤手空拳也能对付十个八个!”
田木坐不住了:“不要这样说吧!怎么把日本人看得像洪水猛兽一样?!”
景琦不悦地:“你没见这些日子,东三省有多少人逃进了关里!”
田木辩解道:“日本人占了东三省并没有什么恶意。”
此话一出,桌上没人吃饭了,全都紧张地看着。景琦克制着情绪:“涂二爷亲眼看日本兵活埋中国人!”
田水:“那不过是暂时维持一下治安,再说这事儿是由中国挑衅才引起的!”
“中国人没到你们日本去挑衅吧?你们日本兵跑中国干什么来了?!我们中国的治安自己不会维持,要你们颠儿颠儿地跑来给中国人站岗?!”景琦越说越激动。
田木:“友善邻邦嘛!不过为了通商共荣!”
景琦大怒,吼叫着:“友善个屁!侵略!就是他妈的侵略!”
桌上一下于僵住了,死一样的沉寂。景怡咳了一声,轻轻道:“有话好好说,喊什么?!”
景琦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愤怒,一下子将桌上的一大盆场调翻了,喊声更大:“就他妈喊了!怎么着!”
汤水四溢,人们忙往后躲。丫头们忙枪上前,连挪带擦收拾着桌面。
田木两眼盯着桌面一动未动,任汤水流在他的身上。丫头忙过来擦:“留神烫着!”田木仍一动不动。
田水看着景琦:“七老爷的爱国之心,我很理解,我也很钦佩!我的父亲和我讲过,当年在百草厅你们动过刀,而且,我爸爸打输了,他不但不生气,还对七老爷充满了敬仰之意。这才做了朋友!”
敬业忙调和地:“对对!大家都是朋友嘛!”
景琦厉声训斥道:“闭上你那臭嘴!”
敬业忙低下头不说话了。
田木:“说实话,对东三省发生的事,我也不太清楚,我并不觉得光彩,可我,七老爷,我们都无能为力……”
景琦仍在气呼呼地听着。
田木:“这次姨奶奶去东北,我愿助一臂之力,我可以写几封信,说明这是正常通商。请姨奶奶带在身边,万一遇到麻烦,会起到作用的!”
景琦没有说话,将面前的酒一口喝干了。九红感到了气氛的缓和,便道:“那太好了,这也正是我今天请你来的意思。你吃完饭就得写,我明儿一早儿就上路了。”
火车包厢里。夜。
车轮撞击钢轨声不绝。
九红躺在卧铺上,睁着两眼没有睡。槐花躺在对面的卧铺上,也睁着两眼没有睡。
九红侧过身:“槐花!把我肩膀儿上这毯子给我掖掖!”
槐花斜了九红一眼没有动。九红见没动静,有了训斥语气:“你听见没有!”
槐花:“你自己不会掖?!”
九红:“我就叫你掖!告诉你,这回出来,你就得听我使唤,这是七老爷吩咐过的!”
槐花忍气吞声起身走过去,没好气儿地给九红掖了两下。九红怒道:“你使这么大的劲儿干什么?”
槐花抽手要走,被九红一把抓住手腕:“你不乐意,是吗?”
槐花挣了一下没挣动。九红接造:“告诉你,出门儿在外,可没人护着你了!”
槐花:“你想怎么样?”
九红:“不想怎么样,你很好好儿听话!”
槐花:“哼,我知道你为什么非要带我出来!”
九红:“为什么?”
槐花扭头看着别处:“你心里明白!”
九红欠起了身:“哎,就是这么回事儿!我出生入死闯关东,把你留在七老爷身边儿得宠,办不到!”九红得意地将槐花的手一甩,又躺下了。
槐花走回自己的铺前坐下发愣,停了片刻,突然道:“你心术不正!”
九红:“这个大宅门儿里哪个是心术正的?你倒跟我说说!”
槐花:“你也是过来的人了,何苦!”
九红一下子坐了起来:“正因为是过来的人,才知道过来的有多不容易!有我在,你就甭想得宠,不就仗着年轻吗!把水给我端过来!”
槐花起身把水端过去,用力往小桌上一放,水洒了出来。九红扬手打了槐花一个嘴巴,槐花吃惊地捂住脸:“干什么?!”
九红:“你敢跟我吊猴儿!我就给你点儿厉害看看!”
槐花失神地坐在铺上,神色充满了屈辱。
新宅上房院北屋东里间。夜。
大书案上摆满了《本草纲目》等各种医书。香秀正在烛台上接燃一根蜡烛。
景琦聚精会神地在看书,不时地圈点,夹上纸条。香秀轻轻走回案头,拿起毛笔练字。景琦拿书时,见香秀极认真地写着小楷,不禁注视出神。香秀歪着头看字帖,发现景琦在看她,撩了一眼,又低头写起来。景琦凑上前看,香秀突然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