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厅门口。
大木板上红纸铺底,上面四个烫金大字:开业大吉。
鞭炮齐鸣,董大兴正向贺客们拱手致意。
门回柱子上挂的长匾:百草厅白家老号。
白宅敞厅。
正在吃饭,孩子们的一桌坐着玉芬、景琦、景双、景泅、景武、景怡、香伶。
玉芬正在分莱:“不许抢,大伙儿分着吃!”
景武指着景琦的碗:“他比我多!”
玉芬:“他最小,你们得让着他!”
另一桌坐着白文氏、颖轩、雅萍、白方氏、颖宇。颖宇在菜盘子里用筷子乱挑着:“这是什么这是?又是萝卜,天天吃萝卜,我都快变成萝卜了!”
白文氏:“一到吃饭你就闹,有完没完?”
颖宇:“没完!这钱都上哪儿去了,啊?”
白文氏半开玩笑地:“没钱,没钱,没钱!”
颖宇:“没钱你养那么多闲人?柜上七八个人不干活,你月月儿还给他们发薪俸?你不会把他们都打发了!”
“那都是老人儿,柜上查封了,叫他们怎么活?”白文氏端碗吃饭。
“我这儿都天天吃萝卜了,我还管他们怎么活!”
“留着他们,等百草厅盘回来还用得着他们呢。”
颖宇冷笑道:“盘回来?说胡话呢吧你?!人家董大兴承办百草厅今天开业了。”
雅萍、颖轩只顾低头吃饭。
颖宇:“你要能把百草厅金回来,我就吃一辈子萝卜!”
白文氏不高兴了:“你吃不吃?”
颖宇突然将碗又往桌上一扣。“我不吃!”站起身要走。
“站住!你把饭盛起来给我吃了!”
“这顿饭我不吃了还不许?”
“你糟蹋东西就不成!”
“我糟蹋的是我自己那一份儿!”
白文氏站起来,一把拉住颖宇:“走!见老爷子去,老爷子说你把饭扣得对,我回来把这饭吃了。走!”
颖宇甩开她的手:“干什么,干什么?”
白文氏:“走啊!”
颖宇又坐下了:“我不去。”
白文氏也坐下了,又端碗吃饭:“你不敢去,你没理!”
颖轩、白方氏、雅萍又都低头吃饭,全装作不见。
白文氏:“给孩子们作个样儿好不好!”
孩子们都向这边张望。
白文氏:“你怎么不说话了?”
“说什么?!”颖宇突然恶狠狠地,“别叫我把你的老底儿都说出来!”
白文氏不屑地望着他:“哟——!我有什么老底儿怕你说的?说出来听听。”
“天天吃这个,真没钱吗?你把家里银子都弄哪儿去了?”
白文氏坦然遭:“全都有数的,你去大头儿那儿直账,账上都有!”
“不见得都有吧?你手里攥着全家的钥匙,银子还不是你随便拿!”
白文氏平静地:“我没往自己屋里多拿过一两银子!”
颖宇拍案而起:“你拿了一万多银子给宫里的常太监买了一所外宅,外加两个姨太太,你敢说没有?”
白文氏一下子懵了,一口饭含在嘴里烟不下去。
颖轩、白方氏、雅萍惊讶地抬头,似信非信地望着。颖轩道:“老三!胡说什么?!”
颖宇咄咄逼人:“你怎么不说话了?二嫂,二奶奶!有没有这回事儿?!”
白文氏强作镇定地低头吃饭,竟想不出一点儿主意。一桌人都停了手在紧张地注视白文氏,等着她的回答。
白文氏仍低头吃着饭:“有!”
颖宇大为振奋:“听见了没有!你们听见了吗,啊?我不是瞎说吧!”
众人大为惊诧,白文氏平静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颖宇得理不让人:“甭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你拿的是哪笔银子?”
白文氏又不说话了,两眼望着桌面出神。
颖宇:“怎么又不说话了?你拿的是祖先堂修祖坟的银子,你敢说不是?!”
随着白文氏一声“是!”颖轩、雅萍、白方氏都惊愕地站了起来。
颖宇大叫:“好你个白文氏!那笔银子只有开堂祭祖,老爷子点了头儿,向全家人交代明白了才能动!你竟敢拿修祖坟的银子,偷偷儿地给一个太监买姨太太!按祖例家规,你这是死罪!”
颖轩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两眼发直。
白文氏喃喃地:“我有我的难处。”
颖宇张牙舞爪:“那好,你跟老爷子去说,你不是拉我去见老爷子么?走!咱们走!”
白文氏:“老三,你听我说,这事儿我得慢慢儿……”
“怎么了?你不敢去?你没理!今儿非去说清楚不可!走!”颖宇将白文氏从坐位上拉起。
“老三,老爷子身子骨不好,万一气出个好歹来……”
“刚才你怎么不怕老爷子生气啊?有个好歹也是你气的。走!”
颖宇又要拉白文氏,大家纷纷上前阻拦。
“老三,有话在这儿说。”
“听听二奶奶还有什么话要说。”
颖宇火冒三丈:“别劝,今儿谁劝我,我大嘴巴抽他,我说到做到!”
大家都退了后,白文氏被强拉着不得不跟着。
颖宇叫着:“你当家?我就是信不过!这个家叫谁当也不能叫你当!”
第八章
白宅上房院北屋厅。
白萌堂和白周氏正在吃饭,桌上放着四菜一汤。
屋中站着白文氏和颖宇,靠门挤站着颖轩、白方氏、雅萍、胡总管,都默默等待白萌堂吃罢饭“审案”。
白萌堂吃完最后一口放下碗筷,抬头看着屋里的人:“二奶奶说,怎么回事儿?”
颖宇瞪着眼睛看着白文氏,白文氏低头不语,白萌堂不解地望着。颖宇跳出来叫道:“爸,她不敢说!”
“住嘴,叫二奶奶说!”白萌堂呵斥道。
白文氏依旧低头不语,白萌堂感到奇怪了,不禁转眼看颖宇。
“她不敢说!怎么着二奶奶,我替你说?”颖宇挑动着。
白萌堂见白文氏还是低头不语,也有些迷惑了,冷冷对颖宇运:“那你说!”
“二奶奶私自拿祖先堂修坟的银子一万多两,给宫里的常太监买了一所外宅,外加两个姨太太!”颖宇一口气很快说出来。
白萌堂怀疑地愣了一会儿神,终于不信:“胡——说,胡说!二奶奶决不会干这种事儿,二奶奶!是真的么?”
白文氏艰难地:“是真的。”
白萌堂瞪着眼慢慢站起,无力地晃着身子,终于不支地瘫坐在椅子上。颖轩等冲上来,忙将白萌堂往里屋抱。
白文氏吓坏了,刚要进屋,被颖字一把垃住:“白文氏!爸爸有个好歹,我跟你没完!”
“我告诉你不要跟爸爸说,你偏不听?!”
“你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你还赖我?”
“这事儿我早晚能说清楚,用不着你管!”
颖轩一撩帘探出了身:“别吵了!爸爸叫你们呢!”
白文氏和颖宇互相瞪着走向里屋。
白萌堂躺在床上,二目无神地望着大家。
白文氏、颖宇站在门口,白文氏慢慢从兜里掏出一大串钥匙,走到白萌堂床前,将钥匙放在床头的茶几上。
白文氏又慢慢返回来。人们都紧张地望着,颖轩不住地摇头。白萌堂似乎没有看见这一切,吃力地往上挪了挪身子道:“什么都别说了。二奶奶既然已经这么做了,就一定有她这么做的道理。她没什么不对!”
众人大惊,白文氏猛抬头,颖宇以为听错了。
白萌堂又道:“她要做的事,也不必告诉我,谁当家谁说了算,行了,都回去吃饭吧。”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地走出里屋,只有颖宇没动。白文氏随众人刚走两步,被白荫堂叫住了:“二奶奶,你的钥匙拉这儿了!”
白文氏猛回头,只见白萌堂举着钥匙。白文氏由惊愕而感动,差点儿没掉下泪来,忙走过去,低头接过钥匙。
白萌堂似乎在责备:“这么大人了还丢三落四的。”白文氏转身快步走出屋,颖宇呆呆地望着。
白萌堂转过头:“老三,你坐。”
颖宇呆若木鸡地坐到了白萌堂的对面。
白宅敞厅。
颖轩、白方氏、雅萍和白文氏继续在吃饭,大家都低着头。没一个人说话。
颖轩忍不住抬头看白文氏。白文氏管自低头吃着;白方氏借夹菜偷看一眼白文氏,白文氏依然低头吃着饭。雅萍夹了两块萝卜放到白文氏碗中:“别光吃干饭呐!”
白文氏的眼泪掉在碗里,她的头更低了。众人正不知说什么才好时,颖宇回来了,他转过活屏走向饭桌,坐下,看了看大家,居然把扣掉的饭扒拉回碗里,低头儿吃起来。
大家惊讶地望着。白文氏意识到了什么,也慢慢抬起头来,只见颖宇似乎吃得挺香。
白文氏夹了两块萝卜放到颖宇碗中,颖宇赌气似的把嘴塞得满满的……
白宅花房。夜。
白萌堂躺在躺椅上,白文氏坐在斜对面。
“二奶奶,你今天给我出了个难题呀!”
“我知道我今天把您气着了,这事儿我也犹豫了好几天,还是没敢告诉您。事儿太大,怕您拦着,我就办不成了。”
“我既把家交给你了,我为什么要拦着?”
“我真没想到,您今儿太给我留面子了。”
“行了,这儿没别的人,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宫里没有人不行,王太监已经失宠,我就看中了常公公,他是老佛爷眼前儿刚红起来的,咱们得找个靠山。”
“靠得住吗?”
“要说十分的把握,我也没有。我这叫押宝,我就把这一宝押到常公公身上了。”
白萌堂闭上了限:“百草厅都开业了,他还能使上什么劲儿?”
白文氏:“这种事儿不能急功近利,要放长线钓大鱼,真到了要劲儿的时候,临时抱佛脚可就来不及了。我就盼着百草厅有人承办,早点儿开业呢!”
白萌堂睁开了眼:“这是为什么?”
“它一天不开业,咱们就得干等一天,下不了手;只要开了业,一没能干的人,二没上等的细料,三没有秘方,这全都在咱们手里,出了娄子,宫里就得过问,那就有热闹看了。咱们呐,先忍着。”
“这就是你的小不忍则乱大谋?”白萌堂笑了笑又闭上了眼,“这就是你的当忍则忍!”
白文氏:“对!等我忍过这口气来,我就一个一个地把他们咬死!”
白萌堂猛地睁开双眼, 神采奕奕, 一下子坐立了身子,两手不停地拍扶手:“好,好,好——好!二奶奶,今后你要是放把火把咱们家烧了,我也认定你一定又有宏图大志要施展,我也会说你烧得好!”
白萌堂说罢大笑。白文氏也开心地笑了:“瞧您说的!”
隆冬来了。干枯的树枝在风中招摇欲坠,满街黄沙翻卷,让人睁不开眼睛。
白宅二房院。
白文氏冒着凛冽寒风回到家,刚进院,就见景琦抱着大小砚台、笔、墨出了东屋书房往北屋跑,忙问:“景琦!干什么呢。”景琦停住回过头,“爸爸说这文房四宝得借点儿人气儿!”说罢回头跑过北屋。
白文氏疑惑地也进了北屋,只见景琦把砚、笔、墨放到炕沿儿上,颖轩正一件一件往被窝地里放,诧异地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颖轩一本正经:“借点儿人气地,码到被窝地里陪着人睡,死物件借了人气儿,写出的字不生分!”
白文氏生气地:“你干点儿正经事儿行不行?”
“有什么正经事儿?颖轩管自和景琦忙活着把文房四宝铺进被窝儿。
白文氏叹了口气,开了预格的门儿,拿着首饰盒:“我可告诉你,老爷子可真是不行了,这又到了年关……”
颖轩:“我也无回天之力,这事儿甭跟我说。”
白文氏回身指着砚台,生气大叫:“我都给你扔出去你信不信?”
颖轩忙坐到抗边挡住:“信信信!我信!好商量嘛,发什么火儿?”
白文氏:“弄这么些乱七八糟的放被窝儿里,睡着舒坦吗?啊?!”
颖轩应付着:“各有所好,各有所好,景琦,脱衣裳钻被窝儿。”
景琦兴高采烈脱了个精光,钻进被窝儿。
白文氏无奈地拿着首饰盒往出走。
景琦在被窝儿里乱踢:“哎呀,妈呀,真凉啊!”
白文氏回头:“你再把孩子激出病来。”
“行啊,能背几句了。劝君更进一杯酒。”
“西出阳关无敌人。”
“羌笛何须怨杨柳。”
“春风不度玉门关。”
“我再说一句,你要接得上来,过节我给买地仗!”
“您说呀!”
“虚负凌云万丈才。”
景琦愣了愣,笑了:“不知道了。”
颖轩:“哈哈,一生襟抱未曾开。儿子,好好念书吧,长大了干什么也别干医药行,懂不懂?”
景琦:“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