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还不会骑自行车呢。”
“我教你呀。”
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才第一次学会了骑自行车,那年他十六岁。
等高中毕业,陈见秋也回到村里开始了修地球的伟大实践。再后来,由于有一个亲戚在省里当大官,有一年又正好来他们村搞反击右倾翻案风,他就有幸成了全村的第一个大学生。虽然如今人们总是很不屑地叫什么工农兵大学生,但是不管怎么贬,大学生就是大学生,况且他后来还脱产学习过多次呢。
王霞家里一直很穷,王霞也一直在村里修地球。等到恢复高考,王霞和两个弟弟一起考上了大学,但是她又一次放弃了,只是说什么也不肯出嫁,在她家的窑头上整整哭了一下午……
有一年陈见秋回家,却听说王霞这回真上学了,念的是体校。再一了解,原来是有一个下乡干部听了她的哭诉,一下子给了她两千块钱,又特意为她联系的。
陈见秋很快大学毕业了,正是时代急转的风云时期。但是,作为一个男人,个子低了总是要吃亏的。毕业进了机关,年龄也就过线了,而且在那个年代里,机关干部远没有这些年那么吃香,当时姑娘们找对象的标准是,听诊器,方向盘,高级干部,售货员,就是不嫁那小职员。就这样一直拖了好几年,急得老母亲都病了,才在家里人的劝说下,和已经当了体校教员的王霞成了亲。
王霞那时其实挺高傲的,要不是也因为年龄大了,根本不会把他这么个小人人看在眼里。新婚之夜,讲起小时候的那些事情,两个人哈哈地笑个不休。后来等上了床,他才感到真的有点羞愧了。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叶小舟,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颠簸着,或者像一只小老鼠在牛肚子上爬来爬去,一点儿也没有什么征服感,反而好像是全身都被揉碎了,在她的身体里自己左冲右突却找不到一点儿边际……后来,她似乎也有点儿不耐烦了,一下子翻过身来,他便被一张厚厚的肉被子给蒙住了,差一点儿就闭过气去……
他不能对不起王霞,又不能不想方设法离开这个家,这真是一个解不开的结呵。
已经过十二点了,陈见秋呆呆地望着茶几上的那两杯凉茶。身子摇晃着又站起来。
领班小姐也站起来,却不急着走,好笑地看着他说:“你呀,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官了,这么多情,还愁没有个情人?好姑娘多如牛毛,改天我给你拉一车。”
“好吧,那我提前谢谢你了。”
“听说你们那里正在查案子,不知道怎么样了?”
“这事你也关心吗?”
“我关心个屁。我是听我们老板说,你们那里有一个女派出所长,特别贪,那些坏事情都是她做下的。一个女人家,也那么贪,这倒好玩儿。钱真是个好东西啊!只是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听着姑娘的这番话,陈见秋突然感到全身一阵冰凉。她这话从哪儿来的,肯定是钟丽婷了。可是钟丽婷又是从哪儿来的,除非是曹非。这些天开始整顿金山之后,曹非一直让我在机关留守,自己陪杨波他们上了山,难道他们查来查去,却查到了我的头上?整个雁云也只有一个女派出所长,王霞怎么可能出这样的事呢?不可能,绝对是恶意诽谤!这些人可真可恶,居然会把我当成了软柿子。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是要把水搅浑吗,还是为了转移方向,帮助白过江和他们自己过这一关?要不,就是冲着门书记的,谁都知道他是门书记的人嘛。但是,不管怎么杨波和我是一路人嘛,如果真有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也不打个招呼?还有那个周雨杉……陈见秋想不下去了,就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迅速离开了这个地方。
一路上,他给老婆挂电话,一开始没有人接,后来终于通了,却是一个很陌生的男人。
等他憋着气说出自己的姓名,那人只冷冰冰地让他赶紧回家,有人在家里等他,然后就迅速关了机。
这真是活见鬼了!陈见秋更生气了,又连着拨这个手机号,却再也拨不通了,嘟嘟嘟嘟的吵得他头都要大了。是谁在开这样无聊的玩笑呢?陈见秋脑子里迅速闪过比较熟悉的每一个人,最后他只好把电话打到了杨波家。
杨波一听是他的声音,立刻也显出一副同情又无奈的样子,声音低沉地说:
“有许多事在电话里是不便说的,你还是先回家吧,你嫂子他们都在你家门口等着呢。今天上午你去哪里了,人找不着,手机又总是占线。不过……不管怎么样,你一定要相信组织,相信领导,事情会搞清楚的,现在是法制时代,只要王霞没有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很快就会出来了……”
“领导!现在有几个领导是可以相信的?我也是领导,为什么不相信我。要是相信我,那就听我说,王霞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如果有一丁点儿,把我的头拿掉好了!”
“……不过,你总应该相信我吧……”
“那倒是……但是你真不知道,我那老婆……平时连一件上百的衣服都舍不得买……”
“这我也听说了。”
“你听我说,杨市长!他们这完全是浑水,转移目标,其实还是对着你的……”
不等他再说下去,电话断了。
看来事情是真的了。陈见秋连打电话的力气也没有了,真想把手机也甩掉算啦。有人等,那就让他们等去吧。陈见秋干脆在马路牙子上坐下来。正是大中午,太阳火辣辣地照耀着,但是那颜色也灰蒙蒙的,好像大病了一场似的。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的脑子转不动了,就死死地一直停在了这个上面。老婆再不好也是自己的,况且这事儿一旦弄起来,火是一定要烧到自己头上的。可是,如果王霞真犯糊涂了,一个子儿也没拿到家里来,那么多钱又能到哪里去呢,总不会是去包小白脸吧?最大的可能,就是贴补她那个不成样子的娘家了。她娘家一共十几口人,那真是一个无底洞啊!当年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不然会省了多少麻烦……
人活着就是这么可笑。平时看报纸看电视,甚至在本地的公处会上,看着那一个个贪官污吏,自己心里那个气啊,真恨不得上去就抽他几个嘴巴子。平时和人们逗笑起来,自己总是十分自豪地说,如果在咱们这里要树廉政模范,第一个就是我呵……真想不到这几天忙乎来忙乎去,第一个忙乎进去的却是我自己呵……
陈见秋不知道自己究竟坐了多久,才有气无力回了家。
其他人都散了,只有周雨杉和另一个人还在等他,旁边停着一辆检察院的面包车。
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周雨杉也没有细说别的,只简单地通知他,经过近一段时间的秘密侦查,王霞的确已经被逮起来了。希望他能够积极配合,把知道的都谈出来。旁边那个小后生已经做好了记录的架势。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我们也不知道。她只是一个劲儿哭,什么也不肯说。”
“那么说这是真的了,你们已经落实了?”
“是的。所有的单据都在,白过江的供词也吻合,还有旁人佐证。”
“有……多少来?我没听清……”
“九万五。”那个做记录的插话。
“她……她也认了?”
“是的。”
“我没什么可说的!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们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吧!想抄家也随便……我要睡觉……”
陈见秋说着,展展地在床上躺了下来。
二十
一不留神,杨涛居然就从那么多警察的眼皮子底下逃出来了,好长一段时间,他都有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了。
天色已经傍晚,他依旧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晃荡着,不知道该到什么地方去,又该干点儿什么事儿。
夏天的傍晚,街上人真多,这么多的家伙们都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就像一团又一团的蚂蚁到处乱窜,究竟是在做什么呢?特别是那些女人们,雪白的大腿光溜溜的,肥腴的膀子吊起来也一定很舒服,在一个个商店里出出进进,是不是真的在等男人们去搞她们呢?
记得上午在火车上闲看一份儿脏兮兮的旧报纸,现在有那么多的城市女人没有人搞,老公不是当官的就是大老板,急得她们到商店里去买什么安慰器。还有的也像男人一样养小白脸呢。其实当个鸭子倒挺不错,只要身体好,又好活又赚钱,天下还有比这更便宜的事情吗?至于说到累,那能有什么呀,再累还能比上架子搬砖更累吗?此刻,杨涛就恨不得能立马遇到一个这样的好主儿,管她长得什么样,管她年纪大小,哪怕是个八十岁的老母猪呢,只要能立马给他拿出那么几十块钱来就行……
说到钱,他现在可是真穷到家了。摸摸裤兜里,居然再连一分钱也没有了。这么多年来,他真还是第一次到了如此地步,实在是山穷水尽死到临头了。但是,这一次他可再不能着脸皮去向那个讨厌的大白脸臭逼女人张口了。他妈的,满街上飘的都是穿金戴银的女人们,一家家商店张灯结彩,就和过年一样,东西到处堆得小山似的,怎么就没有一点儿是属于我的呢?在这一刻,杨涛对这座城市和周围这所有的人,都突然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仇恨和憎恶,而且这种情绪一经产生,就一下子变得那么强烈那么不可遏制,觉得每一根指头里都有一股熊熊的火苗在燃烧……一个年轻女人就在他身边站着,脖子细细的长长的,眼里一片轻蔑的斜光……哼,就她那个德行,病恹恹的就像个肺痨子,一球就能戳通的样子,比杨波哥那个干逼老婆也强不了多少,当下脱光了都不一定会干她的。但是,围绕脖子的那根闪闪发光的金项链倒是不错,弄到手起码能换一年半载的生活……杨涛的手已经不由自主伸过去了,不知道怎么心里猛地一哆嗦,又悚然缩了回来,然后他就像发疯一样,很快逃了开去。
“不、不不……我不能这样……坚决不能!宁可死也不能……”
他发疟疾似的喃喃自语着。
夜已经黑下来,一排排的路灯贼亮贼亮,他的一个个影子凌乱地跟在身后,肚子也咕咕地叫个不休……别说吃饭了,就是这漫漫长夜又怎么能熬过去呢?也许还是去火车站吧,在那里至少可以在长椅子上躺一会儿,只是运气好一点儿,不要再让警察给逮住了……他这样祈祷着,似乎总算找到了一个目标,身上也似乎有了点儿精神,大步流星走起来。
今年以来,他的运气似乎格外的差,几乎就没有一天是顺利的,是不是为了省钱,过年时没有放炮的缘故?
本来嘛,这些日子他还是过得满不错的。几趟河北下来,已经赚了不少一笔钱。追罢二楞子回来,晚上闲着没事儿,住在一个只收五块钱的路边店里,把那一堆大小不一的票子摊在床上,粗粗一数足有近一千了。要是放在过去,他大手大脚惯了,这俩钱根本算不了个什么。想想这些天的辛苦,想想刚离开金山时的那个凄惶劲儿,这成绩还是很让人骄傲的……
正这样胡乱数着,就有一个瘦瘦的小女人闯了进来。也是活该他倒霉,他还是习惯了在矿上的那样子,黑夜连门也懒得关。那女人瘦瘦的白白的,也就二十来岁的样子,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已经把个发育不全的小身子从连衣裙里面剥出来,就像剥花生一样。
“多少钱?”
“十块。过夜二十。”
可够便宜的。这种路边店的玩意儿他见得多了,放在平时根本都瞧不上的。真的是活该倒霉,那天喝了一壶酒,出来时间也长了,又赚了钱,心里便有点儿想放松的意思。再看看那个瘦白的身子,在灯光下怪让人可怜的……他也就不再犹豫,一把把她揽到了怀里。
然而,刚刚灭了灯,他还没来得及做点什么,警察就闯进来了。
这就叫一辈子不卖身,卖身遇了个八叉球。谁能够想到,那一夜全市大清查,人家警察活活地就把他给逮住了。那女的早吓坏了,问什么也不说,就是一个劲地哭。后来他和她都被带回了派出所,一夜地审讯。更倒霉的是,人家警察要身份证,要暂住证,要还有其他什么的,但是他一概没有。没有也就算了,人家又问做什么的,住在什么地方,他也一概说不出来。这也罢,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说他是杨市长的弟弟,又和人家警察顶了半天嘴……第二天起来才知道,那女的要送去劳教,他却不用这样,非要罚三千块钱不可。这下坏了,身上那些钱全交出来了,不够。他苦苦地想了半天,又给市政府打了好多电话,最后才终于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名片来……这不是那个大记者门一叶吗?
说是认识门一叶,实际上只见过那么一面。那还是在好多天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