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狄知逊不由将声音止住,毕竟是国事,不宜与家人妄谈,再叹了口气,抬手轻拍了拍媳妇儿的小手,歉声说道:“公事繁忙,少能回府,倒是怠慢了夫人”
“妾身这里倒没什么,主要还是老爷的身体,”感受到夫君心中的忧烦,狄卢氏温声说道:“国事虽重,可是老爷也不能因此就枉顾了自己的身体。有什么事,白天去做也就是了,又何必非要熬夜伤身?”
“老爷,夫人”这时,小菊端着托盘进来,弯身与老爷夫人施礼。
“这是妾身吩咐下人准备的参汤,”招手示意小菊近前,狄卢氏伸手将汤碗端过并轻递至狄知逊的跟前,轻声说道:“老爷快趁热将它喝下,完了之后就回房去休息一阵,公事再急,也不急这么一时。”
“多谢夫人”并没有应了夫人的话语,狄知逊陪着笑脸儿将参汤接过,一口接一口地喝着,同时趁着这点难得的空闲与媳妇儿闲唠起来:“芝芝那丫头有没有回来?为夫可是有阵子都未再见过她了。”
“三日前倒是回过一次,说是要随婆婆一同赶往三原过年,是来向咱们辞行的。”狄卢氏轻声回道:“只是当日夫君事忙,一直都未回府,所以也就没有见着。”
“去三原了?”狄知逊道:“去的是柳一条的府上?”
“除了柳先生那里,夫君以为齐姐姐在三原还有其他亲戚?”反问了狄知逊一句,狄卢氏轻声说道:“齐姐姐早已将楚楚认在了膝下,这件事情夫君又不是不知?”
“是是,”狄知逊连连点头应声,道:“只是为夫有些奇怪,为何偏偏要去三原,到咱们府里来不也是一样?既是亲家,又是表亲,一起过年岂不热闹,何必非要跑到乡下?”
“长安的年关夫君又不是没有经过?”狄卢氏道:“虚假,客套,应酬连绵,哪会真有时间与家人好生地吃上一顿酒饭?若不是夫君不能离开,妾身倒是也想回乡下老家去躲得一刻清闲。”
“嗯,这倒是。”狄知逊赞同地轻点了点头,知道夫人所言皆是实情,每逢年关,官场上的这些礼上往来就会随之兴盛,身在其中,根本就无从躲避。
“不过这柳府倒也算是不错了,”以前狄知逊或还不知,不过自打任职了户部尚书一职之后,关于柳氏的生意状况,狄知逊自是会有所了解,毕竟现在的柳氏已算得上是大唐数一数二的商业协会,几是引导着大唐近半的经济脉动。
别的不说,仅是税收一项,就不得不让狄知逊这个户部尚书为之惊诧。现在的国库之所以还会有那么多的银钱,有三分之一的收入,都是源于他们柳氏商业协会的税项,像是这样的产税大户,搁谁都不会轻视。
“如果,”想到这里,狄知逊心中一动:“如果能够从柳氏那里暂时借调一些银钱以缓朝廷当前之急,待到来年庄稼丰产,国税充盈之后再加以归还,不知柳一条会不会同意?”
柳一条现在,虽说不上是富可敌国,但是在长安城,甚至是在整个大唐境内,他都应已经算得上是名副其实的首富之人,家中不可能会没有一些多余的存钱,反正那些闲钱放在那里也是无用,若是他肯借调给朝廷的话……
狄知逊越想越觉着有这个可能,万一要是成功的话,他这个户部尚书会为之一松,立了大功不说,皇上也不必再为钱粮之事担忧,借款于民,这种事情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只要到时加以款息返还,柳氏既可得名又可获利,算得上是合则两利之举,想来柳一条定是不会拒绝。
无论如何都要去试一试
主意一定,狄知逊整个人都觉得轻松了起来,一仰脖,一气将碗中的参汤喝净,面上也露出了些许的笑意。
“老爷可是想到了什么趣事?”见夫君面有笑意,狄卢氏的心情也不由为之一松,伸手将空碗接过放于小菊所拿的托盘之上,同时温声向狄知逊询问。
“一时有所感怀罢了。”狄知逊站起身形,温情地看了媳妇儿一眼,道:“方才夫人不是说想要到乡下躲几日清闲吗?为夫也是正有此意。”
“不若明日,”狄知逊道:“为夫就陪夫人一同,也去一趟三原,看看芝芝,再陪表姐叙叙往事,偷得浮生半日闲,如何?”
“好自然是好,只是,”狄卢氏颇有些疑惑地看着狄知逊道:“夫君不是还有诸多公事繁忙,妾身怎好让夫君因私而废了公事?”
方才还是一副殚精竭虑,忧心忡忡的烦燥样子,怎么这才一会儿的功夫,就想起了要陪自己一同去乡下游玩?也怪不得狄卢氏会心生疑惑。
“夫人多虑了,”狄知逊轻声笑道:“为夫刚想到一策,可解现下户部之围,需到三原一行,所以咱们此去,算得上是公私兼顾,便是皇上知晓,也定不会怪罪。”
“如此,那自是极好。”狄卢氏面上也随之露出几分喜意,算算日子,自从夔州迁到长安以来,他们一家已有好久没有一起出去游玩了。
“哦,对了,”狄知逊似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接声道:“记得让狄良备上两份礼物,柳一条怎么说也是仕杰与仁杰的先生,咱们冒然前去拜会,自是不能空手而去。”
“这是应当的,就是老爷不提,妾身也不会忘记。”狄卢氏笑声回言,道:“老爷时常不在家中,仕杰与仁杰的变化妾身可是一直都看在眼中,两个小子比临来长安时,变得更懂事了许多,读书习字也不须妾身在严加管训,每次学堂回来,二人都会自觉来书房练习。”
“柳先生能把他们兄弟教得这般懂事好学,妾身怎么也不会忘记前去道谢。”狄卢氏道:“原本妾身就想着,今年年关时,甭管柳先生是在长安还是回了三原,妾身都要带着两个孩去柳府拜会一番。”
“嗯,这是基本的礼节,确是应该。”忍不住打了哈欠,狄知逊正色点头,人伦之礼,不可怠慢,不说膝下两子,就是他自己的学生也亦是如此,逢年过节,每年寿诞,他的学生亦是都会赶来府上拜会道贺,纵是有人不及赶来,也必会托人捎来一封书信或是贺礼奉上,以示尊崇。
是以,对于狄仕杰、狄仁杰兄弟两人年关访师拜年之事,狄知逊亦是非常重视。
“好了,夫君,反正现在距年关还有月余,拜年之事到时再说也是不辞。”看出夫君面上有些倦意,狄卢氏出声说道:“咱们现在还是早些歇息为上,不然明日出去游玩,就要精力不济了。”
“嗯,一切依夫人之意。”心事放下,精力难免松懈,连着几日示曾好好休息的狄知逊,确是有些倦了。
第813章 要求
找人借钱,很多时候就像是要向心仪的人表白示爱一样,爱你在心,口难开。
狄知逊现在就是这种状态,虽然他并不是在为自己谋划,但借就是借,本就是想要从柳一条这里挪用些银钱出来,去做一些利于他自己,利于朝廷的事来,实质不改。
所以,尽管是已经到了柳府半日,也跟柳一条前拉后扯地聊了近一个时辰,老头儿却还是没好意思把来意说讲出来。
当然,对于狄知逊的突然到来,柳一条很是意外,不过对于这老头儿的来意,柳一条却是心知肚明。
毕竟,被人连着夸赞家中有钱,生活富足之类的话语近一个时辰的时间,再加上狄知逊又是一脸哀声叹气似有所求的倒霉相,及连说国库空虚、朝运不济,皇上又逼得紧迫之类的言辞,就是傻子也能听得明白,这位当朝的户部尚书,是来借钱来了。
至于这是皇上的旨意,还是狄知逊自己的意思,光看狄知逊现在这副扭扭捏捏的样子就能猜得分明。若是李世民下达的旨意,狄知逊依旨行事,公事公办,也就不会像是现在这般觉得不好意思了。
有借无还,那是强征;有借有还,那是借贷。
朝廷强征之事,屡见不鲜,不说前隋,就是李世民攻打颉利时也曾经做过类似的事情,已经有些麻木,不足为怪。
至于朝廷向民间借贷之事,除了后世流行的国债,好似从未听说过还有哪个朝代做过类似的事情。毕竟在封建时代,皇上是为天子,高高在上,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他又怎会抹下脸来向本属于他的子民借钱?
就像一个大家户的地主老财,若是经营不善,财产亏空,哪怕是已经拮据得吃不上饭那种,他也绝不会开口向他手下稍有些钱财的佃户借钱,掉份儿,丢不起那人。所以,很多时候,那些地主老财,宁愿是用抢的直接霸占,也不会放下身段儿去开口借贷,这是一个他们自认为的脸面问题。
所以,若是狄知逊此行是为借贷的话,那柳一条就不得不佩服这老头儿的勇气与眼光了,身为掌管一国之经济的户部尚书,嗯,也就是相当于后世国家的那些财政部长,狄知逊能够想到这种很有前瞻性的策略,很称职。
“哦,还有现下新兴的棉纺一业,”把柳氏现在所经营的大半商品行当都数落了一遍,狄知逊又把问题扯到了白叠子上来,道:“以百文钱的低廉成本,稍一变换,就换来了数百贯的高额利润,说是一本万利也不为过,真是羡慕贤侄啊,年纪轻轻就能有如此作为……”
不愧是户部尚书,柳一条轻撇了撇嘴,这才一会儿的功夫,就把柳氏所有能赚些钱的行当都点了一遍,想来对于他们柳氏现下所有的家财,这老头儿怕是比他这个柳氏家主摸得还要清楚、透彻。
“有什么话,伯父可直言无妨,”不想再这么绕下去,柳一条率先直言:“伯父跟干娘是表亲,一条又是仕杰、仁杰的先生,算得上是自家人,不用像是外人那般虚套,伯父有什么话,但可直言。”
“呵呵,贤侄聪慧,想是已经看出了些端倪,”见柳一条开口将话题点明,狄知逊倒是乐得借坡下驴,顺势而行:“不瞒贤侄知晓,此次三原之行,除了是想念芝芝与表姐之外,却是还有一桩国事,想要拜托贤侄。”
“柳成,你们都且先退下,没有我的吩咐,不许有人靠近。”见狄知逊面现尴尬,还时不时地向柳成等一干下人打量,柳一条会意,出声将下人屏退,而后开声向狄知逊说道:“请伯父言明”
见四下再无闲人,心中赞叹柳一条这孩子懂事的同时,狄知逊终也是不再矫情,直接开言步入正题,道:“皇上有意出兵高昌之事,贤侄想是已经知晓了吧?”
柳一条点头不语,示意狄知逊接着说项。
“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很多战事,除了拼的士兵的勇武之外,很多时候拼的也是后方的钱粮。钱粮足,则兵士勇;钱粮乏,则战事溃。”狄知逊虽不是将军,不过这兵法上的一些事情却还是懂得一些,尤其是事关他们户部的事情。
“而这钱粮,”狄知逊长声一叹,道:“贤侄当也知晓,这两年天灾为断,农事收成渐少,每年别说是赋税没有半点收入,还得向境内多处县郡外拨钱粮以赈济灾荒,所以,时至今日,国库里已是没有多少盈余。”
“而高昌,显露不臣,为了威慑其他诸国,此战又不得不行。”叫了一阵穷后,狄知逊又开始为柳一条摆起了事理,轻声说道:“可是战,又钱粮不济,皇上把这件事情交给老夫筹谋,实是让老夫头疼不已。”
“不知伯父可有什么打算?”柳一条明知顾问,毕竟这种事情,他这边要是表现得过于殷勤,反而不能让对方更好地记着他的好处。
“说出来不怕贤侄笑话,”狄知逊老脸一红,却仍是厚着脸皮开声说道:“知道贤侄现在,家底颇丰,是以,是以老夫就动了想向贤侄借贷的心思,不知贤侄能否……”
“这也是皇上他老人家的意思?”没有回答老头儿的问题,柳一条以稍稍地吊了吊他的味口。
“皇上确是也想过要征调于民,只是被老夫还有苏老爷子同时反对而给否决了。”狄知逊抬头看了柳一条一眼,有点提醒和威胁式地说道:“不过若是到了情非得已之时,皇上怕是还会再起向民征调的心思。”
柳一条点了点头,表示明白狄知逊话中的意思,事实上就是狄知逊不说,柳一条也有考虑过家产不保的可能,当皇帝的,尤其是开国君王,没有几个会是省油的灯,逼得急了,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明朝朱元璋时富可敌国的沈万三,可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才多遭人妒,财多亦是如此。
柳一条知道,柳府这两年的敛财速度和疯狂积累起来的财富,已经足以让朝中大半的朝臣眼红不已了。
“不知伯父需要多少银钱?”柳一条直接把人情放在了狄知逊的身上,不问皇上,不问户部,开口就问狄知逊需要多少。意思自然也就显而意见,我柳某人肯借钱,看得的是你狄知逊的脸面,你要承这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