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乞丐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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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乞丐调查-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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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次,两次,三次。
  我慢慢地接近他们。因为是北京人,因此,他们的戒心也格外的大。
  我知道要触摸到他们的心灵已经不能仅仅靠同情。从他们很敬业的每天站在那里唱的神态上、我已经感受到他们想要自强自立的心情。
  尽管卖唱已经是一份过于古老的职业,可我还是期待有不同的故事和不同的结局。
  在我刻意的接触中,他们似乎有些认可同我的聊天。但是。我知道要想取得他们的信任是一件并非容易的事儿。
  终于有一天,那个言谈话语中处处有着当家人的口气的女人悄悄地问我,“现在孩子考嘟家大学收费最少”?
  我知道他们已经对我有所信任。在帮他们咨询了一番后,女人答应问我聊聊。
  都说盲人的耳朵最尖,我的录音机刚开始沙沙走带,女人便敏感的问:“你是记者呵”?
  我不希望她对我产生别的想法,只得忙把录音机关掉说:“没事,没事,你别紧张,我们只是随便聊聊”。
  女人迟疑了一会儿,可能觉得我已经帮了他们不少忙,不好意思再拒绝我的请求,她叹息一声,说话不再那么一副主事儿的样子,这使她看上去一下子矮小了许多。
  “其实,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对我们这些人感兴趣,我跟我爱人已经在街上唱了六年,一直平安无事的,我可不想多说什么惹麻烦。
  我们俩眼瞅着岁数也不小了,他51岁,我46岁,两孩子,大女儿去年考上了外语职高,小儿子今年考大学,还好他们都是正常人,这让我们俩的压力还小一些。
  这年头腿脚健全的人日子都不好过,更何况我们这些残疾人。
  要说工作国家倒确实是给安排过。我一开始在街道的小工厂绕无线电线圈,绕一个二分线,一个月能挣个几十块钱。
  我爱人跟我是一个单位的,但他人太老实,大家伙都说他反应慢,不愿意跟他一个班做流水,他便被调到仓库,说是做发料员,实际上也是闲呆着,因为,人家那真正的发料员是个健康人。
  这样我们一个月有八百块钱的收入,孩子也还小,家里再帮衬着,日子还过得去。
  我这眼睛实际上不是全盲,多少还能看见点光亮,可是国家对我们还是很照顾,一直养了我们这些人那么多年。
  1990年,我们单位效益不好,又被取消了优惠政策,因此,几个月周转不动,工人的工资都拖了几个月。
  这时我爱人被发现生了糖尿病,又是检查又是治疗,折腾了大半年,为了照顾他,我工作也干不下去了,只好离开了单位。
  开始靠亲戚朋友的接济,我一门心思给爱人治病,可等他病情稳定下来,我发现我们是一点着落也没有,两个孩子读中学,花钱简直象流水,我们省吃俭用多少年的一点积蓄早已都扔在了医院。
  我愁的直掉眼泪,想想这人活着也太难了,要不是为了两个孩子,我真的都想自己找个地儿消失了算了。
  我爱人是个乐天派,为了让我高兴,他每天都把家里那台唯一值钱的东西——录音机摆弄来摆弄去,一会儿让我听“邓丽君”一会又让我听“李谷一”,时间一长我也喜欢哼两句。
  有一次,女儿过生日,我对女儿说,妈妈没有钱买礼物给她,就唱一首歌送给她做生日礼物吧。没想到我那歌唱得还真不错,这一下我爱人高兴了,他说,“我们干吗不上街上去唱去,反正是凭劳动赚钱,这也算是正当的”。
  我当时连想都不想就冲他发了火,我知道过去瞎子想要挣钱最容易干的就是沿街乞讨卖唱,说实在的我真的不愿意这样做。
  虽说是没什么辙,可我宁愿借钱做个小生意也不想当伸手要钱的乞丐。不为别的,还得为两个孩子的面子着想吧。
  这接下来的那段日子,我们两口子可真没少折腾,卖报纸,订牛奶,给人家糊纸盒,力气出了不少,钱却没挣到多少,借来的钱还不上,人家三天两头的到我们家里来坐着聊大,实际上是在催我们还钱。
  我爱人没办法,自己揣着本盲文书到街上给人算命,刚开始还好,一天闹个三块五块的,可他人太老实,这街头上什么人都有,有时候不知怎么就挨顿打,我看他这钱挣得太辛苦,说什么也不让他再一个人上街了。
  眼看着一家人在一起就没有条活路可以走,我也顾不了那么多,用家里仅剩的几十块钱买了两个话筒,我跟我爱人说:“活人不能让尿憋死,瞎子也得有条路可以走,上街唱就上街唱,不管挣多少我们也不是白白的伸手”。
  就这样我把我们俩口子唯一的比较干净、体面的衣服找出来,又买了一些流行歌曲的盒带,我爱人主要唱些老歌,像什么“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骏马奔驰保边疆”
  等。而我主要唱流行歌曲什么“悠悠桃花水”“小城故事”等等。我们那台破录音机还挺争气,伴奏效果不错,所以,我们配合的挺好。他唱累了,我接着唱,我唱累了他就换上,这样我们两口子一天下来怎么也挣个五六十块的,把我们可高兴坏了。
  可是对俩孩子,我们不敢说实话,现在的孩子都要面子,我怕他们知道爸妈在街上卖唱会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来。
  我对孩子们说,街道上照顾我们,又帮我们安排了工作,只是道远点,所以,每天要很早出门,很晚才回来,至于那台录音机,我爱人每天回家的时候,把它放在我们院子的窝棚里,对孩子说送去修了,这样很长时间里孩子们不清楚我们倒底在做什么赚钱。
  在地点的选择上,我们也是尽量离家远一些,离孩子们的学校远一些。
  我们去的最多的便是西单的地下通道和安定门地铁还有亚运村,有时候一天要跑几个地方。因为,老在一个地儿呆着不行,有时候巡警呵,综合治理呵都要撵我们走,还有收地面费的,这些都得小心应付。
  这样干得的时间长了,我也觉不出有什么难为情,与那些大大小小的乞丐混在一起,我觉得自己比他们还强点。至少我没有跪在那儿白白的伸手,无论唱得好坏,我是在凭力气挣钱。
  要说这钱挣得也真不容易。
  冬天寒风刺骨,过路的行人都匆匆忙忙,可我们要站在那里唱呵唱,一直到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才收拾起东西往家走,回到家里身上早冻透了,我爱人和我的手脚全部是冻疮,一动就疼得钻心。
  我那女儿特别懂事,一看我们回来了,马上就去烧热水,给我们烫脚,所以,好多次我想想为了儿女,这苦再吃也不嫌多。
  夏天还好过一点,但是北京天热的时候象个蒸笼,尤其是地下通道每天那么多人来来往往,很多次我都支撑不住要晕倒,我爱人赶紧让我靠墙角坐着歇会儿,他继续跟着录音机的伴奏带唱。
  要说我们唱得是不好,可用现在人的话讲我们很敬业。
  无论再怎么累,我们从来没有放过录音,全都是跟着伴奏带用真声唱,我想咱这钱要一分一厘都是凭力气挣来的。
  这在街上卖唱可跟一般的乞讨不同,现在许多乞丐都是什么伤了,残了,靠这个来挣钱,只要呆在那儿能成,可我们这唱的就不同。
  无论心情好坏,吃没吃饱饭你都得有心思去唱,而且,这轻松的歌你不能唱得不轻松,活泼的歌你不能表现的死气沉沉,人们有时候往你口袋里放钱的时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你给他带来了快乐。
  这就是我们与别的乞丐不同的地方,其实,我们快乐不快乐我们自己最清楚,可是你走上街头,站在那儿拿起话筒,你就要给别人带来快乐,否则,没有人会注意到你的歌声,你的一切。
  只有当他们开始注意你的时候,你才有可能得到他们的关照。
  其实,我知道许多人心里对我们是同情的,包括你对我们这样的人的好奇,这都是因为在人的世界里,我们应该算做是被人可怜的对象,因为,我们缺乏人最起码的健全。
  可是,我跟你说,我讨厌别人的同情和可怜。
  与别人相比我是没有健全的身体,可是在心里我并不承认我就比别人差。那拿这街头卖唱来说,我们风里来雨里去的,挣的也是份力气钱,无非我们没有那么体面而已。
  现在的人与过去相比是有很多不同,可好人还是多,许多人是真心的想帮助我们,因而,我觉得如果说真的给他们带来了愉快,那我们这苦也就没白吃。
  去年夏天,我爱人的糖尿病犯得挺厉害,我就一个人上街,一个瞎子带着台大录音机,特别是下地铁那些长得吓人的台阶,好几次我差点摔了下去,碰上几个人都不错,帮我把东西拎下去,然后把我带到下面找个地儿站好,他们才走。
  我隐隐约约能看到个人影,但也认不清楚模样,但是,如果他们再走到我面前来,我想我会认出他们,因为,那味道是不一样的。
  我们瞎子时间长了,嗅觉特别敏感,这个人是善意还是恶意的,凭感觉便能猜出几分。
  我爱人一病就是一年多,我自个一个人也走不了很远,有时候就在离家里近的地儿转转,那时候我特别提心吊胆的,就怕让我的孩子碰上。
  我女儿那会儿已经考上了外语职高,小姑娘也正是爱漂亮的年龄,冬天上学路远我同爱人商量着给她买了一辆新自行车。
  我虽然看不见,但知道女儿高兴得要命,她那辆旧自行车还是小姨读中学时用的,现在终于骑上新车了,我每天听见她回家以后在院子里擦呵擦。
  可是过了几天,女儿天天要天不亮就爬起来,提前一个小时出门去上学,我觉得很奇怪,问她,她也不吭气。
  12月6日是我的生日,这一天我破例没有出门,一来是大有点下雪,二是我也想在家里包饺子让俩孩子吃顿好的,毕竟,妈妈45岁了,没有让他们同别的孩子一样过上太好的日子。
  下午,女儿放学回家,手里拿着一件抖抖索索的衣服往我手里一放说:“妈,你过生日,我给你买了一件羽绒服,你摸摸多软和,穿上可暖和了。”
  我当时一愣,整天站在外面风吹雨打的,我早就想买一个件羽绒服挡挡寒,可是一打听,一件好点的羽绒服要300多块钱,怎么着我也不舍得花这个钱。
  可冬天又实在冷,我就在出门时左一件右一件的往身上套衣服,把自己穿得象个麻袋,可因为不厚实风一吹就透,所以,我是最打怵冬天了。
  可女儿哪来的钱?
  我有些奇怪也有些害怕,我怕女儿别是做了什么坏事才得来的钱。
  看到我一脸的怀疑,女儿终于悄悄的说,“妈,你别担心这钱的来路,我把自行车卖给咱院里的小莉子了,她说她很喜欢那辆自行车的颜色,出的价钱我也不吃亏,我早就想给你买一件羽绒服了,因为……因为冬天太冷了,而你又穿得那么少……”
  女儿说着哭了起来。
  我突然意识到女儿是不是看到了什么,是不是已经知道我每天出门是去做什么。
  可是我没有再去问女儿,我想无论她是否知道她已经大了,应该懂得如何去理解父母,尤其是象我们这样不具备正常生存条件的父母。
  “可是傻孩子你上学怎么办,你不是一直希望读职高时可以有辆新自行车吗”?
  我还是有些心疼女儿卖掉的自行车,可女儿说:“我可以每天提前一个小时出门,走着去学校,这样还可以在路上背单词,自行车等将来我工作了再买新的也不迟”。
  这个45岁的生日我过得既开心又伤心,开心的是日子终于有点熬出头,最起码女儿已经懂事,并知道如何去理解我们。伤心的却是我们不能为儿女做得更多更好。
  再出门我穿上了女儿为我买的羽绒服,女儿曾经拉着我的手让我摸摸那颜色,她说那是一种蓝色,象海水一样的蓝色,很醒目,让别人在很远的地方就能一下了看到我。
  那段时间我唱的最多的歌便是“妈妈的吻”。每一次唱我都几乎要流下泪来,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可象我们这样的家庭,孩子也格外的早熟。
  我那儿子今年要考大学,可他一直没有报志愿,我催他快报,他却说不想考大学,想高中毕业赶快找个工作挣钱养家。
  我听他这样一说又气又伤心,这么多年我们风里来雨里去的不就是为了俩孩子都能够有出息,不再象我们这样。可孩子怎么就不明白呢?
  学校的老师也到家里来家访,问我儿子报志愿的事情。可是,一说到这上大学要交钱,我们俩口子也都没主意了,说实话凭我们的收入是很难供养起一个大学生的。
  可是老师说,现在的孩子只要努力,可以申请到奖学金,另外,也可以寒暑假勤工俭学,自己做事情赚钱交学费,只要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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