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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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喉-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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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玩,是一个名牌时装春季发布会,所有的女人都跟证券快道上的新股似的,总算得以包装上市,冲出来必定得闪亮登场。女孩还都是些花骨朵,可已经穿得既高档又时尚,一个个完美得跟假人儿似的。包括透透在内,穿着梵迪的露背长裙,胸前和背部扑着金粉,随着光线星星点点的闪耀,眼睫毛刷得像冠状病毒上长出来的小蘑菇。呼延鹏觉得在这种场合里他就像一个火车司机,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愿意在这种场合出现了。
  不过,呼延鹏也决不会干涉透透,这年头,谁活得都不容易,透透也不容易,你总不能让她做时尚版同时又远离时尚。
  经过这些年的积蓄,呼延鹏在市中心买了一套两房一厅,他付了首期,虽然不是什么顶级楼盘,但因地段好,供楼也供得天昏地暗。当时的想法是种下梧桐树不怕引不来金凤凰,结果他的金凤凰倒不是这套房引来的,而且还对他这套房不以为然,觉得面积太小,楼下又没有花园。
  透透说,我太爱好房子了,我一定要住上好房子。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就是那种让人有感觉的房子。见呼延鹏两眼发直,她把手搭在呼延鹏的肩上说,老呼,镇定,有我呢。
  呼延说,透透你心不要太大,女人就怕心大,这个世界上坏人多着呢。
  透透说,心大有什么不好?我有多大的台就唱多大的戏。再说我也不想当什么好人,尤其是做一个好女人,又累又没意思,所以说我是坏人我怕谁?!你说我怕谁?!
  呼延鹏后来才明白,其实他对透透的欣赏多少有点叶公好龙。
  这个星期天晚上,正好洪泽和宗柏青都有空,于是三个人约好去吃湘菜吃剁椒蒸鱼头、红菜苔、油渣豆豉炒尖椒,喝白沙液,大家都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尽兴,也只有吃这样的菜才能嬉笑怒骂胡言乱语。
  男人喝酒吃肉免不了要谈权力和女人,于是洪泽红着脸膛大谈权力对男人的重要性,他们期刊处的处长原来也是个颇有官志的人,可是他的身体不争气,心脏安了起搏器,现在到处看中医开口闭口都是固本、滋阴、正气什么的。处里的工作基本上都是洪泽顶着,大家也都挺看好洪泽,认为他接处长的班是顺理成章的事,而且还会往上走,将来负责省新闻出版或者广播电视这条线。
  相比之下,柏青有点小富则安的味道,毕竟他的气质和现状都过于优雅了一些。而呼延鹏,他更看重的是做无冕之王,成为一个正义、敏锐、深刻同时又让大小官员们多少有些害怕和警惕的名记。
  在女人的问题上,宗柏青觉得像透透这么漂亮的女人应该收在家里,不能放到社会上去,太危险。呼延鹏笑笑没有说话,心想漂亮女人本身就是成功男人的标签,放在家里未免可惜,再说自己也养不起,他相信自己的魅力,女孩子一定有段时间心野得很,你让她疯累了她自然会回到你的身边来。
  洪泽从来没有对透透发表过任何意见,老实说他对美女的兴趣有限,电视上的选美节目他也是从来不看的,当晚不知为何突然大发议论,他说在我看来透透实在也是美人,不过不是我喜欢的那种。见他说得如此勉强,呼延鹏便问他你喜欢的那种又是哪种?因为他深知洪泽这家伙有时大加赞赏的东西根本不是他的心头所好,不了解他的人常常被他搞得一头雾水,譬如他把铁观音吹得神乎其神,自己喝的却是龙井。洪泽说他真正喜欢的女人也是《芒果日报》的,这话呼延和柏青都是第一次听说,自然忙瞪大眼睛。
  洪泽提到的女人叫槐凝,是报社的摄影记者,这人相貌平平,脸上从不见妆,身材中等偏瘦,服饰也相当中性。如果她还有所谓魅力的话,那就是她的神情相当舒朗,看上去总是那么平和和安静。柏青根本不认识这个人,听说,没见过。呼延鹏对她的印象也是接近模糊,更谈不上遗珠失璧般的惊喜,而且槐凝有一个三岁的女儿,丈夫对她出奇的好,因为他常到报社来接槐凝,所以众所周知。她丈夫身材修长,气度风雅,好像是在大学里教书。总而言之,洪泽的一番夸奖等于什么都没说。
  洪泽说,槐凝是我所见过的最为性感的女人。她从海湾战争的巴格达拍回来大 量难得的新闻照片,自己抱着长枪坐在战车上的工作照让我过目不忘。
  呼延鹏笑道,你知道自己不可能跟槐凝有任何故事,所以才会这么讲。而且你今后也不会找槐凝这一类的女人当老婆。洪泽说,那就不一定,我这次是酒后真言。说完,两个人还意味深长地相视一笑。
  星期一上午10点钟,呼延鹏在办公室接到洪泽的电话,叫他去一趟报刊处。呼延鹏懒洋洋地说什么事啊?洪泽公事公办口气生硬,说来了就知道了。没等呼延鹏做出任何反应,他那边已经收线了。洪泽是一个把工作和生活分得很清楚的人,决不会在酒桌上称兄道弟进了办公室就和颜悦色。对于下属单位更是严而又严,走到哪儿批评到哪儿,下面的人都管他叫棍子,这话传到洪泽耳朵里,洪泽颇不以为然。
  市委大院里苍松翠柏,宽大的灰砖楼房有一种无言的威严,庭院里打扫得整洁有序,与红尘滚滚的市井完全是两个世界。呼延鹏并不常到这里来,所以有一种久违之感。在宣传部洪泽的办公室,洪泽不苟言笑,一本正经地坐在乌黑气派的办公桌前。呼延鹏见怪不怪,心想,又是这副死样子。
  两人自不用寒暄,洪泽劈头就道:“你是猪啊?也不用脑子想一想,就把翁远行的案子捅出来。”
  呼延鹏一时给他说愣了,不知如何作答。
  洪泽道:“还不明白?六年前,强书记还没当省委书记,在市里做书记,在他担任领导工作期间搞出这么大的冤案,毕竟是一种失误,在民间传来传去的多不好!我们这些人在感情上也过不去。”
  呼延鹏道:“我看老兄你是多虑了,当官当成了惊弓之鸟。老百姓的脑袋瓜哪会做这种联想?!再说强书记在的时候,不是也一再要求我们新闻工作者要实事求是吗?!”
  “所以说你是猪啊,说和做之间有个利弊问题,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我教你啊?”
  “我又不想当官,我怕什么。”
  “放肆!你以为我这是空穴来风吗?上面有电话来说目前正在调整干部,我们不给强书记加分总不至于给他减分吧。”
  “上面?哪个上面?”
  “跟你说不清楚,你就当是‘深喉’吧。”
  深喉,最简单的定义,就是事件背后所发出的那个更深层次的声音。
  呼延鹏无言,但从表情上看,他决没把这件事当做一回事。洪泽看在眼里,丢过来一张报纸:“这是昨天的《精英在线》,你看看吧。”
  呼延鹏翻开报纸,头版便是介绍强书记其人其事的文章,字里行间,深情厚谊,完全不是应景之作,甚至深入到强书记的家乡以及他曾经工作过的地方,分别从他的兄长、乡亲、老师、同事、妻子等不同的角度,着力描写了一个极其不同凡响的官员。
  谁都知道,强隐闻书记有政治洁癖,他为官清廉、务实,在南方沿海这样一个大城市,居然从不吃宴请,从不收礼,妻子一直在某单位当会计,没有一个子女在国外或开公司赚大钱。他在本土工作期间,不仅着力于经济改革和政务改革的实践,同时铁面反贪,义无反顾,不仅力掀反腐风暴,同时尝试构建反腐制度。他以古训作为自己的座右铭:吏不畏我严,而畏我廉;民不服我能,而服我公。公则明,廉者威。
  更值得人们敬重的是,强书记常说:“当干部,光注重自己名节为下,重视国计民生而不顾自己荣辱者为上。”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总是亲自去解决那些陈年积攒下来的最难办的事。有官员说在强书记手下当差很不舒服,也有官员在他到省里就职之际长舒了一口气。而人民群众对于这样一位一蓑烟雨两袖清风的干部却是有口皆碑。
  在不止一次的“接受新闻监督恳谈会”上,强隐闻书记斩钉截铁地说:我们要树立监督就是支持的观念,不能让这一有效的机制成为空谈。
  洪泽叹道:“这样的干部不是太多,而是太少,所以要保护好。何况,官场上的事情那么复杂,有些看起来不经意的小事都可能成为政治上的把柄。”
  沉默了片刻,洪泽话锋一转道:“呼延,没有孤岛上的名记,其实政治上的成熟才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成长。你看现在的官员,必须具备文人的风骨,至少也要懂得附庸风雅或者即兴作秀;那么反过来说,文人也必须兼备政客的要素,否则不成了糊涂蛋了嘛。你以为别的报纸都不知道翁远行冤案这件事?笑话!你有线人耳目,未必别人就没有,可是统揽全局,在目前的形势下,方煌就太聪明了,他让手中最热卖的报纸不仅不登这种给 往上走的干部减分的案子,反而大谈他极其正面的品行,人家这才叫踩在点子上了。”
  呼延鹏道:“方煌是我敬仰的前辈,不过他未免太不清高了。”
  洪泽笑道:“我知道你最佩服的人是戴晓明,他当然不是清高,而是太有锋芒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把话放在这儿,他绝对不是方煌的对手,在很多事情上,方煌比他老辣得多。我只举一个例子,市委副书记的司机,想把他老婆搞到贵报资料室,戴晓明不肯,回话是她没有文凭,这不是屁话吗?有文凭还用找你吗?!人家现在在”南报“资料室。你知不知道每到关键时刻总有人帮方煌垫话,这就是他下面的报纸每每走钢丝而他就是屹立不倒的原因啊。”
  这样的事情何止一件半件,作为戴晓明的下属,呼延鹏知道的只比洪泽多。的确,无论是在本土还是在圈内,戴晓明都是一个颇具争议的人物,他性情狂放,常常语出惊人,不仅不注重“左邻右舍”的关系,反而使其更加恶化。比如,由于《芒果日报》的崛起,“南报”和晚报也相继成立了报业集团。然而品牌久远的晚报无论是子报还是副业都莫名其妙地成为赔钱货,搞了一个《金领报》金领白领都不看,还有一个名人高价旅游团,就是跟着名人去日本去欧洲也是办了几个假期就办不下去了,这一切的投资、经营均亏得鸡毛鸭血,晚报作为母报只能无止境地倒贴,直贴到气虚体弱。在这种情况下,戴晓明却在工作例会上说,在这场报业大战中,晚报已经出局,被我们玩残了,以后只盯着“南报”就行了,他要跟方煌一决高下。这件事把宗柏青的老丈人,也就是晚报的老总气得半死,好好一位老同志,见人就骂戴晓明,实在有些失态。
  尽管如此,戴晓明在年轻人心目中威信仍然很高,呼延鹏就是其中的一个。在交谈了一阵之后,呼延鹏对洪泽说:“你知道我这个人对苟且一向不以为然,所以哪怕最终的结局是戴晓明死得很难看,我也还是认为他更有魅力一些。”
  洪泽像长辈那样拍拍呼延鹏的肩膀:“以你这样的性格,怎么会喜欢费正清呢?你知道吗?我妈特喜欢费正清。”
  呼延鹏起身道:“少啰唆,如果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别拿村长不当干部,我们俩是上下级关系你懂不懂?”
  “呸。”
  “好了,翁远行案子的事到此为止。这件事本来要跟戴晓明打招呼的,不过你是当事人,我这么做也符合淡化处理的要求。”
  呼延鹏离开时,洪泽只是把他送到走廊上,脸上的神情淡淡的一点也不热络。呼延鹏心想,洪泽在官场上混得越发是游刃有余了。
  一天晚上,透透难得有空,呼延鹏也慌慌张张处理完手上的稿子,两个人决定好好放纵一晚。这时的呼延鹏早已把翁远行一案抛至脑后,他觉得洪泽有些话说得是对的,尽管他讨厌成熟这两个字,现如今,成熟不就是没有光芒和棱角吗?!甚至好奇心都应该越少越好,从头到脚滑溜溜的。可是他还是觉得洪泽的话有道理。反正大案要案自有新华社的通稿,他又何必像穿山甲一样东钻西钻?这跟正义、良知、关注弱势群体和替老百姓代言完全是两码事。
  透透要去吃寿司,呼延鹏说你简直就是一个哈日族。透透说日本餐是健康食品,少油清淡,所以她百吃不厌。
  两个人在金田中席地而坐,对于酱汤呼延鹏几乎捏着鼻子才能吞下去,可是无论如何跟透透在一起他还是很快乐的。寿司端上来以后,他们像以往那样两手同时划拳,也就是说两只手可以同时出不同的锤子剪子布,谁赢谁先挑好吃的寿司。挑战是无声的,无声中充满了默契和温馨。自然,透透挑走了鱼子酱、吞拿鱼、刺身的寿司,呼延鹏觉得自己吃了一肚子紫菜米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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