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他还要负责打扫卫生,扫厕所刷碗等等。
当然他也不是没睡过觉,轮到他睡觉时他只觉得刚一闭上眼睛就被人推醒了,说是三个小时已经到了。
有时候,在漫长的深夜里,呼延鹏会把他自己的遭遇前前后后地想上好几遍,直觉告诉他,所发生的一切都跟翁远行一案有关系,尽管谁在幕后操纵着这件事他不知道,可能是沈孤鸿,也可能是其他人。所谓拔起萝卜带出泥,他不知道他的好奇心会惹来这么大的麻烦,但是他知道有人在警告他就此沉默。
他承认这一招很厉害,洪泽说得对,做政法新闻也是进黑社会,保不准哪天被暗算。他是要好好想一想前面的路该怎么走了。
有人迷迷糊糊地跑进来上厕所,热气腾腾的尿液伴着稀里哗啦的声音几乎令呼延鹏沼气中毒,一股恶劣的味道熏得他差点窒息。他想他可能真的是应该收着点锋芒了,否则真有可能死于“意外”。
最令呼延鹏没想到的是第一个来看他的是戴晓明,戴晓明只待了五分钟,但是呼延鹏会为这五分钟一生都感激他。戴晓明说,你放心,无论对方家属开出什么条件来我都无条件答应,一定能把你捞出来。戴晓明居然用了捞这个字,这再一次让呼延鹏联想到黑社会,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简直就生活在故事里。戴晓明其实是一个不怎么像领导的领导,他说这件事是个意外,不相信拿出一百万来还摆不平这件事。至于其他的问题那就等人出来了以后再说。
在回监仓的路上,呼延鹏忍不住鼻子发酸,两行清泪没有缘由地滴落下来,不知是因为自己委屈还是戴晓明仗义。
紧接着,是透透来看他,透透是柏青陪她来的,这种时候她便是一个彻底的女人,一见到他便哭得梨花带雨,泣不成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柏青递给她纸巾,又告诉呼延鹏他交给了管教一些钱,只要有需要就跟管教说。柏青看他的表情,就像一条哀伤的狗,还是呼延鹏反过来安慰柏青和透透,说戴晓明已经来过,情况或许没有想像得那么糟。
洪泽来看呼延鹏时的情景,依旧是他以往的风格,他埋怨呼延鹏道,早就跟你说过,现在满大街跑的都是坏人,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呢?为什么要随便相信人?尤其是知识分子,知识分子要是坏起来根本无可救药,绝对是卖了你还让你帮着数钱的那种人。呼延鹏本来想告诉洪泽自己其实是遭遇了陷阱,但转念一想这件事短时间内根本讲不清。所以他说自己采访不深入也是血的教训。洪泽也说,你是记者,不是枪手,怎么变成别人泄私愤的工具了呢?这跟你自己也有关系,你太自以为是,总把自己想像成正义的化身。》
呼延鹏突然说,洪泽,那你说,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正义?洪泽想了想,说,当然有,但它是深藏不露的。呼延鹏听罢颇有同感,他觉得洪泽对这个问题的认识是深刻的,正义这个东西怎么可能流行的满大街都是?!
在看守所的日子无疑是度日如年的,度日如年的呼延鹏几乎每天都在想着同一个问题,那就是还有比这更糟的事发生吗?这几乎成了他的一块心病,致使他在宝贵的三个钟头的睡眠时间里也睡得很浅,时有噩梦惊现。因为这里几乎是与外界隔绝的,在这里发生任何事都不出奇,而且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点什么事,这让呼延鹏心里越来越没有底,因为虽然他在看守所,但他仍然是在明处,他不知道他的对手是谁,更不知道他的对手还会干什么?而假如他的对手果然是沈孤鸿的话,对付他不是太容易了吗?
最让他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一天晚上,他被点名叫出监仓,有两个人押着他走,他问了好几遍去什么地方?没有人回答他。
直到七拐八弯地走到一排地下室,里面阴暗潮湿,天花板上是大片大片的发黄的水渍,有好些地方还像七星岩那样滴水,在一个房间的门口,他们停了下来,在其中的一个人开门的时候,呼延鹏看到了门边挂着“禁闭室”的木牌,于是他说,请问为什么要关我禁闭?我是没有完成手工作业还是跟人打架了?话音未落,身后的那个人已经猛推了他一掌,他一个趔趄冲进了禁闭室。呼延鹏一下子有点急了,满口学生腔道,你们不要乱来啊,我会举报你们的。
这一下才真是糟了,那个开门的人上来就是一记大耳光,扇得呼延鹏两眼直冒金星,紧接着,那两个人便开始对他拳打脚踢,剧烈的疼痛令呼延鹏难以大声地喊叫,他只是大口地吸着冷气,脑海里闪回的尽是他小时候顽皮的影像,他想,也许他是快要死了,因为据说只有死前才会有小时候不相干的片段在眼前拉洋片一般地闪现。呼延鹏闭上了眼睛,开始他还本能地知道用两只胳膊护着头,到后来就完全不省人事了。
显然,事情并不像戴晓明想像的那么简单,因为屠兰亭的家属已经放出话来,他们一分钱也不要,只要求严惩凶手。这使得谈判变得异样的艰难。
在暗中掌控着所有情况的沈孤鸿不免有些得意,从屠兰亭的死到事态发展成现在这样虽说出人意料,但是对于他来说是相当有利的。毕竟翁远行一案引发的热点新闻成功地并且不为人察地转移了,现在报纸要闻版每天登的都是悲痛欲绝的屠兰亭的家属和身陷囹圄的呼延鹏之间的对手戏。
而且但凡人群,都是同情弱者的。就算是读者曾经对屠兰亭的所作所为甚有微词,当下也随着他的过世而深感呼延鹏当时的报道未免太草率了一些。更有一些研究心理学的人士大声疾呼生活在巨大压力下的人们不仅要有抗压能力,更要加强自身的心理承受能力。在这样一浪热过一浪的喧嚣和辩论中,人们几乎把翁远行一案完全遗忘并抛至脑后了。而沈孤鸿需要的就是这样一个结果。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沈孤鸿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热点的转移,相关人员的沉默,即将把他心中最为沉重的隐秘翻过去的时候,平衡再一次被打破。
看来失衡才是这个世界的绝对真理。
谁也估计不到,这一次打破平衡的事件是:江毅在狱中被人杀害了。看上去,他是在某一天的凌晨吊死在监仓外灰蒙蒙的小天井晾衣服的铁丝上,但其实他是被人用安全刀片割了喉管死后挂到那里去的。
新闻媒体又一次抢先把消息捅了出来,现在的媒体已经到了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地步,你越是想封锁的消息它就越是会以惊人的速度见诸报端。显然,这一消息立刻覆盖了屠兰亭一案带给人们的刺激,使翁远行结案之后的故事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这件事到底是谁干的?安全刀片是怎么进入监仓的?又有谁会有这样的能力和胆略策划这件事?经过媒体的一轮翻炒,有关部门开始着手调查 江毅被杀一案。
可以想像,沈孤鸿在得知这一事件之后大为光火,他第一时间用完全不会被查到的电话找到了红酒卞。第一句话就来势汹汹:“你为什么要这么干?”
“我怎么干还要问你吗?”红酒卞的声音也是来者不善,而且相当的霸气。
沈孤鸿的气势陡然降了下来,他急切地告诉对方:“江毅是板上钉钉的死罪,只差送到北京高院去核准了……”
红酒卞冷冷地打断沈孤鸿的话说:“我现在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了,你不觉得你们做的事太搞笑了吗?连这样的杀人案都会张冠李戴!搞得跟肥皂剧一样首尾多多!怪不得我至今还在做噩梦,梦见丽莎成了孤魂野鬼仍然找不到回家的路。他妈的我红酒卞做一世人竟然了结不了这么一笔血案,岂不让人耻笑?又怎么可能心安?!”
“你就是不相信任何人,总应该相信我吧。”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不贪财的人都不能相信,何况是你。”
沈孤鸿被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红酒卞反而平静道:“我听说江家已经找了最好的律师,而且搞到了什么精神病的证明,据说江家在证券市场上曾经狠赚了一笔钱,钱这个东西,它流到哪儿都会起作用,谁又能担保他在你那儿就不起作用?”
沈孤鸿更是无话可说,他突兀地挂断了电话。
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翁远行一案又会峰回路转地绕了回来,沈孤鸿懊丧极了,刚刚恢复的一点好心情早已被搅得烟消云散。不过冷静下来之后,他还是存有一丝侥幸心理,他想红酒卞刚才的话虽然不好听,但他毕竟是老江湖了,只要是他决定要做的事情通常都不会留下什么把柄。倒是他自己,千万不能成了惊弓之鸟,这才是面临险境的大忌。
然而,事情并没有就此了结。
三天之后,沈孤鸿从会议室回到了他的办公桌前,只见桌上放着一个牛皮纸的大信封,封口十分严实,他打开信封,最先拿出来的是一方白丝绸包裹的两只翠绿欲滴的翡翠手镯,一眼望去,这两只手镯柔腻亭匀,气韵高雅,令人爱不释手。
沈孤鸿不解其意,便又从信封中抽出了一叠照片,他翻了又翻,确信的确没有只言片语,才戴上老花镜仔细地看照片,沈孤鸿年轻的时候视力很好,所以他不到45岁眼睛就全花了。当他认真地看照片时,不觉大吃一惊。
照片上并不是他早年在香港时跟红酒卞等人在一起时的合影,更不是他跟什么年轻女子的艳照,而是极其普通的没有人物的旧厂房。
然而,只有沈孤鸿知道这些不起眼的旧厂房是红酒卞在大陆这边建立起来的专制假玉的地下作坊。而他眼前的这一对手镯,恰恰是利用混有铁质的铬盐类颜料染成的“马来玉”,也就是说,用不了几周的时间,这对上好的翡翠手镯就会变得暗淡无光,毫无价值可言。
这个秘密沈孤鸿是完全知晓的。世界上没有只入不出的交易,何况是红酒卞,从一开始他的如意算盘就不是仅仅搞掂一个翁远行,否则他也不会投入那么多,同时又那么心甘情愿。这笔账他早已经算清楚了,只要有沈孤鸿在上面罩着,他的大手笔的造假行为也只能是积压甚久的呆案。
红酒卞本身就是做玉起家的,所以他太知道玩玉者的心态,更清楚古玉的真伪难辨是带给他无尽财源的一个先决条件。
人工仿沁是仿古玉的关键技术,通常是玉匠把玉件放在火上烧烤,使其颜色发白,以冒充古代的“鸡骨白玉”。将质地松软的玉放到乌梅水里煮,玉质松软处便被乌梅水搜空,再用提油法上色,以冒充“水坑玉”。更有甚者是将活羊腿割开,置入小件玉器,用线缝好,数年后取出,玉器表面上有血色细纹,如同传世旧玉上的红丝沁,冒充传世古玉完全可以达到乱真的程度。
总之,造假的方法不胜枚举,而红 酒卞也正是看中了在大陆做这一营生的成本低,外加沈孤鸿这把大红伞,可以说他做的是一本万利的生意。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化腐朽为神奇。
到底有多少钱通过这一渠道流入了红酒卞的腰包?恐怕是一个天文数字。
近一两年以来,红酒卞的胃口越吃越大,因而引起了有关方面的注意,已掌握的部分证据也的确是被沈孤鸿利用各种各样的借口按下不表的。
沈孤鸿知道,今天的这个牛皮纸信封里虽然没有一个字,但已经清清楚楚地告诉他:并非只有呼延鹏的一双眼睛在盯着他。这个信封到底来自何处?巨大的谜团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不觉如芒刺在背,现在,他真的有点像惊弓之鸟了。
呼延鹏出看守所那一天,是洪泽和柏青来接他的,说是透透在呼延鹏的住处准备饭菜。呼延鹏心里想,透透会做菜吗?转念又想,现在大型超市到处都是半成品,把半成品弄熟应该不难。
呼延鹏在看守所呆了九天,九天的时间不长,但在呼延鹏的记忆中相信有九年甚至九十年那么长,尤其是最后的几天,他一直趴在禁闭室的地板上,晚上阴湿水冷,他全身痛得动弹不得。以前他挂在嘴上的一句话就是“你讲不讲理?”“不信没有说理的地方”,现在他知道这是一句多么多余的话。
一路上,三个人都没怎么吭声。这是他们三个人之间的默契,没话说的时候就不说话,反正一切尽在不言中。后来还是洪泽首先打破沉默,他说戴晓明这个人还是够意思,听说是花了120万才压着对方撤诉,这个家伙办事就是有气魄。柏青说,那也是呼延鹏是他手里一张重要的牌。两个人为这件事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了一番,其间呼延鹏一句话也没说,两眼只是眨也不眨地看着窗外,好像他们在说别人的事。窗外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无非是人流和车辆,还有就是一成不变的街市。洪泽碰了碰呼延鹏道,不至于九天就把你关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