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默默地听着。
第一百零一章 弃琴取笛
在一阵饱含期待、激动的掌声之下,一身白衣胜雪的绮绮施着妙步来到舞台中央,俏脸淡雅若仙,盈盈一笑,便似清溪过涧入心头,又如暖暖春风拂面,令人不禁忘却烦扰,只剩满腹愉悦。
此时台上的秦筝已经被美婢抱着退回后台,眼见案凳亦被移去,众人无不是一脸诧异不解,莫非这琴案与筝案还有何分别?
蓦然响起一阵惊呼,随即便是杂乱聒噪的嗡嗡讨论声。
只见绮绮从衣袖间取出一支浅绿色的竹笛来,那竹笛的笛身缠有丝弦,末端束有红色飘穗,摇摆间轻舞于空。
望着前所未见的观众人潮,她心里无不紧张,镇定,镇定!一定不能有负公子的期望,她似柳清那般,深吸了口气,才慢慢将那颗狂跳的心平复下来,她欠身施了施礼,自若淡笑:“诸位贵人,绮绮有礼了,接下来绮绮会以笛子吹奏一曲,至于是何曲子,各位先容绮绮卖个关子!”
下边的观众便似炸开了锅,惊愕得张大嘴巴的不在少数,有着绝妙琴技的绮绮姑娘,在这花魁乐斗赛上,居然以笛曲应战?荒谬了吧!可是现实又摆在眼前。
看绮绮说得不似有假,那些专程为听其琴声仙乐而来、早已期待多日的琴迷们,顿时有若冰封,呆呆滞滞的好似没了三魂六魄,也有满脸惆然,吟着此情此景的伤感诗词,更有甚者,呼天抢地、悲痛欲绝,没两下就老泪纵横,涕泪交集,看起来着实凄惨无比。
除此之外,倒亦有发出嘘声的,不过没嘘得两声,就被周围绮绮的琴迷怒目而视,维持秩序的官差也随之而来。
坐在戏台侧边的李天纵听着那些惊呼声,不禁莞尔笑了笑,嘴角微微翘起一弧弯线,他就是要大家知道,绮绮并不是只擅抚琴一道的,她用这竹笛,照样能赢下!
他那双星眸里满是促狭之意,目光一转下,隐约见到对面陆滇脸上的错愕和疑惑,不由得轻哼了声。
原本以为这场花魁战是柳清的主意,他敬陆滇是个不羁狂生,对其颇有好感,只是方才听懂柳清的筝意后,才知道她对这花魁战是不情愿的,这般想来,多半是敌不过陆滇的柔情蜜语,柳清才下的战书。
好在,以他的识人之能,看得出陆滇并不是什么虚伪的奸佞之辈,观其对柳清的感情,倒不似是假,却不知是何原因,让他如此为难佳人?
“绮绮为何以笛出战?他在打着什么主意……”陆滇紧紧皱起眉毛,喃喃自语:“他们便这么有信心,文心阁丫头手打,能以笛子取胜?”他说着,不由得横了旁边柳清一眼,惋惜的叹道:“清清,若然你方才筝弦不断,以一曲完整的《高山流水》,未必会输给绮绮的笛曲。”
柳清轻颦着月眉,美眸中泛着自责之色,她娇怯道:“陆郎,对不起,都怪清清先前没有细查好筝弦,你莫要生气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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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滇依然绷着脸苦思,闻言并不理会,良久才渐缓下来,叹道:“我没生气,我也不能怪你,要是你方才筝弦未曾断,或许他们就不会似现下这般,以竹笛出战了。”
柳清往舞台那边望去,看了看绮绮,又如蜻蜓点水般瞥了李天纵一眼,便斜下美眸,虽然觉得无论如何,他们都会以竹笛出战的却没有反驳陆滇的话,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好个李天纵!”茶碗呯啪的跃了跃,铛铛落下,刑无忧怒黑了脸,咬牙道:“李天纵这厮实在天下第一吝啬小气!绮绮的琴声,便只有他听得,我们听不得,只能听听笛子!这厮好恨!”
早在京城之时,就经常听闻临仙绿绮的绝世琴技如何如何超凡入圣,她的琴声如何如何只应天上有,如今到了临仙,以为可以借此机会一闻仙乐,怎晓得!
他越想越气,便要撸起衣袖冲上戏台去,将李天纵拽过问个明白。
坐在他旁边的闲云居士眼尖察觉到,怎么肯让刑无忧捣乱去,连忙按住他的肩膀,笑道:“小公子,莫急莫急,不妨先听听绮绮姑娘的笛曲!如若还是不满,再找小李公子算账不迟。”
自从经过上次文斗,闲云居士就对李天纵常常赞赏不绝,现在这般情况,他却认为绝非是李天纵要一人独霸绮绮的琴声所至,试问能作出“南山空谷书一卷,疯也痴癫,狂也痴癫”的人,怎会如此心胸狭窄?
刑无忧一听这话也有理,便压下满腹怒气,仰头痛饮了杯酒,道:“我且看看他是否耍人!”
这时,观众们的杂乱声音渐渐消退了,皆静下心来准备听绮绮的笛曲。
方才的情况,在李天纵意料之中,他早就对绮绮言明,提前安抚好,绮绮见情形与公子说的一般无二,便连刑无忧的反应亦料到,不禁心感有趣,倒没有紧张害怕的情绪。
她稍露皓齿的一笑,道:“绮绮献丑了。”言罢,她那十只葱白如凝脂的玉指分按好笛子的音孔,往薄嫩的嘴唇移去,粉嘴微微扁圆,对着吹孔缓送香风。
笛声吹得很缓慢,一个音一个音的听得清楚,这曲调虽慢,却甚为奇特,宛若玉珠落盘,清脆悦耳,又似天降小雨,点点滴滴的打进心头,惹起一阵阵舒畅怡然的美妙感觉。
忽而,音调一快,曲子便欢快的舞动起来,令人不禁默默的跟着哼唱。
原本还意见大大的刑无忧,此时还哪里有一丝怒气,闭着双目,满脸享受的听着,脑袋不时轻点。
第一百零二章 月光
绮绮嘴形微变,笛声便转而悠扬,相同的曲调,却换了另一种滋味。在吹奏之下,她的两边香腮似是涂了一层淡红色的胭脂,纤指按动如飞,双眸里一片甜美,却是思忆起李天纵教她曲乐时的情景。
月光如水,幽香盈盈,花香小罗汉床上,她轻轻依偎在李天纵怀中,聆听着那柔柔的笛声,四目相对,道不尽的脉脉温情。
一时间,绮绮忘了身处何地,恍若回到了那温暖的怀抱中,对着心上人吹奏这曲子,音调越发的欢快温柔。
李天纵感受到曲中的缱绻眷恋,心头也是被绵绵情意所萦绕,不由得微微而笑。
那台下观众,无不满脸享受,便连那些附庸风雅之人,都听得如痴如醉。
此曲空灵飘渺,就似被静谧的淡淡月光,把心中凡尘俗念荡涤殆尽,变得澄澈清滢,隐有流光飞舞。更妙的是,曲中伴有散不去的柔情,宛若伊人在旁呢喃娇笑。
如此一道音乐美餐,何需考虑懂不懂笛子、通不通音韵?君不见前排的贵客,与后边挤拥的寻常百姓,皆听得入神么?
舞台上的绮绮早已忘情,沉浸于笛曲的世界里,竹笛倾斜,螓首也随着歪动,那缠于双臂上的紫色披帛被徐风吹得飘舞,看上去便真似是九天仙子在奏仙乐般。
一段轻柔愉悦的慢调之后,笛声渐消渐停,最后舞台重归平静,隐约有余音在响。
绮绮缓过神来,卷圆的粉唇抿下,旋即绽放成一弧嫣然巧笑,露出皓洁无暇的贝齿。她体质柔弱,吹奏了一首曲子,香额便沁了些细汗,她微微娇喘了下,握笛施了个礼,浅笑道:“绮绮有所献丑,大家见笑了。”
由贵宾席带头掀起,舞台下的观众都拍掌相赞,有甚者放声喊“好”,又道要再来一首云云,响彻了柳河,把那些管弦丝竹靡靡音震得烟消云散。
绮绮这般寻常礼数的谦逊话,陆滇听着却觉得甚为刺耳。只因他方才听罢一曲,竟然生出意犹未尽的惆然、惋惜之感,随后反应过来,便感到一股深深的挫败,在乐斗上,他输了!
他紧皱着双眉,越想越是烦燥,不禁一叹,抄过香几上的茶碗痛饮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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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香几另一边的柳清一直留意着他,自然察觉得到情郎的不安。她轻轻咬了嫩芽般的嘴唇一下,犹豫了阵,终究还是伸出柔夷,握住陆滇的手,温声道:“陆郎,不要紧的,我本来就不在意花魁的名头……”
“清清!”陆滇打断了她的话,凝眸望着对面的李天纵,反握过那只柔若无骨的纤手,紧紧抓着,按在手心地拇指深掐了进去,他轻喃道:“我们不会输的!”语气之中,透着一股决然。
柳清沉默地垂下双眸,眸中闪过一抹黯然。被抓痛的纤手在微微颤抖。
“妙极,妙极!”闲云居士捋着鬈须,连连称妙,眯闭着的双眼依然满是享受之色,道:“此曲之妙,前所未闻!较之平日里听的,此曲清雅新颖,实在是不可多得啊!”
之前见绮绮要吹笛子,险些就此气绝的刑无忧。此时摇头晃脑,感叹念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刑某能一闻仙乐,死而无憾、死而无憾啊!”
他突然大笑不止:“该死,我真是该死!冤枉李兄了,我就说嘛,李兄岂是那般吝啬的人?原来绮绮姑娘除了瑶琴,这竹笛亦是超凡!”他看了闲云居士一眼,捧腹笑道:“幸好闲云先生你拉住我,不然我破坏了这仙乐降人间,那就是罪孽深重、恶贯满盈了!得下阿鼻地狱,哈哈 ——”说着,他又是放声大笑。
闲云居士看着狂放的刑无忧,隐约见到自家年轻时的样子,不由笑叹:“年轻真好!”
听着满场不绝于耳的赞叹,绮绮的杏眼弯成月牙儿,心头甜滋滋的,不仅是为自己而高兴,也是为心上人而骄傲。待赞叹之声细了些,她笑道:“方才绮绮吹奏的曲子,名为《月光》,是李公子之作!”
刚刚才平静了点的观众再次哗然,这曲子竟是李天纵编谱的?早便听闻这李公子在曲乐上造诣高深,以一首《凤求凰》赢得绮绮姑娘的芳心,今天一听这《月光》,果然名不虚传!
“人与人的差距,咋就那么大呢!不论是琴棋书画,还是诗词歌赋,李公子都精通不凡。”说话的儒袍少年顿了顿,接着道:“依我看,临仙第一才子之名,李公子是当仁不让呀!”
站在他旁边的一个妙龄少女闻言,痴呆无神的杏眼眨了眨,扭头往身边老婆婆凑去,微笑着轻声道:“奶奶,李公子才不会在乎什么‘临仙第一才子之名’呢。”
绮绮说罢曲名,便往侧座莲步移去,被起身迎接的李天纵捉住纤手,她笑道:“公子,绮绮没有听你的话,没把《月光》归为己有,公子生气么?”
李天纵白了她一眼,宠腻地刮了刮她的秀鼻,道:“你啊,真不听话!下回要是再敢,我便生气了。”绮绮俏皮地吐了吐舌头,道:“不敢啦!”
他想让绮绮无比风光地离开柳河,就要她那般做法,以助其声名,谁料绮绮明里乖巧答应,都是些应付之辞。他这样做,也是为了绮绮好,只因她身份低微,以后入了李府,多些美名,便少些难处。
两人往椅子里坐好,笑聊着饮用茶点,等待半刻钟的裁判投票时间过去。
第一百零三章 缠绵
一个眉清目秀的美婢双手端捧着个紫檀雕花托盘,莲步走至裁判席边,那托盘上摆放着文房四宝等物。她本来是想让闲云居士画下这第一笔,岂料那刑无忧瞧得她来,便起身快步迎上,嚷嚷着:“我来、我来!”
美婢怔了怔,满脸柔弱娇怯之色,蚊声地劝阻了两句。刑无忧哪儿听得进,撸起衣袖,探手到托盘抓起笔架上的狼毫,手腕一扭,笔尖便抵往湖砚,左手摆了摆:“无需多言,我老刑就要画这第一笔!”
话音未落,他已经蘸好墨水,狼毫疾挥向雪洁的宣纸上,勾出数个宛若龙飞凤舞般的字:“月光,绮绮姑娘!刑无忧。”书罢放下狼毫笔,他畅快一笑,心满意足地回桌饮酒。
美婢这才步至桌边,陆续让其他四位裁判在宣纸中写上结果,最后由闲云居士公布。
闲云居士往宣纸深深地看了眼,心中有数地点了点头,起身上台而去,白袍的宽袖颇是儒雅地随风而动。
台下观众都静了下来,便连在磕瓜子的孩童,也将目光聚到闲云居士身上,虽然众人皆隐隐有了答案,心中却依然有着一股因期待而生的兴奋。
四位才子佳人从舞台两侧走至台中,分别站于闲云居士左右。李天纵淡淡而笑,轻飘慢舞的青色发带衬得他更加淡雅,他身边的绮绮亦作浅笑,纤手握着垂于身前;另一边的陆滇脸色如水,颇有些凝重,柳清则微露皓齿地巧笑着,只是细看之下,却能看到那双明眸里有些恍神。
闲云居士左手捋抚着白须,右手负于身后,呵呵一笑,道:“第一回合「乐斗」的得胜者是,绮绮姑娘!”
随着一声“绮绮姑娘”响起。台下观众顿时沸腾起来,欢呼雀跃,掌声雷动,叫好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