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撤退逃难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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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撤退逃难记-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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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昏时刻,小车进了贵阳城,街上不太热闹,大概这是处在偏僻小街上的原因。车在街上转了几个弯,来到了一家饭店门口停下,半圆形的拱门上,镶嵌着“西湖饭店”四个大字,工厂办事处就租用饭店的几间客房办公,我扶着母亲下了汽车,进了办事处,把一点随身带的东西寄放到了父亲同事处,没说上两句话,又返回车上。汽车又载上我们这原班人马,驶往医院。这次汽车经过了几道热闹的街,此时,华灯初上,商店灯光五颜六色,非常漂亮,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熙熙攘攘,好一番热闹景象。
  逃难五个月以来,一直生活在那令人痛楚和艰苦的环境,突然见到这热闹的场景,仿佛置身于仙境。
  第十二章 悲惨的遭迂
  小车左弯右拐的来到了一条僻静的街道,在“中央医院”门前停下,据说这是从南京迁来,是当时贵阳最大的医院。医院门上只有一盏涂有红十字标记的电灯,昏暗的灯光,给人一份凄凉之情。我们进了医院,因为已是晚上,只看急诊。医院对受伤的弟妹,简单的进行了一下清洗、涂药、包扎就算完成,对我母亲则更是简单,给了几片止痛药片,即叫明日再来,其它伤员也大致如此,于是我们一行十数人,又乘来时那辆小车往办事处回返。
  办事处可没有我们住的地方,只好到外面去寻找住处。但母亲折断的右手,已使她疼痛难忍,加上两个受伤的小弟妹要照看,所以不便出访,只好我这个十一岁的孩子到街上去独自闯荡。黑灯瞎火的,找了好长时间,虽然找到了几家旅店,但回答都是,
  “客满!”“客满!”
  这也难怪,全国那么一大片沦陷土地上的人们,被战争一下子驱赶龟缩到了这一小块地方,怎么不会造成住房紧张。没有办法,只有垂头丧气的又往回返。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在办事处走廊的端头开地铺睡觉,走廊的地面是水门汀的,冰冷,冰冷,所谓开地铺,也只是把仅有的那床毯子垫在地上,身上没有盖的,已经是寒冬腊月的天气,真把人冻得够呛。冻得实在忍受不了啦,这才向办事处的同事开口借床被子。要知道,他们同是逃难过来的人,只不过比我们早到一时,情况也许稍好一点,但也不会有什么富裕的行李,见我们实在冻得可怜,想法匀出被子一床,借给我们挡寒。虽然有了盖的,但毕竟下面垫的太薄,身体的一点点热气,一接触到毯子,就被水门汀的地坪吸光,身上像弹琵琶似的,直打哆嗦。这一夜,我冻得完全没有合眼。
  第二天早晨起来,发现四妹又发高烧,且叫肚子痛,脚也有些微微的肿,本来就有病的她,加上这一冻,病情更加重了。
  今天去看病,可再没有工厂的小车接送。因为路不熟,我们雇了一辆人力车,母子四人,挤在这辆车子上,再去中央医院。先给六弟换药,揭开昨日所敷纱布时,六弟叽哇直叫唤,一个岁多的小孩,那能忍受得了撕开血肉沾连纱布的楚痛。给四妹看病的重点,已由外伤转为内症,现在主要给她治疗发烧、泻肚、微肿等内科疾病。最后轮到给母亲看手了,医生对母亲说:
  “你的手肯定是骨折了,要替你施行手术,但现在没有了x光机,不知伤的具体情况,对于做手术会有一定影响。”
  后来又检查出母亲患有心脏病,动手术必须上麻药,而心脏病人上麻药可能麻过去再也醒不过来,所以要担很大风险。
  医生问我母亲:
  “此地有无亲人,能否签字画押。”
  “能不能盖保?”
  母亲回答:
  “我们是逃难之人,昨日翻车,刚把我们送到这里,在这里是举目无亲,唯一能帮助我的,就是我这十一岁的大儿子,要签字就让他签好了。”
  看来母亲非动手术不可,这可难为了我,如果我签字让母亲动手术,若真的醒不来,那不是我将母亲向死亡推进!最后,还是母亲自己下定决心动手术,于是让我按了一个手印,母亲就被送进了手术室。
  我抱着六弟,牵着四妹,坐在手术室外的板凳上,坐了约一个多小时,这是多么难熬的一个多小时,也是度日如年的一个多小时。我不知母亲此时能否再出来,若真的醒不过来,叫我这十一岁的孩子,领着两个伤病的弟妹,又将如何坚持到父亲到来?我想,我想,我想了许多许多,一切痛苦的后果让我都想到了。在手术室外等候的一个多小时。人们可以想象,这么沉重的思想负担,叫一个十一岁的小孩,又何以承担!
  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这时母亲的手上了夹板,一条绷带将手臂挂在脖子上,十足的一副伤兵模样。这时,一颗悬着的心才渐渐放下,眼睛里是热泪盈眶,此时我又陶醉在生离死别后重逢的喜悦之中。
  在乘坐人力车回办事处的路上,母亲给我们讲述着她施行手术的惊险情形。
  下午,我一个人顾了一辆人力车,去湘雅医学院找姑姑,一路上我兴高采烈,我想,我就要见到我久别的亲爱的姑姑了,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最需要帮助,找到了姑姑,就有了救星。姑姑是父亲最小的妹妹,湖南长沙湘雅医学院迁来后,一九四二年她就专程考入这所学院就读,她已来贵阳多时,她的情况肯定比我们好,她看到我们现在这种可怜情形,肯定会给我们以照顾,至少不会像昨晚那样挨冻,想着想着,不知不觉人力车就把我拉到了目的地,学院用竹条编织的篱笆围着,院内有不多的几栋平房和几栋木板结构的房子,后面傍山。我走下人力车,然后到传达室问一位守门人,
  “请问,有不有一个叫周耀曾的女同学?她在不在?”
  “不在!”
  那守门人很不耐烦的这么应了这一句,就把我打发了。这似一盆冷水,突然从头顶泼下,一直凉透了我的心。并垂头丧气的离开了传达室,稍事停顿,我仔细一想,难道就这么算了,我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无亲无戚,领着负伤的母亲、弟弟和妹妹,叫我怎么办?想着想着,不由得眼泪滚滚淌下。
  于是,我鼓起勇气,再一次向那守门人简单的诉说了我们当前的遭遇,并说明我是来找姑姑求援的。这时那人才稍为详细的向我说明了情况。
  “我们学校是有周耀曾这个同学,但前些日子紧急疏散时,都搬到重庆去了。”
  最后的一线希望也破灭了,我是那样沮丧,一种似孤儿刚失去父母的孤独感笼罩着我心,而心则如刀铰般难受。
  这一夜,仍然与昨晚那样睡在水门汀的地上。晚上,母亲的手痛得直叫喊,硬叫我去借一把剪子,将包住指头的石膏剪去一些。四妹则是又泻肚又叫妈,但母亲的手使她痛得难以忍受,且手又不方便,无法给她照顾,唯有我这个小哥哥给以安慰和帮助。
  又这样熬了一个夜晚,到达贵阳的第三天,四妹病得更利害了,母亲又带她和六弟到“中央医院”去了一次。到第四天,四妹一整天在喊着爸爸,时刻在翻着白眼,把我和母亲都吓坏了,妹妹时而在地上滚来滚去,时而乱抓着胸脯,看来她有无法忍受的撕心裂肺的疼痛。此时,我和母亲也只知道哭,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下午三点,一辆卡车停在了“西湖饭店”门前,是父亲和弟妹们来了,我赶快上去迎接父亲,并告知四妹病重的情形,父亲没顾得搬运行李,就跟着我径直来到了四妹身前,叫喊着:
  “四毛!四毛!爸爸来了!”
  四妹用力睁开眼睛,凝望着她日夜思念的父亲,她又微微的扇动着她那小小的嘴唇,虽然听不到任何声音,但根据她活动的口型,知道她是喊出最后一声。
  “爸爸!”
  就这样,四妹慢慢的合上了眼睛,永远永远的合上了眼睛。
  四妹是父亲最喜爱的女儿,一个五岁多一点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在那灾难的岁月里,经过了那么多的磨难,已经到达了我们最终的目的地,但最后还是没有摆脱死神的纠缠,最后离开了人世,与我们永别了。母亲捶胸顿足的大哭不止,父亲,一个坚强的男子汉,也都呜咽发出声响,最后父亲还是强忍着悲伤,擦了擦眼泪,就牵着我的手,到外面来搬运行李。
  安顿好一切,父亲就上街去,引来了一个扛小匣子的人,这又引发了母亲的痛哭,她边哭边干着她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她像包襁褓婴儿一样,用毯子将四妹包着,然后让父亲将四妹抱起放于小匣子中。临到要加盖了,母亲又用手挡住,俯着妹妹的身子大哭了一场,父亲只好强忍着,将母亲拉开。父亲又去请一位工友,由他们两人抬着送出去埋葬,父亲在后面默默的跟着,我站在工厂办事处的大门,目送“四妹”去远方。父亲临走,叫我劝慰母亲,要她不要过于悲伤,可是我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的悲情,我那里还有勇气劝慰我的娘。
  一直到晚上八点,父亲才回来,原来是父亲亲手挖土将四妹埋葬以后,又一个人守着妹妹的坟头在那里痴想。
  这天的晚饭,谁也不想吃,因为大家都难过异常。睡前,父亲借来了一付铺板,再把被子垫上,
  “啊!好暖和呀!”
  今昔睡觉场地的对比,使我不由自主的发出了这声呼喊,已经有三个晚上挨冻睡不着觉的痛苦,如今倒在这“舒适的床”上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父亲到后的第二天,出去就找到了住房,到底是在外闯荡的大男人,比小孩子和女人家都强。
  父亲找房子回来的路上,顺便就雇了几辆人力车,把所有的行李和全家几口统统载上,向着我们的新居进发。一路上,小弟妹们都高兴得东张西望,好像乡下人进城,什么都感到新奇异常。
  最后,人力车停在了一家成衣铺的门前,我们将所有的东西都搬进了铺面后的一间小房。小房是既小又黑,房间没有窗户,全靠房顶上的一小块亮瓦,射进来一点亮光。房间有两个门,一个门通向后面的公用厨房,前面一个门则通向铺面作坊,老板和成衣工匠烧水或做饭,都要经过我们这间房。房间内墙角有一张带蚊帐架的老式床,可这张床就占去了房间的一多半地方。但是,在这战乱拥挤的后方,能找到一个栖身之所,就是解决问题一桩。
  房内床上,原有一些稻草,再铺上一床棉絮,真是感到松软异常,没有床单,就用母亲的几件长褂垫上,仅有的一床被子,还是第一次涉水过河时抢救过来的,也不知其主人在何方。
  不知是何原因,我一到了这里,就全身发软,摊倒床上,原来是我病了,接着三妹也叫不舒服,也跟着上了床,六弟是重伤号,当然也被安置到床上,只有五弟一个人,没病没痛,但因为父母马上要出门,不能让一个三岁的小孩留在这陌生的地方,只好委屈的叫他也上了床,现在我们兄弟妹四人就挤在了这张床。
  下午,父母亲将满舅公的四口皮箱,搬上了两辆人力车,准备给满舅公送去“报功请赏”。两个多小时后,父母亲回来了,可后面还跟来了一大邦。一进门,不问青红皂白,就东翻西翻,掀开我们盖的被子,翻开我们垫的褥子,连床上原来铺的稻草,也给弄得乱七八糟的不成样,好像有什么贵重东西在里面藏,最后还看看床底下。他们边翻边命令式的吼道,
  “起来!”“起来!”
  “让开!”“让开!”
  吓得我们几个小孩子龟缩在床头的墙角旁。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来他们是满舅公派来抄家搜寻东西的爪牙。
  现在我们除了身上穿的几件单薄的衣裳,一床被子,一床褥子,一个食盒,两个锅以外,再没有别的东西。翻腾了半天,什么也没搜出来,恶狠狠地瞪了我们一眼,也不把翻乱的东西还原整理,就这么扬长而去。
  父亲待他们走后,就骂了他们一声,骂道:
  “简直是一群强盗!”
  我问母亲:
  “怎么会这样?”
  母亲说:
  “原来我与你爸,在那患难时刻,帮助满舅公,抢救出一些东西来,是有三重想法:一则是看在亲戚的情份上,应该帮这个忙;二来我们坐的是他的车,他对我们有恩,为了报答他,我们也应该设法抢救;第三,是出于自己的打算,心想,我们为他抢救了一些东西,他一定感激我们,这样也好向他开口,求他谋个工作。谁知他们不但不说一句感谢的话,反而诬陷我们,把他们的东西卖了,真是气破我们的肚肠。”
  “为了帮助舅公抢救东西,第一次,公路桥被炸,铁路桥又燃烧,要不是我们雇了三个人,来回涉水三次,给他们抢救出来十几件,恐怕现在一件也无存,同车另外几位弃车步行逃命的家庭,不就是这种命运。在第二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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