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定,现在还是干脆回去,听天由命。”
到此时,我们才真正认识到,对于我们这个家庭,没有交通工具真是寸步难行,要想徒步逃出去,那是绝对地不可能。于是我们也都同意母亲的意见,决定返回工厂办事处。又经两个小时的奋斗,已近黄昏,才又把全家拖回。我们给了挑夫一千元钱,算是对他这一个下午辛劳的酬谢。
回到办事处,人已差不多走空,四周空荡荡的,地面杂物一片狼藉,院内显得那么凄凉寂静。我们又把东西卸下,做饭、休息,晚上又在办事处过了一夜。这一夜,我当然仍是彻夜难眠。
现在,我们一家就相当于在这里等死,我们没有能力逃跑,想到我们这善良的一群,不久将会遭到日本鬼子的任意宰割,他们可能会将我的小弟弟挑在枪尖子上,可能会对我的母亲施暴,那时我一定上去跟他们拼命。同时我恨,我恨我们的国民政府无能,他们只顾装满腰包,哪管广大的民众,他们不战即退,把大半个中国拱手奉献给了敌人,想着、想着,我的眼泪成雨点般落下。
徒步返回的第二天早晨,父亲吃罢饭就出去了。快近中午时分,父亲喜气洋洋的回来,进门就说:
“我们有救了”
然后讲述了这天上午他所经历的情形。
“今天上午,我约了几个难友去河边探路。发现有一段河床很浅,水只有膝盖深,且河底是鹅卵石,很硬,汽车可以从河中间过去,问题是两边河岸太陡,这边冲下去有危险,那边又可能爬不上去,于是我们动员了一百多人,轮流挖填,使河岸坡小多了,现在已有好几辆汽车开过去了。”
稍停片刻,父亲接着说:
“现在工厂办事处还有些人没有走,周司机也在,现存的汽车也有,我们可以开一辆留下的汽车去贵阳,你们说这怎么能叫人不高兴。”
我们听了,都喜得跳起来,情不自禁的欢呼。
“我们有救了!”
“我们有救了!”
于是我们分头做饭,收拾行李,抢着吃了中饭,将行李一件件搬上了一辆无蓬卡车,还将原来扔下没人要的一些破烂,如两个弹药箱等也装上了车。下午一时许,汽车离开了办事处,此刻我们的心情是何等激动,原本我们正准备在办事处等死的,如今,我们却能坐上汽车逃离这死亡之地。汽车到了河边停了下来,此时河边已停了不少车辆,都是等着过河的,估计需要一个多时辰才能轮到我们。我趁此闲暇,下车了解一下周边的情形。
到都匀虽然已经三天,但那时生死未卜,根本没那门心事去观察欣赏,如今求生有望,心情也就大不一样,且有机会允许我走走,我来到河岸边,向上游望去,只见离此约100米之处,那七孔大石桥横跨两岸,七个被炸残缺了的半圆形桥孔,似六个巨人,伸着断臂站在那里,它们力图手牵手紧紧相扣,但因断臂又够不上。向河两端遥望,群山阻挡,不知河水从哪里来,又如何冲破这山峦屏障通向哪方。河对岸也有大片大片楼房建筑,说明这条河,将城区分成了两半,往日由哪七孔大石桥将他们紧密相连,如今则被分隔两方。河水清澈见底,水中鹅卵石都历历可数,河中水流湍急,人们的脚涉入水中,会激起不少涌浪。
远处的房屋,隐约可见一些残垣断壁,这说明敌机也来轰炸过这里。
再从眼前向河对岸眺望,似有一条水下公路,铺设在河底,汽车与人群汇合的洪流,从此通向彼方,其气势是那样宏伟、壮观。
快轮到我们的汽车过河了,让所有的人都下来,因为岸坡虽然经过挖填修理,现在还有些陡,约成45度斜坡,汽车冲下去仍有一定危险。我家弟妹年龄太小,不能涉水,只好让他们冒险留在车上。我和父母亲以及其他难友同事们,都下车跟在车后涉水过河,水虽浅,但水流急,且相当的冷,冻得你几乎失去知觉,若不小心倒在水里,那更使你奇冷无比,还可能被急流冲走。我和父亲、母亲互相搀扶着,行至河中心母亲突然一脚踩空,差一点滑倒水里,幸好我和父亲把母亲架在中间,才使母亲免受全身浸湿挨冻之苦。我们艰难的过了河,又见我们的汽车陷入了沙滩之中,怎么也走不动,于是大家又齐心协力奋力推车,当汽车被推出以后,还没等人上齐,就开走了,我和父亲、母亲都没上车,只好在后面边追边喊,
“等等!等等!”
“还有人没有上车!”
司机真是太坏,任你喊破嗓子,他就是不理,我们抄近路穿过一片被轰炸的废墟瓦砾,然后上到公路来,汽车还是早已过去不见踪影,我们没法,只有再沿着公路追赶,跑得下气不接上气,似乎五腑六脏都在翻腾,恨不得就地躺下休息,可是绝不能躺下,绝不能休息,因为车上还有父母的小儿小女,我的弟妹,他们没有大人照顾,不知会哭成什么一幅模样,因此这成了我们的跑步前进的一股动力,迫使我们坚持再坚持。我们一气跑了整整十里,才见到远处我们的那辆车,正在那里停着上人,我们害怕他再开走,故而加快速度跑过去,待我们赶上来,父亲埋怨了司机两句,可他竟回答:
“我们在此等你们不是一样的。”
看他说得有多轻巧,他这一句话,让我们整整跑了十里地,还担惊受怕的,不知死了多少细胞。
上得车来,只见弟妹们被丢上的行李压着,他们哪里把我的弟妹当人,他们自私自利只顾自己,他们不顾别人,甚至将别人的死活置之不理。我们赶紧从行李中将弟妹拖出。此时,一个二十多岁的家伙(因为他的行为,简直不是人的行为,所以我只能这么称呼他),穿着皮鞋,爬上车来,一脚踩在我四妹的手上,妹“哇”的一声哭起来,母亲连忙抢过来把她拖起,可他连一句赔小心的话也没有,母亲实在气急了,骂了他一句,
“你长眼没有?”
他还凶像毕露的与母亲对吵。
待他坐定以后,他和母亲背靠着背,他哪里是在坐,他是把母亲当躺椅的靠背那么靠躺着,不知他是仗着哪门子的势力,如此凶狠,如此神气。后来才打听到,刚才上车的原来是司机的堂弟。即使是这样,在这共患难之际,也不要如此对待自己的同胞兄弟。此时,我们也恍然大悟,原来司机不等我们,也就是为了追赶他的这一户亲戚。
我们知情之后,晓得是在人家势力之下,也不便同他评说讲理,只好强忍着,咽下这口气。
但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只是时间未到。
正是这恶汉的恶劣行径,使其后来命丧黄泉,得到了应有的报应,不过这是后话,留待下一章去述评。
汽车开了,沿途又过了两次河,这不是河,是小溪,桥也都被炸了。这种河可就难通过了,因为河很窄,这边冲下去,那边立刻就要爬上来,汽车哪有那么大的马力。后来又想了一些法子,几辆汽车联手,前面把车拉,后面人来推,总算渡过了这两道险径。
第十章 路迂“土匪”
在两座大桥被炸,汽车涉水过河以后,行车速度快多了,再没有遇到堵车的现象,有时行驶半个小时,也难见到汽车一辆,因为那时只有从前方逃往后方的汽车,却难得有一辆车再驶向前方。
汽车从都匀这块“坝子”(贵州当地人将高原上的小块盆地称为坝子)开出之后,不久就进入了一个小镇,虽然我已记不起她的地名,但那里的情形我却记忆犹新,因为我在那里平生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苗人(过去汉人统称他们为苗子,是一种极不尊重的称呼),有十好几种:白苗、花苗、青苗、瑶苗、彝……等(所谓多种苗人即现今的苗、布依、侗、彝、水、仡佬、壮、瑶等多种民族)。她们的服饰是那样的奇特怪僻,颜色以青色为主,但式样则别致稀奇,有的穿百折裙,有的又穿喇叭型大裤;有的紧袖;有的袖子宽松得似大裤腿;有的颈上套一个半斤重的银项圈;手上带上四五对银镯子;耳朵上挂的耳环,长到可以垂肩了;有的带上一顶用数不清的银首饰装点的帽子。所有的饰品,全都用银子做成,黑白相衬,颜色鲜明。首饰做工之细致,工艺之精湛,堪称叫绝。她们在路边卖着自制的土特产品,她们相互交谈时,我们一句也听不懂,但与买东西的路人谈生意时,也会说一些汉话,我们的汽车在此停了一会,借此我了解和欣赏着苗乡的风土人情。
我注意到了街上女多于男的情形,这说明女多举外,而男多举内的习俗在这里盛行。
离开都匀当天的黄昏,我们的汽车行驶在一个山谷里,两边是高山峻岭,几只老鹰在空中盘旋,加上几声嗥叫声,在这峡谷中回荡,使得周边环境更显恐怖、阴森。忽听路人说:
“前面马场坪有土匪。”
“有汽车被抢了!”
顿时,人们的心被提了起来,毛骨耸然,紧张和恐慌笼罩大家的心。我们的司机,则更加提心吊胆,据说他在这次逃难中,趁国难之际,发了一笔横财,若是被强盗抢了,他就不能把这笔钱财,带到贵阳供他日后享用。
当日并没有事情发生,次日早上十点,汽车又驶入了一个峡谷口,人们又一次被阴森、恐怖所笼罩。突然,从公路旁两间茅草棚内,闪出几名荷枪实弹的武装士兵,他们大声叫喊:
“停车!”
正因为昨日司机听到过有土匪抢车的消息,更有一种恐惧心理,以为真的遇到了土匪,故踩油门企图加足马力疾驶,想一下冲过这道险境。
“砰!”“砰!”
两声枪响,汽车似十分听话的立刻停止了前进。
这两枪,一枪正打中了司机的左腿,所以汽车是那么灵敏的立刻就停;另一枪则打中了那名把我母亲当靠背,非常凶狠的恶汉的后脑勺,当即血流如注,几乎丧命。
好悬啦!若是再往后偏离1…2公分。就正好打中我母亲,而现在,只是母亲身上溅满了那恶汉的血,却没有伤着任何地方。我们为母亲庆幸,同时也觉得这是上天对那恶汉的报应。谁叫他仗势欺人,谁叫他那么凶狠,谁叫他把我母亲当躺椅的靠背来靠,否则,这一枪就不会由他来受领。
四、五个士兵爬上车来,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命令我们将行李全都卸下,人也全部下去排队。
我们成一字长蛇阵的站着,士兵们横握着枪,枪口对着我们,真似一幅集体屠杀的场景。这使我害怕极了,我胡思乱想,真的会对我们实施集体枪毙吗?小弟妹则偎缩着,紧挨着父母的身体。
这时有一名军官模样的人训话了。
“我们这是一个前线检查站,对每辆车都要进行例行检查。刚才叫你们停车,你们为何不停,现在打伤了人,是你们自找的,责任全在你们。”
听过这一席话,我们才松了一口气,知道他们不是土匪,不会有生命危险。
这时,我们的司机勉强作了一些辩解:
“是刹车不灵。”
当然,此时此刻,我们也不得不编织一点谎言,为我们辩护。
那些士兵在我们每个人身上搜了一遍,又叫把所有箱子都打开,让他们“检查”。那些兵老爷们毫不客气的把他们所喜爱的东西拿了去,但似乎又有一条原则,每个人的东西,只拿上那么1…2件,绝不都拿也不多拿。使你觉得,他们并不是在“抢”你的东西。你瞧!他们并没有把你的东西洗劫一空呀!
其实,这正是他们“高明”之处,也是他们“抢”东西的一种高招。对于你个人来说,只拿了你一件,最多两件,你犯不着去告他们(当然,那时候,也无时间,无精力去告他们,也没地方可告)。但是,对他们的来说,一辆汽车至少二、三十人,一天又该通过多少辆,一个月下来又该有多少辆?这样积少成多,一个月他们抢的东西,恐怕就无法数计。
实际上,他们是以合法的身份,干着非法的勾当。这不就是土匪?哪里是什么兵?前一章有人说:“土匪抢车了。”我看正是指的这些人。
虽然我们每个人,都恨这群“强盗”,但谁也不敢吭声,只有将仇恨埋藏在心里。
搜查了半天,才叫我们收拾行李,让我们上车,并要我们派两名代表,到他们的岗棚签字画押。父亲是两名代表之一,为“检查文书”的文字争执不下,搞了好半天才回来,延误了时间。
好不容易,允许我们开车了,但麻烦又来了,我们的司机腿被打伤,怎么开车,司机犹豫了一会,没有任何办法,最后还是只有他忍痛来开,但这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司机强忍着痛,跑了二十多里,到了一个村落,这村里有好几栋砖瓦房。打听得前面这个检查站的军部就设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