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过,这会是杨威利做的好事吗?”
莱因哈特轻轻地歪歪他秀丽的嘴唇,连这种小动作都突显了他的优美。
“能够这么有效地耍这种小诡计的,除了那个骗子之外没有其他人了!”
“是的。无论如何,下官先整理好士兵的秩序再说。”
另一方面,被莱因哈特及罗严塔尔称为“骗子”的黑发司令官,从旗舰休伯利安的舰桥上无言凝视着只遗留下巨大能源残渣的战场。
依目前的情况来看,就算真的和帝国军作战也没什么胜算。以他个人而言,向没有任何胜算的难题挑战是一项有趣的事。但是,作为被众多部下托付以生命的指挥官做出这种事却是最恶劣的行为。杨的目的是藉着大规模的佯攻造成帝国军混乱,阻止同盟军继续溃灭。关于这一点,莱因哈特是正确地洞悉了杨的意图。
从伊谢尔伦出发,马不停蹄不断赶路又赶路,中途和卡介伦所指挥的运送市民的船队分手之后的杨舰队,一点也没浪费时间先到巴拉特星系停留再接受命令,而是直截了当地朝兰提马利欧星域方向急驶而去,以超出莱因哈特预料之外的速度到达了此地。
“尽管如此,还是慢了半天。所谓的老糊涂,大概就是指这种情形吧?”
杨陷入自我厌恶的泥潭中。他并不是没有预测到罗严克拉姆公爵莱因哈特会从费沙回廊来攻的可能性,但是,等他制定了对策时,还是晚了一步。
要给予长驱直入而来的帝国军打击就只有让帝国军相信同盟军有强力的秘密部队,而这些部队又断绝了帝国军在费沙方面的退路,以此使其官兵的心理产生动摇并诱使其分散兵力。对方既是个战争的天才,一定会发现事情的真相。不过,就算只是争取到一点点的时间也不无小补。为什么不事先将自己这个计划告知比克古司令官及邱吾权总参谋长呢?因为,如果事先让他们知道了,或许在将官们的心理上就会存在着杨威利还有其它的妙计,反而不能全力以赴,怠惰了应该做的事……
突然,杨猛地摇了摇头,喃喃地说着“好险!好险!”他惊觉到在自我厌恶的泥潭地底里开了一个很深的洞穴。他一直深信自己这么做就可以改变事态,不就是过度自信的表现吗?这一次就真正证明了这一点。最恶劣的情况也可能出现在比克古司令官的舰队被完全消灭之后,他自己才蛮不在乎地现身,结果成了帝国军各个击破的目标而丑态百出。除此之外,在挽救同盟军于溃灭边缘的同时,他还必须趁帝国军未恢复秩序之前,确保己方退路,快速调离大军回巴拉特星系,以防止一直跟在后面的罗严塔尔军杀到毫无防备的首都去。
“全体舰队,和比克古司令官汇合,立刻改变航向直指首都!”
杨知道士兵们太过劳累,可是他仍然下了命令。他自己也不能因为让莱因哈特受了一次小小的惊吓就得意忘形。
不久之后,遭敌方狠狠打击的同盟军残存部队集结在杨舰队的周围,通讯毫无迟延地在彼此之间交流,杨立刻询问比克古提督的安危,直到通讯萤幕上出现了白发的老人之后,杨这才放下心头的一颗巨石。
“我苟延残喘的活下来了,但是让这么多的部下惨死,真是没出息啊!”
“您不要这样说。您必须活着指挥我们进行复仇之战哪!”
于是,杨把后卫交给费雪提督负责,自己则统领先头部队朝着首都海尼森急急而去。而当费雪一边为应付帝国军的转进追击采行迎击阵形,一边开始往后退时,却发现有一艘帝国军驱逐舰正在接近中。费雪舰队大为紧张,但因为对方是孤身而来,似乎并无敌意,有可能是使者之类,于是发出了“停船!否则我方将攻击!”的信号,然而,对方的反应却出乎他们意料之外。
“请不要攻击。我们不是帝国军。”一个非常年轻的少年声音透过通讯系统这样宣告。“我是自由行星同盟驻费沙武官尤里安…敏兹少尉。这艘舰是从帝国军那儿夺来的,搭乘者都是反对帝国的人士,我们请求前往同盟首都海尼森。”
通讯军官们半信半疑数秒钟之后,急忙将事情报告给费雪提督知道。
“真令人惊讶!是尤里安…敏兹?他还平安活着。”
费雪发出了感叹的声音,但是在迎接那艘驱逐舰时,他仍然有着老练指挥官的慎重。他考虑到诡计的可能性,声音虽然的确是尤里安的声音,但或许尤里安是在无法自主的情况下,被强迫与敌人合作的。在费雪舰队严阵以待把炮门准星锁定驱逐舰之下,全副武装登上该驱逐舰的皮亚兹上尉及六○名部下确认了真的是尤里安发出的通讯。这个好消息遂像雪片一样以超光速通讯飞向首都。
当奥利比…波布兰知悉此事时,忍不住喃喃说道:“夺取敌人的驱逐舰?想不到这家伙的手脚可真快哪!”
“看来似乎真有所谓的天敌存在哪!”
以冷漠的目光看着萤光幕上已恢复秩序的帝国军和远处同盟军离去的点点光群,莱因哈特喃喃自语。超乎单纯怒气之外的感受浮上他白晰的脸庞。
莱因哈特不得不回想起以前的事。以前在亚斯提星域被两倍于己方的敌人所包围而仍击败对方之时,还有,在亚姆立札星域击溃二千万同盟军时,都是这个杨威利在他获得完全胜利之前插上一脚的。亚姆立札会战之后,莱因哈特在众人之前严厉斥责毕典菲尔特提督,因为他错过了攻击的绝佳时机,竟妄顾大局未得到友军的有效配合之下指名挑战杨,结果为杨所乘而造成了失败的直接原因。莱因哈特原本想再给予更严厉的惩罚,但是已故的挚友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平息了他的怒气。吉尔菲艾斯直言不讳地告诉莱因哈特,其实他的怒气是对自己而发的,毕典菲尔特只不过是受到牵连而已,吉尔菲艾斯要求莱因哈特自我反省。
“吉尔菲艾斯,如果你还在,就不会容许杨威利如此横行……”
莱因哈特对死去的友人如此说道。年轻而貌美的征服者告诉自己,如果故友还在,他在人才的调度上就不会如此捉襟见肘了。然而,这个声音只吹拂过莱因哈特空虚的心头,对他的精神上并没有任何帮助。随着时间的流逝,当对吉尔菲艾斯的思念一日淡于一日时,莱因哈特知道他已永远失去了自己过去的岁月中那段最清晰、最温暖的日子了。这种恐惧感凌驾于所有的理性之上。
脱离战场的帝国军并没有进一步追击撤退的同盟军,一方面是莱因哈特认为同盟领域广大,非一朝一夕所能平定,所以不必操之过急,而大战过后舰队也必须稍作休整,另一方面是他们的补给线也到达极限了,为长远计,有修筑军事据点的心要。按照这种想法,帝国军移动了二。四光年,转往干达尔恒星系,开始了降落该星系第二行星乌鲁瓦希的作战。这个行星上有着一○万人左右的人口以及广大未开发的土地和丰富的水资源。以前,负责该行星开发的企业取得幅员辽阔的土地,试图做独占性的开发,但是失败了,从此就被长期搁置下来。莱因哈特却计划在这个地方建立半永久性的军事据点。将来同盟的领土都落入莱因哈特掌握之后,这个寂寂无名的行星将作为镇压武力叛敌及荡平宇宙海盗的根据地,势必会成为一个重要的基地。
第五章 黎明前的黑暗
宇宙历七九九年二月的每一天,自由行星同盟首都海尼森所留下的记录非常的杂乱。大概是由于人们的思想呈现一片混乱,而经由这些人之手所产生出来的资料也明显地欠缺整合性。
“不愿正视眼前的困境,一味逃避现实的市民充塞在酒吧夜总会等娱乐设施里,急性酒精中毒的患者及打架闹事受伤的人大量增加,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歇斯底里的气氛中。”
“连平常最喧闹的街道,在这几天也像横倒在水边即将死亡的巨大老象一般安静。市民在沉默当中静听着飘荡过来的幻灭笛声。”
“绝望使市民窒息了。空气如凝固般沉重。”
“政治及军事上的逆境未必对市民的日常生活造成影响。音乐及嬉闹不仅承受住死亡的阴影,甚至异常地活跃起来了。”
……结果,地域差别及个人差异也相对地扩大,事情悬在半空中没有得到解决,加速了混乱及无序的程度。
即使还有部分市民们仍一厢情愿地抱持乐观的态度,但他们啜饮的乐观美酒中也渗了太多阴郁的佐料。因为具最大战力的宇宙舰队在侵略者之前吃了大败仗,首都海尼森己在敌人垂手可得之处,而其它的星系就等于毫无防备地置身于敌阵当中。
不过,在悲观的谷底流着自我怜悯眼泪的市民心中,射进了一道光芒。“奇迹的杨”和他的舰队还健在,这件事给了市民们足以与五个舰队匹敌的信赖感。再加上杨的养子尤里安…敏兹夺取了帝国军的驱逐舰从费沙平安回来的消息,更鼓动了市民们单纯、直朴而不需负责任的英雄崇拜情感。
“真不愧是杨元帅的养子!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奇招,真是一个前途不可限量的人材。”
杨踏上海尼森的地表两小时之后,接到了晋升为元帅的人事命令。之前因为杨对放弃伊谢尔伦要塞一事也并非完全没有疙瘩,所以这件事着实令他感到意外。不过,他和邱吾权总参谋长有着同样的感想——那些人似乎在自暴自弃之余,活用了玩弄人事权力的最后机会。
这或许是杨的偏见,不过,不管怎么说,他以三十二岁的年龄成了同盟军史上最年轻的元帅。过去的记录有三十六岁的布鲁斯…阿休比元帅,不过,那也是在他战死后才颁赠的,所以杨在人事记录上又更新了一页。但是他心中全无天真欢喜之情。
“我也不是清高到无欲无求的境界,所以我接受了。不过,我希望比克古提督能和我分享这份荣誉。”
接受元帅任命的杨,坐上国防委员会专程派来的地上车,往委员会大厦前去。不到半年前,当他搭乘委员会公用车时,因为身为审查会的被告,所以受到的待遇形同半个囚犯,而这一次,他却贵为上宾。同行的有两人,华尔特…冯…先寇布“中将”和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少校”。包括负责留守在外的亚列克斯…卡介伦“中将”等在内,国防委员会似乎有意一口气解决人事晋升远落于杨舰队实际武勋之后的问题。
进入国防委员会大厦的三人,一边承接着来自人们期待的视线,一边被引入委员长办公室。原先他们都已听说了,不过,对于爱朗兹委员长的变化——面对巨大的危机时,身心呈现活性化的新姿态——他们也不得不感动。但是不知为何,他们都有一种嘲讽的恐惧感…这种情况能持续到什么时候呢?三人就座后,爱朗兹以安定人们精神的视线凝视着杨。
“杨提督,我爱我们的祖国——真正的我。”
杨也了解这件事,但是他并不会因此而无条件地尊敬他。他的表情很明显地可以看出肌肉微妙的抽动,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的先寇布微微流露出笑意。
杨从不认为爱国心对人类的精神及人类的历史有至高无上的价值。同盟人有同盟人的爱国心,帝国人有帝国人的爱国心——结果,爱国心常常使人们以挥舞的旗帜不同为理由,使杀戳正常化。有时候这根本就是一种强制性的心情,通常是不能和理性共存的。尤其是当权力者将其当成个人的武器来使用时,其毒害之深实在超乎人们所能想像。爱朗兹如果再像特留尼西特的党羽一样开口闭口大谈爱国心的话,杨是连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
“元帅,你也爱这个国家吧?那么,我们应该可以进一步地彼此协调了。”
这是杨最厌恶的论调,不过,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使事情纠缠不清,他也只好温和地点点头。至少以前只不过是个自私政客的爱朗兹好不容易地让自己的爱国公仆意识觉醒了,他也就没有必要刻意往旺盛燃烧着的火苗上猛浇冷水。
“为守住民主主义的成果,我会尽我微薄之力。”
勉勉强强在形式和诚意之间取得了平衡,杨缓缓如此说道。即使如此,他也绝口不提“国家”这个字眼。委员长满意地点点头。
“我,不,应该说我以政府之名感谢元帅的努力。有什么我能效劳的,请直说无妨。”
“目前,我想当务之急还是就万一战败之后的各项善后工作来考虑吧!如果打赢了,暂时就可以安心了。之后,不管是采和平外交或重建军备,都是政治家的领域,不是军人所能置喙的。”
“如果我说希望你能跟我约定一定打赢,这是很愚蠢的请求吧?”
“如果约定了就能获胜,那么,我也希望常常约定……”
杨虽然提醒自己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