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篱笆边躺了个人,一对眸子像鬼眨眼的星星。
东方白与蒋大牛抢步上前,月光下可以看出是个面如满月的中年人。
“朋友是谁?”东方白发问。
“区区……区区姓王。”眼珠子转动之间微露诡谲。
“受了伤?”
“是……遭仇家追杀!”
“伤在那里?”
“只是……只是被点了穴道,要是两位慢一步现身区区便没命了。”喘口气只道:
“请问,上下怎么称呼?”
“这……没问的必要!”
“可否请朋友伸义手在区区‘俞肝’与‘灵台’二穴上各点一指?”眼里露出十分迫切的企求之色。
“俞肝与灵台……”东方白沉吟。
“是的,区区会记住援手之德。”
“王朋友!”蒋大牛发了话道:“这里不是镇集也不是来往大道,只是间农舍,朋友怎会到这里来?”这话问得好,人虽然憨直心思却细。
“哦!区区说过,人被仇家追杀追到这里来的。”
“公子,你看……”蒋大牛望着东方白。
东方白沉吟不答,他觉得这姓王的声音颇不陌生,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人却没有印象,弯下腰仔细打量,对方脸上新刮的胡桩子青渗渗一片十分扎眼,抬头望天苦想,倏然有悟,忍不住笑出声来。
“公子……”蒋大牛困惑不解。
“大牛,你守在外面,小心防人接近!”说着,一把抄起姓王的朝屋里走去。
堂屋里。
姓王的仰躺在地上,东方白手扶桌角站立,面上似笑非笑,冷电般的目芒定射在姓王的脸上,宛若两把利刃。
“朋友,你真的是姓王?”
“不错,别的可以假,这姓氏可不能信口胡诌,那岂不变成了别人的子孙。”
“别人是不会,朋友你可难说!”
“这……”
“别这那的,听清楚,如果你乖乖合作,在下保证留你一条活命,否则的话,嗯!
你会死得很惨。”
“你……”姓王的脸孔开始变色,两眼瞪得老大。
“你刮掉了长须,换了衣着,但仍然是天星道人。”
“……”姓王的脸色惨变,本能地作出挣扎之势,但穴道被制,只是目芒游移,四肢微动,没发出任何作用,倒是额头上青筋浮凸,汗珠成串道:“东方白,你准备把王某人怎样?”
他终于迸出了一句话。
“王某人?这么说,你是乔装道士,实际上是俗家人,现在先报出你的身份来历?”
东方白的口芒利上加厉。
“王三思,江湖朋友称‘铁心员外’!”
“铁心负外王三思!”东方白心头为之一震道:“唔!还不是无名之辈。在南阳府可以算得上是个人物,你阁下说是被仇家追杀,仇家是谁?”
“卜云峰!”
“卜云峰?”东方白大感意外。
“一点不错!”
“同路人怎么变成了仇家?”
“以天星道人身份用解药换经是被迫而为。”
“哈哈哈哈!”
“这有什么好笑?”
“姓王的,这一套收起来吧!”东方白的脸色沉了下来,不屑地撇了撇嘴道:“铁心员外心如铁石,只知利而不知有义,重利之下无事不可为,连自己的祖宗都可以出卖。
卜云峰是飞刀能手,要杀你何必先制穴道?事实非常明显,你要不是他们的死党,便是极重利所收买……”
“本人说的是事实,信下信由你。”
“当然不信。”东方白口吻断然。
“东方白,你没想到这是借刀杀人之计!”
“绝不可能,他们连灭口都来不及。”
“那你想把本人怎样?”
“不怎么样,你阁下明确交代出卜云峰和黑蝙蝠牟天的下落,在下放你一马,你好好合计合计,生或死在你阁下一念之间,说的已够明白,时间不多,快作决定。”
“你在逼羯羊生仔?”
“没那多废话。”
“东方白,你想杀人用不着找借口,区区不幸落到你‘无肠公子’手中,没话说,认了!”他表现得很光棍。
“找借口,那可就是笑话了。”东方白从鼻孔里吹了口气:“王三思,你未免太健忘,你这条命在鬼树林的小屋里已经输给本人,杀你是名正言顺,根本不必任何借口,现在破天荒饶你一命,你居然还拿俏,哼!”
王三思那张看似养尊处忧的圆胖脸变成了灰败。
东方白心里疾转着念头道:“到底是什么人制住了王三思的穴道?他们自己人是绝不可能,那该是谁呢?‘狐精’卓永年,或是坤宁宫的人……”
一条人影蓦然闪现门边,赫然是“狐精”卓永年。
东方白两眼登时发亮。
“老哥,小弟正在猜想准是你……”
“我什么?”
东方白朝王三思一指。
卓永年大摇其头。
“你猜错了,不是老哥我下的手。”
“噢!那该是准?”东方白大感意外。
“不知道,我是刚到,守在外面的那头牛告诉了我经过的情况,不管怎么样,逮到这假牛鼻子真是太好了!”
王三思目珠乱转,脸孔起了抽扭。
“老哥,该怎么发落?”
“他的命本来就是输给你的,爱怎么发落都可以,主要的是要从他身上追出黑蝙蝠和卜云峰的行止下落。”
“唔!”东方白深一点头。
卓永年进入堂屋,手捻着鼠须,目注王三思。
“王三思,记得在南阳时老夫与遇害的老友府衙捕头西门钧曾经作过你的座上客,你的化装术不赖,鬼树林在面相对竟然被你蒙过,我这小兄弟说过放你一马,老夫当然照办,放光棍些,怎么才可以找到卜云峰那两个小子?”
“卓……卓大使,区区根本不知道……”
“一个废字也不要多说。”
“是真的不知道!”
“很好!”卓永年挫了挫牙,上前揪住王三思的胸衣,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朝靠墙的木凳上一放,让他背抵住墙壁道:“王三思,老夫一向不喜欢用强暴手段,但今天要破例,而且是大大地破例……”
“你准备……”王三思的前胸被卓永年的手掌大力顶压,几乎透不过气来,一张圆胖脸胀得像熟透了的柿子。
“老夫先挑断你的筋,然后剥你的皮,从脚板开始一寸一寸往上剥,剥到你老老实实说出真话为止。”说完,扭头朝东方白道:“老弟,烦你找很麻绳来。”
麻绳,庄稼人有的是,伸手就可取到,东方白侧身伸手,从地上抓起拇指粗的一捆绳子。
“老哥,要小弟搭手么?”
“好,大背花,便于吊挂!”手掌变抓,揪住脚衣,把王三思的身躯拉成前倾之势。
东方白抖开麻绳,绕三圈,穿成蝴蝶扣,扭转王三思的手臂,套上,收绳头,动作很熟练,人成了个粽子。
王三思穴道被制,除了口能开,眼睛能转,全身四肢完全不能动弹,就像个风瘫的病人,只有听任摆布的份。
“卓大侠,你……真的要……”
“半点都假不了!”边说,边从东主白手里接过细头,抛上横梁,一扯,王三思悬空吊挂起来,两脚离地尺许。
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柄亮晃晃的小匕首,在手中抛了抛,一手执住,一手抓牢王三思的右脚,就要动手。
有钱,必须要有命才能享受,所以爱钱的人绝大多数怕死,王三思最爱黄白之物,所以他是爱财如命,爱命如财,当卓永年寒森森的匕首比向他的膝弯,他尖叫起来道:
“卓大侠,请……请先别动手。”
卓永年的匕道平搭在王三思的脚胫上。
“你还有话要说?”
“是……是有话……”王三思脸孔阵阵抽搐,灰败如土,额汗滚滚而落,眼里尽是骇极之色,带着三分乞怜。
“那你就说吧?”
“如果卓大快肯高抬贵手,区区愿出五百两黄……”
“五百两黄金?”
“不错,十足赤金。”
“你的命只值五百两金子?”
“这……卓大侠如果嫌少,区区可以再加。”
“噢!加多少?”
“再加一百两。”
“王三思,要买命得由老夫开价。”
“卓大侠,你……你说……”汗水流进了眼睛,使他眨个不停。
“五万两!”卓永年亮了下巴掌。
“啊!”王三思的呼吸为之闭住,两个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脱眶而出,久久才回过气来道:“卓大侠,区区全部家当……也不到一万两!”
“王三思!”卓永年不屑已极地撇了下嘴道:“用钱买命可是你自己提出来的,既然买不起为什么要玩命?”
“这……”
“听着,快交代卜云峰和黑蝙蝠那两个免崽子的下落,废话不必多说,否则老夫就要动手抽筋剥皮。”
蒋大牛来到门迎,道:“公子,我们的时间……”
“哦!”东方白皱了皱眉。
“老弟!”卓永年侧过头道:“你们有事可以走,这里交给我了,我追出黑蝙蝠会首先追回你的天丝宝衣。”
“那就拜托老哥了。”
“你们快走吧!”
东方白出门与蒋大牛双双离去。
“王三思,别耗时间,快说?”卓永年翻腕,刀尖指向王三思的膝弯。
“区区委实……啊!”刀尖破皮入肉,立即见红。
“说是不说?只要轻轻一挑,你这条腿算完。”
“说……区区说就是。”
“快说?”
“他两个藏身在一个又隐秘,又舒适,又是谁也想不到的地方。”
“少卖关子,直接了当说出来。”
“就是……”
蓦在此刻,墙壁上突然有淡光一闪,要是不注意,根本就不可能发觉,但卓永年是成了精的人物,一只飞虻移动都逃不过他的眼,以快得不能再快的速度电闪挪身,也就是他挪身的同一时间,王三思闷踪了一声,卓永年不及细察,射出了堂屋门,月光下只见一条人影淡烟般越野逝去,太快,感觉上是眼睛花了一花,追当然是追不上,卓永年冷哼了一声,又回进堂屋里。
王三思的脑袋搭拉着垂在胸前,人已经断了气。
卓永年气得两眼发蓝。
第十七章 古寺怪尼 佛度缘人
撕开王三思的胸衣,胸口上有条寸许的淡淡红痕,不见血,不问可知是卜云峰的飞刀,刀入人体,外不留痕。
卓永年连连挫牙,刚才墙壁上所现光彩是飞刀脱手刹那映着灯光而产生的反射,设非如此,飞刀应该钻进卓永年的后心,死的不会是王三思。
“可恶!”卓永年顿了顿脚。
王三思的话还没出口,究竟对方是藏身何处?就只差这么分秒的时间,一切变成了白费,卓永年深悔进门之后没立即采取行动,说多了废话,等于给了对方灭口的机会,应防而不防,是严重的失误。当然,如果蒋大牛仍在外面监视,对方便很不可能有这机会。
是什么人暗中出手制住了王三思?
卓永年也想之不出。
夜尽天明。
愈来愈盛的旭光在驱赶着山间的晓雾,一条石磴道蜿蜒在苍郁的松林间,静谧,仿佛使人变成了聋子,因为没有任何声音进入耳鼓,的确是万籁俱寂。
两条人影行走在磴道上,正是漏夜赶来的东方白和蒋大牛,此来的目的是想要阻止天仙化人的公孙彩虹削发为尼。
愈接近目的地,东方白的心弦绷得愈紧。
公孙彩虹为了报复亲仇而以残酷手段杀人,仇了恨消之后遁入空门赎罪是她的大愿,能阻止得了么?
彩虹亮丽的光影从不曾自东方白的心头离开过,但他不能拥有,连太亲近也不可以,因为他根本没有资格,可是那任何人都无法抗拒的魅力偏偏又把他的心弦紧扣,无法抛躲,这使他深深地浸沉在痛苦里不能自拔。
为什么要相识?
为什么又是那样安排?
造化主有意作弄人么?
现在又将相见,残酷的再见。
“当!当!”清越的钟声击破了静谧的晨幕穿林而来,东方白全身每一根神经随之抽紧,脚步不自觉地缓了下来,相见争如不见,不见争如不识。
蒋大牛有些紧张地道:“公子,快到了!”
东方白“唔!”了一声。
蒋大牛又道:“公子,完全看你的了,要想我这位大美人师妹回心转意,只在公子一句承诺,其实……”
东方白心不在焉地道:“其实什么?”
蒋大牛道:“公子跟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东方白苦苦一笑:“大牛,天下很多事是不能勉强的,尤其这个‘缘’字,缘的反面便基孽,你懂么?”
蒋大牛吐口大气,瞪眼道:“我看不出什么孽来?”
“唉!”东方白叹了口气。
蒋大牛赶紧两步,迫近东方白身后道:“难道公子早已有了红粉知己?”
真难为他还能说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