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看么?
他曾经想捕捉住这道彩虹,然而现实又不允许,他割舍不下,却又不能不眼睁睁望着它流失,留下的是一个心结。
蒋大牛缓缓走近,悠悠地道:“东方公子,这是无可奈何的事,也是必然的结局,迟早有这么一天,只是这一天来得快了些。”
东方白恍若未闻,他连动都没动一下。
蒋大牛喃喃地又道:“天下事有许多是命定的,谁也无法改变,师妹曾经为此痛苦过,可是……又能如何?她不能违背自己的誓言,她必须走这条路,唉!”一声长长的叹息,渔郎,却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什么誓言?”东方白有了反应,声音像梦呓。
“大愿一了便退出江湖。”
“走的是什么路?”
“忏悔之路!”
“何谓忏悔之路?”
“有人来了!”蒋大牛未及回答这句问话,低语了一声,迅快地投入松林暗影之中,动作俐落得像只野兔。
东方白仍然木立着,他沉落在对彩虹的追忆里,无论来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似乎都与他无关。
来人现身了,是公主小玲,铁杖姥姥和无弃师太。
“东方白,谁是凶手?”公主小玲开了口。
“不是在下!”东方白望着远方。
“知道不是你,问你凶手是谁?”
顿了顿,迫前了两步道:“你应该知道的,你是第一个发现凶手而离开现场的人,如果凶手不是你的同伙,你必巳知道他是谁,就是刚刚避开的那人对不对?”声音冷而厉。
“不是他!”
“那凶手是谁?”这是句同样的问话。
“一个身负奇冤,快意恩仇的奇人。”
“他是谁?”公主小玲紧钉住问。
“恕在下无法奉告!”东方白徐徐回过身来。
“你非说不可!”公主小玲声色俱厉。
“东方白!”铁杖姥姥接上了话道:“别忘了你曾经是被认定的凶嫌,你答应在三个月之内向老身有所交代……”
“不错,在下没忘记,事实已证明在下不是凶手,便算是交代。”
这句话近乎强词夺理,但他只能这么说,他愿意承担任何后果而不愿说出公孙彩虹。
“什么事实证明?”
“太王帮丁帮主遇害在下不在现场。”
“焉知凶手不是你同路人?”
“冤有头、债有主,对贵宫弟子下手的是‘魔刀鬼影’传人卜云峰,他人已经被迫坠岩,人死恨消。至于太王帮这一段恩怨,贵宫很可以不必过问,在下说过,杀人者身负奇冤,每一个死者都罪有应得,并非滥杀无辜。”
“本宫旨在维护正义,你说个罪有应得的理由?”
“对不住,在下言尽于此。”
“你非明白交代不可!”
公主小玲又接回话。
东方白定睛望着公主小玲,闭口不言,看样子他真的不想再多说一句,神态之间自然流露出一股冷傲之气。
就在此刻,一个声音道:“冤孽冤孽,宜解不宜结,他是绝对不会说的,各位就不必太过份强人所难了!”
所有的目光全望向发声的方向。
公主小玲喝问道:“什么人?”
那声音应道:“老夫卓永年!”人随声现,一个瘦小的身影从暗影中步出,停在两丈之外,是“狐精”卓永年,一对眸子在月光下有如两粒寒星。
东方白心中一动,卓永年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看情形他早已伏在现场,听到了自己与公孙彩虹交谈的一切。
“原来是卓大侠!”铁杖姥姥挪了挪身形,面对“狐精”卓永年。
“不敢!”卓永年抱了抱拳。
“卓大侠是丁府的贵宾,对此事有何高见?”
“老夫曾经誓言要追出凶手,但在明白真相之后,决心放弃追究下去,否则恩怨循环将无了无休。”
“想不到卓大侠会有如此胸襟,真相是什么?”
“死者已矣,恩怨情仇一笔消,不必重提了!”
“东方白怎么说?”
“老夫只能回答一句,他是局外之人!”
“卓大侠保证?”
“当然可以!”
公主小玲转回头紧紧盯视着东方白,脸上展现一种古怪的表情,说它古怪,因为谁也看不出这表情代表什么。
东方白心里明白,卓永年的目的物是卜云峰,而卜云峰已坠岩而死,公案不了自了,但他是太王帮主丁天龙的上宾不假,之所以持这种态度,是真的有意要为自己开脱,还是另有居心?
他并非大义凛然的人物……
“东方白!”公主小玲开了口道:“你到徐家集来的真正冒的是什么?”
“向‘不为老人’请教一件事!”东方白坦然而应。
“请教什么事?”
“恕不便奉告!”
“要我代你说出来?”
“公主……”一直没开口的“无弃师大”现在发了话:“此时此地不宜追究这问题,我们还是离开为上。”
“嗯!我们是该走了!”铁杖姥姥立即附和。
两个老的说要走,公主小玲自然不便再说什么。
二老一少相偕离去,公主小玲走了几步,回头深深望了东方白一眼,这一回眸是什么意思,只她自已知道。
东方白的脑海仍被公孙彩虹的影子盘据,无暇去分析公主小玲的举动和心意,心里怀着重重的失落感。照蒋大牛的说法,公孙彩虹曾有誓言,事完即走忏悔之路,何谓忏悔之路?
莫非她要遁入空门?
这么一朵倾城之花而长伴青灯古佛,是造物者青睐于先而又故意不公于后么?
设若如此,此情何堪?
东方白忽然感觉到自已的自私,明知不能结合,却又想拥有,究其实是想一旦情势许可时不会失去她,如果情势不许呢?他不愿往下想,反正不管她走的是什么路,人已走了,谁知道将来的演变是什么?
“狐精”卓永年向前挪了两步。
东方白对这形貌猥琐但却大名鼎鼎的人物心里有了几分感激,他刚刚片言保证,化解了一场即将发生的干戈。
“老弟,恕老夫托大这么称呼你……”
“不,反是在下高攀!”
“不说口水话,这桩公案的结局很好。”
“唔!”东方白并不完全明白对方话中之意。
“老弟,我们可以交个朋友?”
“当然,江湖上不是敌人便是朋友!”
“老夫的意思是说我们可能走同一条路。”
“走同一条路?”东方白心中一动,不知对方这句话意何所指,闪动了一下目芒道:“卓大侠说的是什么路?”
“目前很难说定,得看以后的情形。”
东方白心里打上了一个结,卓永年故神其秘,闪烁其词,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外号“狐精”,当然其来有自,对付这种人物可不能不慎。
心念之间,他抬头望了望西下衔松的明月,轻轻透了口气。
“卓大侠,多承化解在下与坤宁宫的争端……”
“不当事,老夫实话实说而已。”
“在下很感激。”
“那倒是毋须乎,老夫预祝老弟有情人终成眷属!”
“谢了!”东方白在心里苦苦一笑,自己与公孙彩虹算得上是有情人么?又真的能成眷属么?只有老天知道。
“噢!”卓水年目芒连闪,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重大的事道:“老弟,后会有期!”
“请便!”
双方抱拳,卓永年转身疾掠而逝。
月光被层层的松枝割裂,碎成了斑斑驳驳。
时辰已过了子夜。
东方白正待举步下峰,蒋大牛却在这时现身奔近。
“那只狐精走了,这种人物少沾为上。”蒋大牛四下望了一眼,又道:“公子,刚才我们的话只谈了一半……”
“是!大牛,我不是少爷,也不是公子,你对我这样称呼不太恰当。”
“啊!不,称你公子是应该的,你是文武全才,看你的言谈举止定然出身名门,而我蒋大牛书没读过几天,论本事连一勇之夫都谈不上,只能算是个粗人,真正说起来当个渔郎什么的倒是很合身份……”
“大牛!”东方白笑了笑道:“别尽说那些不关痛痒的话,我有些问题还不大明白,希望尽你所知告诉我。”
“说吧!”
“太王帮与坤宁宫是什么关系?”
“主雇关系!”
“什么叫主雇关系?”
“坤宁宫出钱,太王帮听命出力,互相依赖。再说清楚些,就是坤宁宫全是女人,而且要保持神秘,对外的行动就有诸多不便,而太王帮缺少财路,难以维持,双方一合作,各得其所,现在……太王帮算是已经瓦解……”
“今晚之会又是怎么回事?”
“卜云峰一手造成,我师妹将机就计,完成了最后心愿。”
话峰一顿,又道:“卜云峰本是个相当邪恶之人,他在发现我师妹之后惊为天人,一心想得到,从南阳跟踪而来,而当他知道我师妹跟公子已经走在一起时,便不择手段,制造各种机会想借刀杀人,今夜之会,便是他向太王帮告的密,是我盯踪他发现的,这好,反而凑成了我师妹行动的机会,而他也坠了岩,这结果他做梦也没想到。”
“嗯!”东方白点点头,吐口气又道:“我想知道彩虹的出身来路?”
“她的身世公子已经知道,至于来路……”
“怎样?”
“我简单地说吧,当年她是被家师‘衡山樵子’所教,那时她年纪还小,家师费尽心力扶养调教……”
“想不到你是‘衡山樵子’老前辈的高足……”
“这也没什么,我天资愚呆,枉费恩师心力。”
“别说客气语,以后呢?”
“她长大了,人聪慧,成就在我这师兄之上。”憨憨一笑,又道:“顾及男女不便,家师把她转托给‘金花仙子’祝芸娘,直到年前,她下山报仇,为了避仇家耳目,所以她改从师姓,以后的……大概不必说了。”
东方白默然了片刻。
“刚才我们谈到她要去忏悔之路?”
“对!”
“是什么样的路?”
“这个……她没说,我也不知道,反正她为了报血海深仇,满手血腥,总是有伤人道天和,所以必须忏悔!”
“出家?”东方白的声音有些激动。
“不知道!”蒋大牛摇摇头道:“不过……”
“不过什么?”
“她亏欠公子太多,为了报仇而利用公子,良心大大不安,所以她要我这做师兄的代她报恩,稍来心安。”
“报恩?”
东方白喃喃了一声,心绪如潮。
“公子,当然……以我这等材料,还能报什么恩,不过,她是我师妹,答应了就不能不做,我只是想……”
“想什么?”
“追随公子,听候使唤!”蒋大牛说得很诚恳。
“大牛,我一向独来独往惯了,而且你如此做我也不敢当,反正……一切算结束了。”最后一句是有感而发。
“公子认为我大牛不配跟你在一道?”
“绝无此意,我说的是肺腑之言。”
“不答应?”
“算我心领,今后我们是朋友!”
“也罢,反正我……呃……我走了!”
蒋大牛作了个揖,真的就走了,他说的是句不完整的话,不知他想要表达的是什么,不过,他当然有他的主见。
蒋大牛的身影倏忽消失。
东方白对蒋大牛的表现并没多费心思,意念间仍是那道消失的彩虹,他这时才想到手里公孙彩虹留赠的所谓纪念品。
一个小布包,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小心翼翼地打了开来,看似件衣物,既轻且柔,不知是什么质料所织。
是公孙彩虹贴身的东西么,她是什么意思?
东方白心头一阵怦然,情绪又起浮动,再看,中间夹了张字条,忙不迭地捻起,就着树隙漏光,只见字条上写的是:“天丝宝衣,辟火避兵,谨以相赠,聊表寸心。”
他不由呆了,竟然是件能辟水火刀兵的至宝。
“宝衣!天丝宝衣,武林至宝,啊!彩虹,你……”他忘形地大声叨念着道:“你真是用心良苦,我能……”
眼前一花。一条黑影无声无息闪电擦身掠过,太快,快得简直不可思议,感觉上只是眼花,而且绝对的意外。
“什么人?”东方白的反应不谓不快,右手本能地抓出,喝声是在一抓之后,但仍然差了一丝丝,黑影一旋而没,连是男是女都没辨清,一窒之后,陡地发觉左手空空,那袭“天丝宝衣”竟然被抢走了。
连发怒都来不及,东方白急起直追。
下峰,再越过一个峰头,到了鬼树林外,一无所见。
东方白站在旷野里,全身发麻。
天丝宝衣的宝贵姑且不论,这是公孙彩虹临别所赐的纪念物,代表了她的全部心意,这一被抢,连对自己都无法交代,那份感受简直比死还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