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道:“你指得是谁?”
天机老祖道:“封龙飙,皇城大战群邪的战土。江湖上有多少恶魔待除,无奈英雄对与命争。竟在山里埋骨……!”
年轻人道:“哦,你认为他已经大浪淘去逝者如斯了?”
天机老祖道:“人算不如天算,堪哀甚。”
年轻人道:“老先生何不多喝上几杯,喝几杯酒长精神,消垒除块,荡然胸襟。”
天机老祖道:“岂不闻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一沾这个愁字,酒便馊了。”
年轻人道:“老先生何不湖上一游,轻船快语,忘却千千愁。”
天机老祖道:“影落清波里,想怀成两人。在湖上愁云四布,你看那荷叶也在泣泪……”
年轻人放眼望去。看见了满湖荷叶,荷叶丛中是一艘黑色大船,船上高竖白帆。帆上有行血色大字:“黑白剑侠封龙飙骨殖于此!”
年轻人皱眉,眉心聚起一个疙瘩,原来极其沉稳的脸上,忽然陡变,目中射出寒寒精芒,手中的酒杯一抖,酒水溅在衫上,酒杯落地,“当”地一声碎裂。
天机老祖正待发问,楼梯响处,已有人上楼,说话声传上楼来。
年轻人身形窜起,足尖一点,跃出楼外,向湖岸飞去。“老前辈,在下去去就来……”
声音是从楼外传进采的。
上楼之人已然发话:“两手加上两绝,你在看什么,难道有只呆鸟飞过不成。”
天机老祖收回目光,笑道:“原来是老偷、算卦的,我算计你们也该到了。”上楼之人是天偷老祖与天相老祖。
三老坐定,天偷老祖嗅了几下,急道:“方才你与什么人对饮?”
天机老祖道:“一个年轻人。”
天偷老祖道:“封龙飙?”
天机老祖道:“老朽无福,不能与封少侠英魂相聚,深以为憾。”
天相老祖道:“你道封少侠死了?”
天机老祖道:“难道我咒他不成!”
天相老祖笑道:“我敢保证。他还活着,不但活着,而且把我压箱底的缩骨功也要了去。”
天机老祖道:“那江湖传言……”
天相老祖道:“传言如可信,世上岂还会有好人的立足之地。”
天机老祖道:“那荒山尸骨……”
天相老祖道:“何处弄不来具尸骨混充。”
天机老祖一指湖上,道:“你看那船。”
天相老祖望去,看见了那只黑色大船,岸边亦有一只大船向黑船驶去,船头上正是方才坐在这里的年轻人。
天偷老祖道:“是封龙飙!”
天机老祖道:“尸骨?”
天偷老祖道:“活人!”
天相老祖忖道:“定是那对头弄了具尸骨,运来湖上,扬名立万,扰乱人心,让正道武林未战先失志,被渔人得利。”
天偷老祖道:“封少侠岂能容他。定然是剿之,快。我们去助他一臂之力。”
三老匆匆下楼,雇了一只小船,厚给船资,命速速追上那两只大船。
此时,黑色大船两侧又多了两条同样的船,并在一起,中间大船的桅杆上缓缓升起一物。正是具尸体。
已有不少小船从岸上赶来,正在向黑船驶去,只见风大浪急,行走甚慢,迟迟不能靠拢。
天相老祖急道:“船家,快。”
船家答应一声,催动长稿,略略加快了些进度,额上已经汗如雨下了。
天机老祖道:“慢!”
二老一怔。
天机老祖道:“这三只黑色木船有些古怪!”
天偷老祖问道:“怪在哪里?”
天机老祖道:“这碣阳湖上,白日并不通行货船。你看那三只黑船,吃水很深,显然载了什么重物。”
夭相老祖望去,果然如此,船在浪中,不摆不摇,很是沉稳。
天偷老祖道:“载酒泛舟,也用不了这许多么,难道是黄白之物?”
天机老祖道:“根据老夫观察,那船上乃是火药,很厉害的火药。”
船上满载火药,泊于湖中,桅杆上尸骨横陈,帆上血字淋漓,四外的小船正一窝蜂似地赶上前去……
“阴谋!这是个阴谋!”天相老祖恨道。火药一燃,玉石俱焚,这许多江湖英雄岂不要葬身湖底,化为鱼鳖。
大偷老祖指着封飙的座舟叫道:“他们快在一起了。”
天相老祖道:“拦注他。”
大机老祖苦笑道:“大船桅坚帆高,风大正好行驶。似我们这等单橹小船,只好赏赏风景,船家纵然篙法再好,也是无法追得上的。”
天偷老祖道:“那怎么办?”
天相老祖道:“封少侠不是早夭之相,逢凶化吉,也是说不定的。”惨。
自古英雄谁无死。
其中悲惨不过君。
天偷老祖望着天相老祖,天相老祖望着天机老祖。
断肠人对断肠人。
白发人送黑发人。
天相老祖道:“他不是早夭之相。”
咕咚!喝下二杯酒。
天机老祖道:“为义而死,一岁不为早夭;为己而生,百岁亦是空活。”
咕咚喝下一杯酒。
天偷老祖道:“老朽无能,致使少侠赴难,惭愧呀惭愧!”
咕咚!喝下一杯酒。
想清醒的人,却会很容易的醉酒。
想醉酒的人,却会越喝越清醒,越喝越悲伤酒化做眼泪涌了出来,不会醉的。
封龙飙的船与黑色大船靠在一起,是正午时分。
湖上正午,金波如蛇,一条一条地扭动着像是一个万蟒大阵。
黑色大船下了重锚。三船之间铺上木板。竟然是曹孟德连环水战大法。
附近并无船只,风高浪险之日,渔家并不下湖。那些群豪的小船,亦被三老阻住,不曾赶来。
黑色木船上立着一个人,手持长剑,面罩布纱,很威风地站在那里。
封龙飙的大船靠近了,蒙面人看见了这艘奇怪的船。所谓奇怪不是指这要船奇怪,而是船上的人物奇。
一个长相平庸的杏花长衫青年身后,并排立着四位美若仙姬的女郎,不喜不怒,让人一望便觉很舒服。
最奇怪的是船上的老虎,只只凶猛剽悍,膘肥体壮,大如牛犊,船头二,船尾三,左右舷各三,虎视眈眈地蹲在那里,磨着牙齿。
蒙面人长剑一点,叫道:“来者意欲何为?”
青年人沉声答道:“收尸。”
蒙面人道:“你与死者有亲?”
青年人道:“无亲。”
蒙面人道:“带故?”
青年人道:“无故。”
蒙面人道:“既然如此,尊贺请回。这具尸体乃是当今武林盟主封龙飙的遗蜕,本帮要把他送上赞皇山,让天下群豪参拜,也好遂了封龙飙雄霸武林的心愿。哈哈……”笑声竟然冷嘲热讽,大为不敬。
青年人道:“我却要取下这具尸骨。”
蒙面人道:“足下何帮何派之人?”
青年人道:“无帮无派。”
蒙面人道:“尊姓大名。”
青年人道:“不说也罢。”
蒙面人喝道:“原来你是存心捣蛋!也罢,湖中鱼儿,正缺美食,你就去吧。”说着,长剑已然抬起。
“慢着!”舱中又钻出两个蒙面人来,上前拱手施礼,道:“朋友既然要取走盟主尸骨,也该留下万儿来,否则,兄弟们无法向天下武林交待。”
青年人道:“只怕是无法向江湖武皇那贼交待吧,老贼在哪里?”
蒙面人道:“你认识武皇?”
青年人道:“锉骨扬灰,在下也不会认错。”
蒙面人笑道:“原来是武林盟主到了,封大侠,请上船一叙。”
封龙飙一笑,道:“怕你不成。”说着身形一起,轻烟般掠过来。一人双虎落在黑色木船上。
与此同时,四女催身,将船摇退十丈,停了下来,静静地盯着这边。
蒙面人道:“你不怕?”
封龙飙道:“怕便不来。”
蒙面人道:“你可知这船的厉害?”
封龙飙道:“区区几百斤火药,吓不倒在下。”
蒙面人道:“你完全可以不来。”
封龙飙道:“我不能不来。”
蒙面人道:“为什么?”
封龙飙道:“因为这船上有用我的名字而有死的一具受害者的尸骨。”
蒙面人道:“可是,你自己应该知道,死者是假的,并不是你。”
封龙飙道:“正因为不是我,我才要来。”
蒙面人道:“哦?”
封龙飙道:“因为,这是个阴谋,很毒辣很阴险的阴谋。”
蒙面人道:“你知道?”
封龙飙道:“天下武林对在下关怀备至,听到在下陈尸于此,焉有不来吊祭之理。群英入网,便是此船爆炸之时。”
蒙面人道:“这正是武皇的妙计。”
封龙飙道:“好狠毒!”
蒙面人道:“是狠毒。有道是胜者王侯败者贼,为了目的不必计较什么手段。”
封龙飙道:“无论是王侯还是贼,你们三个都做不成了,各位,你们还有命么?”
蒙面人道:“命么,一半没了,弄好了还会接回一半来。”
封龙飙道:“你们有这个机会?”
蒙两人道:“一会儿便知。”
封龙飙叹了口气。
远处的小船上,三祖已经酒力发作,拼命叫:“回来吧,快回来!”
风急浪高,涛声哗哗,纵然是提真气吐声,也传不了这么远。
天偷老祖喝道:“一手两绝,好你个老算卦的,你不是说他不会早夭吗?我看少侠是定死了的。”
天相老祖叹道:“人算不如天算,英雄早夭,可悲可叹。”
天偷老祖怒道:“叹个屁,当初若拼命起上去,此刻……怕也赶不上了。”
天机老祖道:“只盼那火药不响便好了。”
不响,不响叫火药则甚!天偷老祖举起一只空酒坛,摔破在船头上。
天机老祖道:“英雄末路,不可无歌,想当年霸王于乌江尚有歌云:”力拔山兮气盖世‘。又有荆轲赴秦,击筑唱和那壮士一去不复还。今日,湖水可比江水、河水,我们当放歌为少侠送行才是。“
天机老祖取过船家的长篙。这起真气,向长稿上弹去,一段长篙竟然发出锵锵之声,像高渐离之筑,震耳作响。
天机大祖善机关埋伏,寻常之物人手便化腐为精,没想到天绝神技,竟派了这般用场。
天偷老祖胸襟半袒。
天相老祖冠帽早歪。
“风萧萧号易水寒哪——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哉!”
筑非筑。
歌非歌。
悲凉的声音在瘴雾外飘扬。
各船上的豪杰知道三老人为何这般悲怆,他们是为了船上那个年轻人。
有人认出来了——“天偷老祖!”
“天机老祖!”
“天上老祖!”
大名鼎鼎的“六手三绝”,在一条小船上哀哀放歌,那么真诚,那么伤怀。
他们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有谁值得三老当湖一哭?
三老哭祭,定非凡人。
封龙飙岳停渊峙般地立在黑色木船上,朗声喝道:“快叫江湖武皇滚出来!”
蒙面人道:“武皇他老人家岂能在此?现在已人在赞皇山,去夺盟主之职了。”
封龙飙恨道:“此船特为在下所设?”
蒙面人道:“正是。”
封龙飙道:“为什么?”
蒙面人道:“你应该知道,这正是每个人死前都知道的问题。”
封龙飙道:“各位还是趁早罢手,改恶从善得好,以免遗臭江湖,让人耻笑。”
蒙面人笑道:“耻笑,谁耻笑我们?我们是谁?你知道我们是谁?就算你知道也没有办法开口了。”
封龙飙道:“既然各位执迷不悟,在下只好成全你们了。”说着,运掌向三人拍去。
三个蒙面人见掌拍来,将脚在船板上一划,但借着掌风倒掠出去,于十丈外方才落水。“蓬!”船上火起。原来,这黑色木船的船竟早已涂上硫磺之类引火之物,蒙面人用脚下铁钉一划,便即引燃。船上先凿好的小洞,便纷纷掉下火种去,碰到了舱中的火药。
封龙飙长啸—声,与两只猛虎向十丈外座舟射去,脚刚沾上船板,便是惊天动地一声爆炸。
燕飞飞朗喝一声:“倒卷天河八百里”,便与宫怜怜、金秋菊、石亦真挥掌向黑色木船拍去。
浓烟。
烈火。
碎木。
水柱。
远处群豪齐声惊呼。
烟消火灭之时,湖面上已经静了下来。只有片片木屑,缕缕破帆在水面漂流。
三具蒙面人的尸体浮在水面上,他们已经被封龙飙的掌风摧毁内脏,纵然落水,焉有命在。
三老摇舟赶来时,一切都已平静。
云湖帮、翻江洞的水下好汉们,遍寻湖底,十里方圆内别说人,就是骨殖也未见一块。
湖上愁云四合,渐渐沥沥地落下雨来。
天偷老祖热泪横流。
天机老祖黯然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