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龙飙道:“听说过你金殿谏先皇,反对封内亲,怒砸龙书案的壮举,我本不太相信。”
德亲王道:“现在呢?”
封龙飙道:“现在我相信了。一个人这么大年岁,还在为朝廷东奔西走,爬冰卧雪,我没有办法不相信。”
德亲王大笑道:“你很有眼光。”
封龙飙道:“晚辈的眼光好,—相术更精。我知道你现在想什么。”
德亲王道:“想什么?”
封龙飙道:“想让你的宝贝侄女,还有晚辈一行保驾进京,揭穿这个假元帅的谜,让皇上及早防备。”
德亲王道:“你说的不错。”
宫怜怜抢上来,道:“错了!”
德亲王一怔,道:“丫头,什么错了?”
宫怜怜道:“全错了。这个龙风大帅,您老人家不但不能参,还要您老一力保奏,重重加封,宫职吗?越大越好。”
德亲王老脸一沉,道:“朝廷大事,怎能儿戏,让本王保奏此人,势比登天。”
官怜怜笑道:“二叔,假如这个龙风是个好人呢。”
德亲王道:“那本王便是坏人。”
宫怜怜道:“二叔是好人,这个龙风也好人,好人遇好人,岂不是好事。”
德亲王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封龙飙上前笑道:“亲王千岁,你看晚辈怎样?”说罢,笑微微地站在那里。
德亲王道:“我这个淘气侄女人虽然顽皮,但眼光却从来不差,与他在一起的人,本王信得过。”
封龙飙笑笑,撩战裙跪倒,装出很严肃的洋子,道:“武皇军二品元帅龙风参见亲王老千岁!”
一片笑声,宫怜怜笑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德亲王大惊,道:“你是小贼龙风。”
封龙飙道:“正是龙风,天龙的龙,狂风的风,只不过不是小贼,王爷的封赏不敢拜领。”德亲王呆了。
宫怜怜的笑已经变成了捂着肚子笑着肚子,撩倒在雪地上笑。
德亲王忽然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宫怜怜道:“腊月二十三。”
德亲王叹道:“灶王爷上天的日子。”
封龙飙道:“是的。我们想请灶王把我们也带上天。”
德亲王道:“你想上天?”
封龙飙:“一步登天。”
德亲王道:“你能?”
封龙飙道:“我不能!”
德亲王道:“谁能?”
封龙飙笑道:“王爷能,怜怜也能。”
怜怜的二叔是亲王。嫡亲的叔叔是亲王,她的老爹肯定也是亲王,而且是更大的亲王。
宫怜怜忽然道:“哥哥,你想见皇上?”封龙飙道:“想。”宫怜怜神秘地一笑,道:“你知道皇上是谁。”
封龙飙道:“是谁我也想见。”
皇上是谁?
皇上是端坐于龙椅上的最大最值钱最无味道的展览品。
皇上是御道街上,浑身插满了五光十色的羽毛,让群臣拥着示众的金龙。
皇上是朋友最少的那个人。
皇上是骑在虎背上,小心地驱策着前进,很可能自己掉下来,也很可能被人推下来的驭手。
皇上是有威名有尊严的奴隶。
“他是个奴隶!”大国舅心里笑讽道,但是他并没有说出来。
大国舅抱拳齐胸,道:“皇上圣明,得知龙元帅战功勋着,这次恩加优宠,除命百官郊迎外,还亲降龙床三步,礼敬殊异,乃本朝史无前例。龙元帅,你我当孝忠陛下,为国出力哟!”说罢,竟是几声狡诈的蔑笑。
封龙飙就坐在酒宴上。
大男舅特地为龙元帅接风洗尘的酒宴。
酒宴就设在国舅府。
座上,是大国勇、二国舅、三国舅和几个侍僚。
封龙飙起身,道:“谢皇上思典,谢国舅恩典。”
大国舅哈哈大笑:“龙元帅,本太师何恩之有?是你刀头饮血挣来的荣华富贵,要好自为之,倍加珍重。”
二国舅也诡笑道:“龙元帅威镇边庭,武皇军战无不胜,是啊,是啊。”
三国舅也笑道:“龙元帅在边陲如何建功立业。恐怕不乏请教之人,本司马愿先知为快,哈哈哈哈……!”
封龙飙笑道:“我立过功?”
大国舅道:“十大功劳。”
封龙飙道:“我好像不太记得。”
大国舅道:“居功不傲,难能可贵。”
封龙飙道:“我这些功劳么,不提也罢。”
二国舅道:“不说怎么行。元帅神威,敌虏丧胆,乃是替天朝扬威,不可不长国人志气。”
三国舅端着一只玉盏,一饮而尽,好像意犹未尽似地,又斟上一杯,慢慢地品着,那个架式,是在说:非说不可。
封龙飙大笑一声,抓起一只酒壶,“咕咚咚”一气灌了下去。
酒壮熊人胆。
这话果然不错,封龙飙好像气壮了一些。
三壶酒落肚。大国舅问道:“你现在是不是已经想起来了。那一幕幕金戈铁马的厮杀,何等威风,何等英勇。”
封龙飙放下酒壶,耸起眉峰,朗笑道:“是的。三年来,我天朝神兵戍边抗敌,斩获无数,直杀得敌军大败,望风而逃。”
大舅笑道:“你是不是亲入敌营,斩得敌酋,打马而归?”
封龙飙道:“正是,那夜风沙狂啸,圆月当空。我他妈的冲进敌营,敌将简直是个熊包,让我一拳打倒……,不!敌将凶得像奶奶个黑煞,见我袭来,拔刀相还,我俩大战三百个回合,我让他砍掉……砍掉八根汗毛,才勉强斩下了他的头颅。”“万死不辞,真乃天朝之栋梁也!”
封龙飙觉得,自己说谎话的本领实在太高,高得有点“奶奶个熊卵”。
望着国舅们认真的样子,他觉得很可悲。
三国舅问道:“你不害怕?”
封龙飙道:“我这一辈子就没害怕过。”大国舅道:“龙元帅,京中人心不古,难免有鸡肠狗肚之人忌妒元帅荣耀,你可时时把这些惊险战况记牢,也好镇压邪气。”
封龙飙道:“京中有邪气?”
大国舅道:“有。”(drzhao扫校)
封龙飙道:“我怎么看不见?”
二国舅道:“我们会指点于你。这是一份小人名录,你可拿去参详,应付时心里也好有数。”
封龙飙道:“谢国舅爷关照。”大国舅笑道:“我们只顾说话了,本府还有龙元帅的旧日朋友,等着亲热呢。”
封龙飙道:“这里?”
大国舅道:“你不信?”
封龙飙不能不信,因为国舅府晏乐厅的大门已经敞开。
门一开,封龙飙就认出一个朋友。
一个日很熟的朋友。
这位国舅府的上宾,封龙飙的旧友,赫然竟光大名鼎鼎的天机老祖。
与天偷老祖、天相老祖合称六手三绝的天机老祖。
宴乐厅里很热闹。
天机老祖一双眼睛盯住酒壶,冲过去抱住便喝,一边喝,一边哈哈大笑,胡子衣襟上斑斑点点,酒渍片片。
可是,他抬头看见封龙飙的时候,却把酒壶扔下了,眼睛比方才睁得还要大。
天机老祖叫道:“好小子,竟然是你,想不到你竟然混到国舅府来了,天意使然,让你又撞在我手里,这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尔偏来。”
封龙飙依然大马金刀的坐着,眉毛都没有抖一下。
他是元帅,皇封二品元帅,人敌营斩酋颅尚且不惧,他还能怕什么。
大国舅道:“你们好像不是朋友。”
天机老祖道:“就算天下的人都死绝了,宁肯和狗和狼去交朋友,我也不会交上这样的朋友。”
大国舅道:“你们有仇?”
天机老祖吼道:“国舅,你先把他剁个七、八十块,我再告诉你。”
大国舅笑道:“你先说。”
天机老祖道:“那就太迟了,你会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他愤怒得老脸紫红,看样子如果不是惧怕的话,早就扑上去把封龙飙撕得粉碎了。
“砰”地一声,天机老祖把面前的酒壶摔了个粉碎,还狠狠地踩了两脚。
封龙飙坐在那里,没有一点着急的意思。
天机老祖道:“我以为他很聪明,其实却笨得厉害,笨得可以送掉自己的命。”
二国舅道:“为什么?”
天机老祖道:“跑到国舅府来撒野,无异飞蛾投火,自取灭亡,还不笨吗?”
二国舅道:“过去他很野?”
天机老祖道:“你知道他过去是什么人了。”
二国舅道:“不知道。”
天机老祖道:“他是个恶魔,十足的恶魔,他曾经一口气杀过二十七个。”
国舅道:“为什么?”
天机老祖道:“为了几块金子。人家和他赌金子,他答应了,要在一个照面杀死二十个人,结兴他就拨出剑来,连过路的人都杀了。图财害命,让人发指啊。”
三国舅忽然觉得很有意思,问道:“你一口气杀过二十七个人?”
封龙飙道:“不对!”
三国舅道:“怎么不对?”
封龙飙道:“是二十五个人,另外两个是自己吓死的,我根本没有出手。”
大国舅道:“他还做过什么?”
天机老祖道:“多了,多了,磐竹难书。为了一个婊子的钱,他烧过一座妓院;为了一个恶棍的宝石,他烧过一片酒楼;为了二个老财的元宝,他杀了一位农夫的全家。就是老夫……”
天机老祖很不愿说出来。
大国舅道:“你又怎样?”
大机老祖恨得一顿脚,道:“有人出十万两银子,要买老夫项上人头,他竟然连破十道机关,闯进老夫蜗居,咔嚓一声惭向老夫的脖子。”天机老祖仿佛很冷,抖战着撕开脖领,那里印着一条长长的疤痕,像蛇一样扭动着。天机老祖道:“若不是老夫见机快,赶快趴下装死,嘿嘿,恐怕难有今日。”
大国舅道:“真的?”
封龙飙道:“假的!”
大国舅道:“哦?”
封龙飙道:“在下杀人,信誉很高,焉有不死之理!那样岂不砸了招牌。”
大国舅道:“很对。”
天机老祖道:“不对!你这一次失手,简直是丢脸至极,怎肯自己承认。要知道人上有人,天外有天,小麻雀斗不过老家禽。老夫就是要让你丢脸,丢脸至极。”
大本国舅笑道:“你不要逼他太急。”
天机老祖道:“他也会急?不会。唯一让他能够急的,是银子,是金子,是钱,他从来不会免费杀人。”封龙飙:“在下有时也会例外。”
天机老祖大骇,道:“他混入国舅府,显然没安好心。这里金、银、珠、玉这么多,说不定小贼就是冲这个来的。国舅,快杀了他。”
封龙飙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摸着腰间的剑,那柄十八星魔剑。
大国舅忽然问道:“你从不免费杀人,是不是不杀人就不要银子?”
封龙飙笑道:“无此规矩,银子多多益善。”
大国舅道:“我这里银子是不是很多?”
封龙飙道:“是。”
大国舅道:“这些银子是不是都很纯?”
封龙飙道:“都是官银。”
大国舅道:“你随便拿好了。”
封龙飙道:“在下好像已经没有这个兴趣了。”
天机老祖讶然道:“狗能改了吃屎?”
封龙飙道:“如今我自己的银子都没处可放了,还要银子做什么。”
天机老祖道:“你近来好像很发财?”
封龙飙道:“是的。”
天机老祖道:“你做什么买卖?”
封龙飙道:“做官。做朝廷的大官。”
天机老祖道:“这的是个很发财的买卖,天下再没有比做官的利更大的了。”
封龙飙大笑。
天机老祖道:“这下我放心了。”
封龙飙道:“放什么心?”
天机老祖:“再不会有人为了十万两银子,在我的脖子上砍上一刀了。”
国舅们一齐哈哈大笑。
和天机老祖还碰杯的刹那间,二人悄悄地一笑。
天机老祖不但机关埋伏造得巧,谎话也造得巧,巧得不能再巧。
封龙飙的戏演得不错,人家讲自己的故事,自己从来不知道,居然毫不难为情。
好朋友,贵在雪中送炭,而不是锦上添花。雪中送来的炭,暖得是人心,花费不多,却很少有人送。
天机老祖送来的是炭,窗外也正下着雪。
封龙飙感到了朋友的温暖。(drzhao扫校)
这是一间很讲究的驿馆。
封龙飙就住在里面,敕建元帅府正在兴建,这里是他的临时驻所,他觉得很乱。
不是驿馆乱,是京中那些各部大臣送来的贵重礼品乱,乱得到处乱滚。
封龙飙少年得志,做到二品元帅,且又是灸手可热的国舅府举荐,附炎趋势之人的当然不少。元帅府的规矩是,来者不拒。这样做,正是元帅的一贯作风。
封龙飙坐在很好的一张椅子上,显得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