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遗龙道:“小弟姓秦名龙!”
这壮汉抚额沉思,半晌装做一副错愕之容,道:“兄台既能为申老爷垂青,并任做兄弟等顶头上司,武功必然有过人之处,说来,兄弟阅历不算不丰,但是,怎么从没听说过江湖上出了兄台这样一号的人物?”
这一番话,表面上似是不明所以,其实骨子里满含讥嘲之意。
金遗龙不是听不出来,不由为之错愕,耳畔突闻众人敞声大笑,笑声之中满是讥讽嘲弄与轻蔑的成份,心中大感不悦。
护院武师大笑一阵后又道:“不瞒兄台,兄弟等听说本院来了个武功高强的统领,心中就都高兴,想借此时机,请兄台多指点两手,也好叫兄弟开开眼界!”
说着,手脚亦不怠慢,揉身趋上,一只毛茸茸手掌疾抓过来。
金遗龙抱拳一礼,闪开两步,道:“小弟两手三脚猫武艺,难登兄台法眼,算了吧!”
原来这些粗犷的护院武师听说新来个统领,特地跑来看看,哪知照面之下,金遗龙外貌文质彬彬,手无缚鸡之力,失望之下,油然生出不满之意,存心试试他的身手。这一回避,更确定他无甚武功,于是嘲笑声纷响不绝,那满脸横肉的武师得理更不让人,身手微自一顿,又飞速扑抓过去。
此人劲力浑厚,倒真有几分功力。
金遗龙不愿初次见面之时失了和气,抱拳又笑道:“大哥请停,小弟实在不行,还请高抬贵手……”
岂料,他这一谦虚却正合了大汉心意,暗把不满之念化为挫折他的念头,在对准他抱拳行礼无暇防备之际,一掌搭上他的肩膀,奋力一拉,只听“嘶”的一声,他肩衫尽裂,俊脸为之一变。
众人哄然一声,齐声大笑:“好白的肉,敢情自幼娇生惯养,哈哈,这样文弱的人,也配做我兄弟的头子?哈哈,申老爷大概是欣赏他的相貌派其他用场吧……”
金遗龙努力忍住气忿,拱声道:“够了吗?兄弟们!”
汉子敞声大笑道:“除非自却其职,否则我们如不将你赶出门外,誓不甘休!”
手脚不停,拔起一丈来高,后来头下足上,双掌平分,十指箕张,像一头凶恶苍龙压袭而下。
金遗龙剑眉一挑,朗声道:“大哥等不听小弟劝告,彼此伤了和气,怪不得小弟!”错掌一声,倏地击去,呼呼呼一连三掌,疾如闪电,击向大汉。
众人惊呼一声,脑子里忽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果然不出所料,大汉与他双掌接触之下,忽然闷哼一声,莽撞的体躯非但未曾落地,反而斜飞而起,重重摔在花园草木丛中。
金遗龙疾步过去,抱拳一礼,道:“小弟冒犯,在此谢罪!”
武师晃了晃头,肥胖的脸上肌肉颤动了几下,慢慢爬了起来,直到站直腰时,忽又虎吼一声,再度扬掌猛扑。
金遗龙猝不及防,险些吃他击中,心中不悦,立意挫折他一番。遂借了一闪之势,忽地一个“春风拂柳梢”式子,向前一挺,一掌推去,快逾疾风。大汉闪避不及被他一把抓住后头,用力摔出三丈多余,跌得头晕脑眩,眸冒金星。
这时,他才知道金遗龙深藏不露,武功确属一等高手之人,但是仇怨已结,再也休想化解得开,周身疼痛,气得破口大骂:“小狗,你给老子记着,有朝一日,老子非拧下你的头不可!”
金遗龙冷笑道:“随你的便,秦某随时领教!”
汉子更怒,指着那十个彪形凶汉叫道:“兄弟们上啊,给我剁了!”
那十来人均呆立不动,目光中已全有畏意。
汉子孤立无援,不禁气得目眦皆裂,鼻孔生烟,大叫道:“反了,反了,老子失意之时,你们这群笨蛋没有一个助上一声,有福时却他妈的争先恐后,深怕老子一走了之!”
金遗龙听得又气又好笑,暗想这个粗犷的汉子,原因自私自利,毫无义气,有难之时,叫破喉咙,也没人允了,这是他凶狠的报应,谁叫他无缘无故,挑衅欺压生人。
冷笑一声,再也不理会他。
汉子骂声如雷,咆哮道:“小狗别得意,说穿了一个钱也不值!”
金遗龙心中一动,回头喝道:“此话怎讲?”
大汉怒气冲天,不假思索地叫道:“指何而言?他妈的小狗自己心里有数,你不过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仗着一副俊俏模样,讨人喜爱,使得三小姐垂青,将你提拔来此,你有什么了不起!哼,还能比老子当初吃了千辛万苦,硬闯出来的……”他顿了顿,拍着胸膛,傲然道:“这就是男子汉大丈夫,小狗,你算哪一门?”
金遗龙俊脸倏变,怒哼道:“我今天有这种成就,原来是仗了她的提拔?……”他忽然扬声轻啸,龙吟般笑声清脆无比,高亢入云,引得四方嗡嗡回响着怒意的回音。
这短短的几句话,使他自尊心被猛烈地刺痛着,他自负不凡,满怀雄心壮志,却不料被认作吃软饭的窝囊废,而且,那垂青他,提拔他的还是自己一向最鄙视、轻蔑的三小姐。
近日来,他周旋于平蛮大将军千金书闺里,满怀的雄心壮志,无处发泄,已是郁郁不得志的时候,情绪脆弱,远超过任何人。只见他俊脸忽青忽白,变幻不停,无缘无故一个踉跄跌出老远,他自言自语地道:“你骂得好……你……你骂得好……”突然眼中两股精芒,射在大汉脸上,厉叱声道:“你有种的话,就再说一遍看看!”
顷刻之间,他像变了个人似的,柔和的脸上,布满了层层杀机,星眸喷火,剑眉高扬,不怒而威,摄人心魄。
那大汉移动身体,向后退去,说不尽的恐惧、惊慌,心头罩上一层不祥的阴影。但是,目光转处,那十几个同伴正注视着自己,暗自一定神,硬撑到底,大叫道:“你杀吧,小狗要杀就杀,大不了一死,大爷要是皱了一下眉头,从此就不叫过山虎,嘿,二十年后又有一条汉子找你索命!”
金遗龙满面杀机,扬起铁掌,那掌中早巳聚满惊世骇俗的内家掌功纯阳罡气,只消他轻轻一挥,壮汉纵有十条性命,亦免不了到阎王殿报到。
可是,他突然仰天长叹一声,转过身来,落寞地走了。
他要向青青告辞。
其实,他来此的动机就是向青青表达心中感激之情,然后向她告辞,踏上自己永远走不完的路程。
他默流着两行英雄泪,因为,近些天来,他几乎把胸中的满腔热血,英雄壮志,消磨殆尽。他承认妈妈的教言是对的,英雄不能接近美人,是的,青青是世上难得一见的少女,然而,她确是自己前途的阻碍啊。
步入青青秀闺,带着歉疚的心情,轻叩着房门。
“碰”“碰”“碰”……
半晌,里面传来一声娇嫩懒散的嗓音:“谁呀?门是虚掩的!”
他紧张地吐了一口气,推开房门。
四道目光交视的霎那,两人都不觉一颤。
只见青青娇懒地倚靠在牙床上,绝世面容上有一丝憔悴,益发显得楚楚动人,谁见谁爱。
额前稀疏散乱的鬓发,轻掩着白皙的脸庞,她稍微瘦了些,不是吗?那容光涣发,活泼的朝气早巳失去了不少。
金遗龙只觉怀中积压的千言万语,突然无从说起,甚至连简单的一句问候也讲不出来。
青青亦如此,两人对视良久,没有动静。
他看得出来,青青芳唇在微微地颤抖着。
片刻,青青淡然一扫,微微憔悴的美艳容颜上,做出无所谓的样子,笑态盈盈地道:“嗨,强盗,你这几天到哪里去了?”
说罢微笑着,等待他的回答,金遗龙瞧得清楚,她说话之时,身躯往前一倒,又被她极力支持着掩饰住了。
她勉强装出健康的样子,更掩饰不住芳心无限的凄苦、悲哀。
“她病得如此重……”金遗龙一阵辛酸,几乎落下泪来。
青青微笑道:“强盗,我们又见面了,不是么,我们都很快乐!”故做欣喜的语声中却掩饰不了无形中流露出的哀痛。
她微一侧首,又很快地回望着金遗龙,娇嗔道:“强盗,说话呀!”
金遗龙心里,在她极快地别过头的霎那间,早见她暗落下两滴眼泪。
他侧然想道:“她为什么要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难道她怕自己知道她病重而伤心么?”
他极力克制住汹涌的感情,说道:“青青,你病了?”
“没有啊!”青青掀开被褥,坐了起来,向他招呼并提高声音道:“来,强盗,我们谈谈!”
金遗龙忽然禁不住扑了过去,握住他的柔荑,霎那间,他又有个感觉,青青的手太冷了,毫无疑问的,她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他激动地跪在她的面前,呐呐道:“青青,不要瞒我,你病了,你一定病了……你故装高兴,为的是叫我放心,青青,不要瞒我,我看得出来!”
青青站了起来,恬静、安祥地笑道:“强盗,你真是,想不到做强盗的硬汉,心肠也会如此软弱,我根本没病,只不过有点头晕……”一言未了,突然摇晃了一下,不支地坐在床头,娇喘连连。
金遗龙大声道:“不,不,青青,你为什么说假话?为什么要逗我开心?我……我……”他扯着头发,咬了咬嘴唇,道:“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不告而别,你不恨我,我知道我们彼此都经常在想念,你为什么要装出那种无所谓的样子?为什么要隐藏自己的感情呢?”
青青突然哇地哭出声来,多少委屈、悲伤、哀怨不解的情怀,都包含在哭声之中,她吃力地娇喘着,哽咽地说道:“龙哥——我恨你,我恨你啊,你伤病一好就不顾我而去,我哪里错了?我什么地方对不起你呢?甚至仅仅连告别两句,也吝啬得不肯说一声……”哭得直如杜鹃啼血,带雨犁花,原本柔弱的她,加上病魔纠缠,愈发显得孱弱不堪,说话当儿,娇躯连晃,如风抛柳絮,堪欲折倒。
她突然疾走两步,双手握紧拳头,拼命敲捶着他结实的胸脯,哭喊道:“龙哥,我不想念你,我恨你,我……病死也不再睬你了!”晶莹的泪珠,繁星似地洒落下来,沾湿了金遗龙胸襟、手臂,也令他肝肠欲断,深深自责。
他惶恐、惭愧、内疚地抚着她的芳肩,他满怀中那气吞河岳的万丈雄心突然随风而逝,呐呐喊道:“青青,你恨我吧,要打要骂我都不反抗,但是,你不要生病,你堂堂尊贵身份,千金之体,为了我这么一个没恩没义的坏人生病太不值得了呀!”
青青娇呼道:“我不管,我要生病,你离开了我,我就想病,甚至因此病死了我也不管,看你还回不回来看我……”
她发小姐脾气了,但金遗龙却并不觉得她任性,他被她无意说出的两句“甚至因此病死了,看你还回不回看我”所震撼,他只觉这千金小姐身体里蕴藏万缕情丝,向他包围,向他收拢。
他希望她练有武功,重重地打他,那哀恸的泣声,使他比接受重击还来得痛苦。
常言说得好,最难消受美人恩,青青抛开尊贵的小姐身份待他,想他,甚至为他而病,这如海恩情,该是粉身碎骨,难以报答的啊。
“喂,强盗,你走吧,我病死给你看,等到你有一天惦记我,想看我时,却再也找不到我的人了!”
金遗龙如被闷雷击中,霍地跳起老高,大声道:“求求你,别再这样,我……决不再离开你,我陪你一辈子!”汹涌的感情如溃堤江水,一发不可收拾,他亲吻着她的嫩白的面颊,吻去她晶莹的泪水。
青青忽然平静下来,紧闭着星眸,在被吻的一霎那,胸中堆积过多的哀情怨意,都化作一缕轻烟,随风飘逝。
她娇喘着捧着他的脸孔,不胜力乏地道:“自从你不告而别,悄悄走了之后,我每天倚窗把望你回来,可是一天,两天,你没有回来,你心肠真狠,我要病,甚至撒手西归,叫你再休想看到我……”顿了顿,然后紧紧握着他的手掌,喃喃细诉道:“龙哥,陪着我玩,永远别走,我叫爹爹给你弄一个安适的职位,让你快乐而有前途地去工作……”
金遗龙频频点首应道:“是!是!”
然而,第三个是字尚未出口,他脑子如被春雷猛烈一击,轰然一声,全身无由地震颤一下。
他星眸倏睁,射出那道慑人的光芒,凝视着美慧的青青。
那护院武师之一,过山虎谩骂之声洪钟似敲击着他的耳朵:“小狗,你算哪一门的,你不过是一个吃软饭的小白脸,还没老子自傲,至少,老子是自己闯出来的,不像你,仗着长得漂亮,要小姐垂青……”
他努力把青青推开,抱头大喊:“我不是那种人,我要自力更生!”
个性刚强的他,强烈的自尊心被刺痛了。
他匆匆向青青道!了声再见,夺门而出。
青青娇呼一声,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