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架势,不久之后,整个苍灵墟连同这湖都将被海水吞没,甚至可能会在东华帝君的一怒之威下永不见天日淋。
自昨夜东华一缕神识涤尽此地魔气,大大小小的山精水怪无不惧怕,已经趁夜逃了大半。如今看着情势不对,只要有能耐逃走的都已飞天而起,不要命地奔往海中,向内陆方向遁去;而如那些食肉藤或尚未成精成怪的小妖小魔,却只能在悲号哭泣里等着它们的没顶之灾了。
它们原住在远离尘世的苍灵墟,并没什么机会祸害人间。如今苍灵墟一毁,能逃的说不准便逃到了凡间,伤害无辜百姓;不能逃的小怪们自然是得永远留在这里了,可怜它们始终呆在苍灵墟,虽未害过一人,也难免送了命。
东华帝君威霸酷杀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一气飞出老远,回头再看苍灵墟时,在震耳欲聋的滔天大浪中已经没得只剩了寥寥山尖;再几波大浪袭过,便连山尖也没了。
而海水仍在奔腾怒啸,翻涌的巨浪看得我阵阵头晕,脚下的秋水剑都有些不稳。
白狼高站于景予的长天剑上,感慨道:“东华帝君待青岚仙友真是情深意重啊!”
我将仙莲小心收好,对那呆而痴情的青岚同样感念万分,吧道:“是啊,看来帝君也是个性情中人。便是救我,大约也是青岚的缘故吧!”
东华帝君肯给我仙莲,自然不会只是因为和太乙天尊赌气。
他既看重青岚,自然希望完成其未竞遗愿。
这也是我和景予猜得荣枯藤失效是因为东华帝君后,一再提及青岚的原因。
正沉吟之际,白狼叹道:“可惜青岚仙友心心念念都是一夕姑娘,白白辜负了东华帝君的一番深情……”
我愕然看向它,“你……你说什么?”
白狼便奇怪地看向我,“怎么?我哪里说错了?男人喜欢男人不是常有的事?嗯,朝歌上仙历劫回去,我得想法撮合撮合才行……实在不成,三人行也是可以的嘛!”
“……”
我倒吸了口气。
景予脚下猛地一滑,长天剑失了平衡,在半空打了个旋,一头栽了下去。
景予修为甚高,很快稳住身形站定;而他旁边的白狼却大叫着“青岚仙友救我……”,“嗖”地掉向大海。
如果这时,青岚还能出来救它,可真是见了鬼了!
我正要冲下去救它时,忽见白狼身形闪过大团白光,然后左右摇摆一阵,便颤巍巍地飞了上来……
完全未脱凡体、只会些粗浅轻功却不会御剑行云的白狼,踩着朵半黄不赤灰不溜丢的云彩自个儿飞了上来……
这回景予镇静了许多,只是定睛看着它。
而我已经看得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飞上来的不是白狼,而是一个白发男子,三十上下年纪,身材高大,模样雄武,顾盼生威……
它是白狼?!
——不对,应该说是他,他就是白狼……
我再不能因为白狼曾长着副狼的身体便把他当成狼了。也许我从来不应该把他当成狼,他的魂魄本就是人的魂魄。都怪这该死的景予,要送我座骑便送个好端端的座骑给我,为什么送个男人给我当座骑?
白狼已经开心得摸不着南北,绕着我和景予不断地飞着,转着,手舞足蹈地一会儿站起,一会儿趴下,兴奋得嗷嗷直叫。
我吸着气,笑道:“原来多叫几声青岚仙友竟会有这等好处!东华帝君送你的到底是什么丹?”
白狼蹦到我跟前,两只“爪子”搭到我肩上,乐得高叫道:“还能是什么丹?成妖的丹!成仙的丹!你看,你看,我是妖了!我是能飞来飞去上天入地的妖了!”
我嫌恶地掩着鼻,悻然道:“你要上天?还是妖啊,不是仙!天尊们一巴掌把你拍成肉酱喂狗!”
白狼的“爪子”在我肩上挠了好一会儿,才醒悟出他的前脚已经变成了手,立刻改挠为捏,揉捏着我肩膀手臂,笑嘻嘻道:“现在上了不天,等朝歌上仙回了天界,还怕我上不了天?东华帝君金口一开,雷神也不敢打我呀!”
我看着这头平步青云一步成妖的狼,继续揉着鼻子,叹道:“你去了天界,你老婆孩子怎么办?”
白狼还没有说话,景予已飞快奔上前,伸手握了他的手,猛地把他从我肩膀拽开,冷着脸道:“自然老的老,死的死……阎王爷不敢拿你怎么样,转头把你老婆孩子丢到畜生道里当牛当马也说不定。”
白狼被当头浇了盆冷水,总算稍稍扫了兴致,像狼一样趴下身伸着舌头喘息片刻,才重又站起,说道:“你说得甚有道理,甚有道理。想我娘子年轻时那般如花似玉的一个美人,转世成牛马多可惜!不如我现在便去教她些修仙之道,或许便能延年益寿……便是投胎轮回也不致给人欺负……”
他说着,又在空中纵了两纵,冲我叫道:“姑娘,既然你得了仙莲,暂时也不用我保护你了吧?我先回家看看我老婆孩子,隔些日子回昆仑找你吧!——想来你得了东华帝君的仙莲,再见面时,你也一定修为大增,法力高强,横扫妖魔两界,把景予打得落花流水……”
景予听得脸都绿了,我听得也未必高兴到哪里去。而白狼压根儿就不管。
此刻他归心似箭,又能身形似箭,未等话说完,便已像离弦之箭般往另一个方向冲去。
我诚心诚意地祈祷他行错了方向,跑到大海深处再也回不来……
而不论他行向哪里,终究是离开了我。
这头见利忘义的白狼,不管我多么尴尬多么无助,就这样离开了我,留了我一个人和景予相处。
比白狼还要可怕十倍还要讨厌百倍的景予……
可凭我怎么暗自腹诽,白狼的身影还是离我越来越远,转眼和苍灵墟一样消失在我眼前。
地动山摇后的天空灰白冷暗,海潮渐渐沉寂,海色是幽深的蓝,绵延而深邃地铺展着,微咸的海风清冷而孤寞。我无端端地打了个寒噤,不明白站在这旷远辽阔的大海之上,为什么我会觉得沉闷甚至苦涩。
我抱着肩,叹道:“真冷!”
苍灵墟崩毁之际,只顾赶紧儿奔逃,景予披在我肩上的氅衣早已不知掉落到哪里去了。
离开了被施过术法的东华台,此时依然初秋的天气,本没有这样冷。但我叹一声冷,终于打破了相顾无言的沉闷和尴尬。
景予立于我身侧,默默地打量着我,然后道:“莲花多是夏日盛开,也许你沾了些莲的习性,所以格外怕冷吧?”
我便歪着头向他微笑,“那我会不会和莲花一样,在秋天凋谢?”
景予凝视着我,然后淡淡一笑,“不会的,菱角儿。便是谢了,尚有来年春天。”
不知道这算不算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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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堪旧日台阁冷,只手覆苍灵(四)
更新时间:2013…10…18 0:44:09 本章字数:3287
但此后我心情便好了些,也不在意和他一同行往陆地了。
不论有没有春天,我都得把眼前的秋冬度过。
东华帝君说,便是心怀杀机,也不能脏了他的地儿。也就是说,他也已发现景予对我暗怀杀机?
既然逃不过,便只有面对。
虽说我的命不值钱,即便得了仙莲可保未来无恙,我依然没觉得我这小命该怎样值得珍视湎。
但我叶菱从不是由着人予取予夺的贱。人,由你一次又一次地害我性命,还死心塌地地伸脖子送上门去找死。
没错,我不会再让你轻易伤到我,景予师兄。
即便我依然想着你,恋着你,爱着你,但我永远不会再抱一丝虚无的希望,去企盼能和你在一起录。
你下得了手,我便狠得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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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予似乎也是心事重重,一路甚少说话,只是不时看向我,神情有些忐忑。
多半是心怀鬼胎,在思量着什么时候对我动手吧?
那位容色甚美的绵绵姑娘想来也该离开苍灵墟了,却不知在哪里等着他。
两人在近乎凝滞的沉默间行了一日一夜,终于见到了陆地。
原以为离开东华帝君术法影响的范围,天气便会好转过来。谁知一直行到陆地,依然是灰蒙蒙的天,甚至不时有雨丝淅沥而下,模糊了前方道路。
我和景予都是修仙之人,自然不惧风雨,只是眼看天色愈发晦暗,风雨也越来越大,御剑飞行也极不适,只得先寻地方落脚。
瞧见前方有山峦迷蒙在雨雾之中,我一矮身飞了下去,寻找可以遮风蔽雨的地方。
景予紧随在我的身后,几度欲言又止。
我便回头道:“师兄贵为魔帝之子,必定要务相缠,——便是没有要务,也有无数美人相缠,就不必再跟着我了吧?”
景予默不作声,依然紧随在我身后。
三棍子打不出闷屁的木头!
比小时候动不动把我打得头破血流逼我喊他师兄时更加可恶!
我捏了捏拳,低头看到下方隐约有村落的轮廓,忙飞落下去,微笑道:“看来可以吃顿热饭了!”
有村落的地方就有人,有人的地方就不用担心和景予独处,也不用担心他随时会射向我的毒箭,多么美好……
但景予忽飞上前拦我道:“菱角儿,这个地儿不好,我们换个地方歇息吧!”
我愈加疑心,一晃身闪过他的阻拦,笑嘻嘻道:“可我瞧着这地儿好得很呢!看这处山脉,虽不算雄壮,却如卧龙沉睡,正将此处村庄环抱怀中……此处该是处得天独厚的风水宝地,或许我可以在这里给我自己寻个好墓址,未来也可福泽后世。”
“菱角儿!”
景予唤得甚是无奈。
我再不理会,径自飞落下来,恰在村口停住,却见前方凌乱荒草间有一石碑,虽是残破,却还能辨得上面字迹,正是“卧龙村”三字。
我笑道:“景予师兄请看,我就说此地与众不同吧?卧龙村,焉知不会出几个真龙天子呢?”
苍茫的幕色下,景予的面庞似被雨水打得有些发白,往日清亮的黑眸愈发地幽深难测。
他低声道:“真龙天子……便是出了,对这里村民也没什么好处吧!”
“怎会没好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若是出了皇帝,这里的人便是去不了京城当不了官,至少也可一世衣食无忧了!”
我一厢说着,一厢顺着满路的荒草向前走。
草上早已沾满雨珠,很快把裤裾濡湿大半幅,连脚步都已渐渐拖得沉重。
而我越往前走,也越是惊异,甚至委实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再走下去了。
正常的村落不该这样四处长满荒草,不该大大小小的屋宇一片黑暗,不该这样……阴森可怖!
而景予却不再阻拦我,甚至越走越快,很快走到我前面,大踏步向前行着。他的神色很是古怪,除了原来的沉郁,又多了几分肃穆,几分期待。
我不知道他对这荒山野村会抱着什么样的期待。
连结成片的屋宇已在眼前,却远不如夹着风雨隔了暮色看着时那样齐整。
无疑,这里曾经是个小康甚至小富的村落,大多屋宇都是砖瓦结构,甚至有几处相当阔大的宅院,俱是大块的青条石筑作台基,所以历了多少年的风雨,都还屹立不倒。
但这村到底已经荒废了多少年啊……
村落里的屋顶大多已经倾塌或即将倾塌,门窗更是腐朽得不见踪影,野狐野兔见得生人来,飞快地窜过,——窜到长满灌木青草的屋子里去了。
忽听得难听的“哑”地一声,却是一只乌鸦从一株百年开外的老槐上飞了开去,而细细看时,那老槐却是从一处没了屋顶的屋子里长出来的……
远处山边隐隐传来水声,应该有山间清泉蜿蜒流下,灌溉着这方肥沃土地,却未种植庄稼。
四处都是人高的蒿草和野树,和附近房屋里的荒草连作一处,在萧萧风雨里随风而摆,低低如诉。
竟是一处至少一二百年不曾有人居住的荒村!
我本能地觉得诡异,却向景予笑道:“此地若是收拾好了,很适宜养老。”
景予顿了顿身,转头面向我,问道:“你敢在这样的村子里歇息一晚?”
我一歪头,笑吟吟道:“有景予师兄陪着,我龙潭虎穴都敢闯啊,何况是这里!”
他的眉目骤然柔软,忽一张臂,已将我拥入怀中。
我向来懂得怎样用甜言蜜语讨师长们欢心,这一套对小时候的景予不管用,但待他大些,特别在他被我害得面壁十年后,他便也很吃我这一套了,每每被我哄得化了眉眼间的千年冰霜,黑亮亮的眼睛柔和得如有春水流溢。
原微师兄总说,景予遇到我就变傻了,我却觉得这样的景予才像个大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