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田,你前天给我的论文,满篇都是语法错误,亏你还在美国留过学,语句都不通顺,不行就送翻译公司!这样的论文怎么能被接收?”崛江教授批评起人来不留情面。
“是,教授。”池田助教低着头说。
“田中,你的论文又被拒了?”崛江教授挨个儿问话。
“是,教授。”
“投的是自然杂志?”
“是。”
“依你的研究水平恐怕还不够吧?换一个低一点儿的吧。”
“是,教授。”
都说教授工资比别人高,水平在那儿摆着。助教、讲师、副教授、教授,一级一级走过来,不是那么容易。
“池田,留学生们文献读得怎么样了?”崛江教授又问。
“正在读,教授。”
“你要多带他们读文献,文献读好了才能写论文。”
“是,教授。”
“大家还有事吗?”
“教授,早上发现少了五只转基因小鼠。”池田小声报告。
“怎么回事?”
“这两天休息忘喂了,母鼠把小鼠吃了。”
“是谁的班?”
“嗯,是留学生的班。”
“池田,实验做不完就是你的责任,以后不要再发生这种事情了!”
“是,教授。”池田吓得站起身来。
“散会!”
池田助教,脏活儿累活儿都是他的,学生出了事,责任也是他的。
日本大学的学术氛围比较严谨,一篇论文要经过多次实验验证,才可以写,如果学术造假被发现,教授就得辞职,一年一千多万的收入就没有了。
往小白鼠身上注射肿瘤药物是一项技术活儿,李梦华戴着胶皮手套,熟练地用注射器往小白鼠表皮下注射,小白鼠四脚乱动吱吱叫着挣扎。这段时间,李梦华和费迪南、尤素福分到一组,此时实验室里只有他们三个人。
“周末是谁的班?”费迪南问。
“不知道。”李梦华说。
“好像是林桑。”尤素福说。
“那池田怎么不说?”费迪南说。
“保护林桑呗!”尤素福说。
“谁说是林桑?你们不要乱说。”李梦华说。
“得了吧!换了我们他早就说了。”尤素福说。
“你们做好自己的工作吧。”李梦华说。
“小林和大宫真可怜,又得重新做实验了。”费迪南说。
“是啊!教授也太严格了,他俩还有几个月就毕业了,论文还没投,实验又要重新做,我看是毕不了业了。”尤素福说。
“看来得延期了,听说大宫的工作都联系好了。”费迪南说。
“教授对咱们留学生不能这么严格吧?”尤素福说。
“谁知道呐?也许他巴不得咱们赶紧走呐!”费迪南小声说。
费迪南说得很对,日本大学教授对本国学生和外国留学生的要求是不一样的,对本国学生明显严格一些,对尤素福这样经常在外打工的留学生,巴不得按时离开,有时甚至替他写论文。
实验室里多个实验同时进行,为抢设备,学生们有时会吵架,谁都想快点儿把实验做完,快点儿毕业。由于研究方向和实验方法都是教授定的,教授水平的高低很重要,有的学生做了几年实验不出结果,这也是常有的事。
“螺旋CT上的东西是谁的?用没用完?”李梦华来到另一个实验室。
“是我的,请稍等一下。”一个低年级本科生说。
“你不能同时占用两台机器吧?快点儿把东西拿走!”
“是。”
日本社会讲究长幼尊卑,学长说话,低年级学生还是要听的,李梦华历练得厉害了,她也学会训人了,小型螺旋CT是用来检查老鼠体内肿瘤细胞生长情况的。中午吃完饭,学生们在医局里坐着休息,南子风风火火地走进来。
“新年快到了,科里决定周五聚餐,大家注意这不是忘年会,还按照老规矩,留学生的钱教授拿,其余每人四千日元。”南子宣布道。
“去哪儿?吃什么?”一个学生问。
“大家想去哪儿?教授让征求大家意见。”南子说。
“去吃烤肉吧?吃韩国料理。”
“我想吃咖喱饭。”
“要不去吃天妇罗吧?”
一时间大家七嘴八舌,展开了热烈讨论。李梦华没有加入讨论,她心想又要过年了,林雨豪今年得一个人过了。
说到吃,还有一个有趣现象,与馅料有关,那就是日本人不知道如何将馅料滚进汤圆里,所以,日本汤圆糯米和豆沙馅儿是分开的。不过也有例外,日本家庭主妇也包饺子,她们包饺子经常把蒜泥当作馅儿也包在饺子里。
☆、青叶台
每年六月份是东京的梅雨季节,临河的人家不用拖地,每天地板上都会凝结一层小水珠。连绵不断的小雨一会儿一下,几乎看不到晴天,大大小小的河流水位猛涨,还是那句话,日本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水。梅雨季节里人容易心情郁闷,不过八仙花却在此时开放,紫色的、红色的、白色的、粉色的八仙花五彩缤纷,一团团一簇簇争奇斗艳。八仙花又叫绣球花,从名字就能想象出花有多大,美丽的八仙花为东京阴郁的梅雨季节增添了一抹浓重的亮色。
老王的儿子要在八岁之前做手术,也就是今年秋天,可手术费还差十几万,老王心里很着急,每天没日没夜地打工,吃饭都舍不得花钱,能对付一口就对付一口,人也明显消瘦了许多。
“老婆,小军上学咋样了?”老王给妻子打电话。
“挺好的,就是中午在学校吃不好饭。”
“怎么回事?”
“说是总吃土豆,土豆都不削皮还有泥,很少有肉,他不愿意吃。”
“不是学校食堂做的吗?”
“是啊,小军说做得不好吃。”
“那中午给他带饭吧?”
“带饭没地方热,到中午就凉了。”
“别人不都这么吃吗?”
“小军你还不知道?吃东西挑剔。”
“营养得跟上啊?要不你中午送饭吧。”
“时间来不及,我们厂中午还要打卡。”
“中午还打卡?”
“对啊。”
“那就先坚持吧!记住不能让他上体育课。”
“我跟老师说了,间操都不让他去。”
“你跟北京的大夫联系了吗?”
“联系了,李主任说最好早点儿去。”
“钱不够啊?”
“那怎么办?你打工也挺累的。”
“再坚持两个月,不行你先带儿子去北京检查一下,把手术时间定下来。”
“那也行。”
“你辛苦了,老婆。”
“你也注意点儿,别太累了,我们娘俩儿还指望你呐!”
“放心吧老婆,你老公是铁打的汉子,身体好着呐!”
“你别逞能了,你也四十好几的人了!”
“快透亮儿了,老婆,我觉得曙光就在前方。”
“没有签证,你到时候可怎么回来呀?”
“没关系,我去警察局自首,回国机票还不用自己拿呐!”
“这算不算违法?”
“违法也违的日本法,不违中国法。”
“健逑,你快点儿回来吧,我都想你了。”
“快了,老婆,我也想你。”
老王最近开始冲刺,他白天在建筑工地干活儿,晚上在餐馆打工。建筑工地的活儿是老乡帮忙介绍的,主要是干钢筋工,捆扎钢筋虽没有多大技术含量,也要认真细致,每一个接口都要符合尺寸、绑扎牢固。日本已经进入老龄化社会,全国一亿三千万人口中,六十五岁以上的老年人占百分之二十,劳动力短缺问题日益突出。
在去工地的路上,路边有三台自动售货机,老王伸手挨个儿摸售货机上的找钱口,你还别说在第三台售货机摸出一枚100日元硬币,100日元可以买一个面包。
“你,把头盔系好,注意安全!”工长对老王说。
“太热了。”老王说。
“二十一层,比地面凉快多了。”
高层建筑,有恐高症的人,干不了这个工作。
“工长,今天不用加班吧?”一个工人问。
“大伙都加把劲儿,下班去喝啤酒!”工长大声说。
“好啊!”
“你,去把电焊机搬过来。”工长对老王说。
“是,工长。”
“你,去把那捆钢筋背过来,快点儿!”工长又对老王说。
“是,工长。”
老王经常被工长使唤来、使唤去,虽然年龄不小,除了捆扎钢筋,其他脏活儿累活儿也是老王干。
“工长,你看这张图纸,锚固长度计算有问题,差了两毫米。”一个钢筋大工说。
“停工、停工,大家都先停下。”工长说。
工长和人研究图纸,老王可以喘口气了,从楼顶望出去,东京是一片钢筋水泥的丛林,繁忙的东京湾里船只往来穿梭,老王又向西南方向眺望,越过黄海、东海就是福建了,那里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老婆孩子。
下了班,老王还要去餐馆打工,好在工地上有淋浴,可以洗完澡再走。想到儿子就要做手术了,老王心里既紧张又高兴,这几年的辛苦总算没白费,看着儿子的照片,老王感觉疲劳减轻不少。
“小军,等着爸爸,爸爸就要回去了!”不可否认,老王是一个好父亲。
老王打工的餐馆在青叶台,餐馆附近是居民区,门前有一条小河,河水流入目黑川,最终注入东京湾。河岸两边砌着大块大块的青条石,堤岸上种着樱花树,老王上了桥,忽然听见桥下有人喊救命,一个小男孩儿骑自行不小心掉到河里,小孩儿在水中挣扎着伸出小手,桥上只有老王一个人,来不及多想,老王连忙下桥跑到河边,来不及脱衣服,只把手机扔在岸边,“扑通”一声纵身跃入湍急的河水中。
牛晓东下了课正要往外走,手机响了,一看是老王的号码。
“老王?”
“对不起,我是警察,请问你认识王健逑吗?”
“认识,这不是他的手机吗?”
“是,你是他朋友?”
“是啊,他出什么事了?”
“啊,是这么回事,王健逑因为救人淹死了,你能过来一趟吗?”
“什么?”
“他出事了,淹死了。”
“他现在在哪儿?”
“遗体在青叶台。”
“好,我马上过去。”
一路上,牛晓东的脑袋飞速旋转,怎么回事?老王死了?老王淹死了?这不可能!老王是游泳高手,即使掉到海里他也能游三天,何况还是在河里?牛晓东赶到现场,遗体已经被打捞上岸,老王身体蜷缩着,两只手好像要拼命抓住什么。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警察问牛晓东。
“牛晓东。”
“能看一下你的护照吗?”
“可以。”
“请辨认一下,死者是王健逑吗?”
“是他。”
“你能确认吗?”
“能确认。”
“你是他朋友?”
“是,我是他同学。”
“死者是中国福建人?”
“是。”
“经核实,他的签证是伪造的。”
“是吗?”
“你能帮我们联系死者家属吗?”
“可以。”
让我们再回到事发现场,河水并不深,也就两、三米深,因为刚下过雨,水流很急,河岸也有些陡。老王跳下水,奋力游到孩子身边,一只手托住孩子,一只手奋力划水,水流很急,老王呛了两口水,水流裹挟着树枝一直把老王往下游推,仗着老王水性好,他顺着水流斜插着往岸边游,终于游到岸边,老王好不容易把孩子推上岸,一股强大的水流涌了过来,老王实在没有力气了,水流把老王冲向桥洞下的铸铁栅栏,栅栏本是拦截垃圾的,老王卡在里面动弹不得,脑袋在水里沉沉浮浮,他双手抓住栅栏,拼尽全身力气喊了一声“小军——”
老王是游泳高手,这点儿河水对他原本不算什么,可长期的疲劳再加上营养不良,老王的体力大不如从前,老王就这样被淹死了,淹死在异国他乡的河流里。读者朋友,老王能不能见死不救?或者招呼其他人下水?这样老王就死不了。作为一个父亲,看到一个和自己儿子年龄差不多的孩子溺水,救人是出自本能,人肺部呛水,死亡也就是一、两分钟的事情。
直到深夜,牛晓东才回到家,张慧娟已经睡下了。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怎么了?”张慧娟看到牛晓东脸色不对。
“老王死了。”牛晓东无力地回答。
“哪个老王?”
“还有哪个老王?就是老王。”
“啊!老王死了?他是怎么死的?”
“救人淹死的。”
“淹死的?他游泳不是挺好的吗?”
“是,游泳挺好,水也不深。”
“他死了?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我帮警察把遗体送到殡仪馆,明天火化。”
“明天就火化?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