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的力量震撼了。人们的吟唱升高了,直到一束光从虚空中竖直坠落,无比准确地降在卡尔身后,他们脚下的道路前方。
伊琳抬手遮住眼睛,感觉到热风掠过脸颊,吹散了自己的长发。
卡尔依然站在高处,背对着未消散的环绕的光。
“这是他们为我举行的祭祀典礼,”他轻声说,“你喜欢吗?”
伊琳有些说不出话。她不太明白龙想要干什么。
“我们不是来看烟花的,”最后她回过神来,交叉起手臂,“正事要紧。”
卡尔叹了口气,从木桩上跳下来,挥挥手引她走过伏拜的守卫,进入村庄。但半路上他又说:“还有件事儿,殿下,我可以叫你伊琳吗?”
他披上人类外表的时候实在是太过于迷惑人了。公主眯起眼睛:“你什么时候产生了我们的关系已经好到这种程度的错觉?”
一时间龙没有说话。
“你真的不记得了吗?”龙变化成的青年说,“从你把我从那个地狱里救出来的时候。”
火与风
他们独自站在铺着石板的道路上,周围所有的房屋紧闭大门,但都在平顶的屋檐两角各摆了一盏宽腹铜壶,摇曳的火焰从壶口冒出来,照亮沿路。伊琳已经可以看清在不远的前方围绕着篝火的村民,他们正开始和着鼓声高唱起一支昂扬的歌。
她确信在自己在今天日落之前并不曾见过面前的龙变成人形的样子,但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仍然令她困惑不已。她记得他微长的头发在黑暗中飞散起来,在光线下看起来好似真正的火;他的金色眼睛年轻而明亮,却显得有些悲伤,几乎像个人类了;他朝她伸出手来。
而伊琳很清楚他的下一个动作是什么。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并没有躲开。
卡尔把手放在她的脑后,将她轻轻拉向自己,然后低下头,几乎贴在她的额顶上说:
“在金色鹰头蛇撞破山的巅峰钻出地面,烟雾笼罩天空,冰雪覆盖大陆的那一年。”
龙呼出的气息温度比正常人要高,她感到额头与内心的某处都被烫了一下,于是猛推开他的脸。
“这不可能,我一点也不记得。”
但事实是,她的确记得被烧焦的土地,城堡,地底金色的眼睛,塔楼顶上展开巨大翅膀的青年。
“有将近十年的时间,我被下了咒语,束缚在我的城堡里。”龙继续说,声音很轻,“他们夺走我的财宝,去充实军队;抽取我的魔力,用在战场上。我奄奄一息,痛苦而愤怒。后来战争结束了,我以为他们会放了我,但没有人来。再也没有人来了。他们忘记了我,或是抛弃我,又或者是全死掉了。又过了很久,十年,或者一百年,我几乎以为我已经死了。
“但是你来了。……我本该早些报答你的,最好就在当时。但等自己意识到时,我已经飞得太远了。”
“为什么不在一开始……”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召唤我的人是你。魔法师没有问,因此我也没有告诉他。况且,”卡尔偏了偏脑袋,“你并不准备相信我。”
他说得没错。伊琳的内心充满了疑惑,比直面身躯庞大的恶龙时更加动摇。但她决定依赖自己的理智。
“你说得对。在你拿出明确的证据之前,我不准备相信这个故事。”
“那不是个大问题。反正你会成为我的主人,不是吗?”卡尔无忧无虑地朝她笑了一下,继续向前走去。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省点麻烦直接跟我签订契约?”
“我是有原则的龙。”他撇撇嘴,“魔法师也这么问过我。真奇怪,原则对你们来说很难理解吗?”
“不好意思,我以为我的问题就和问一个男人为什么不把他身上穿着的束胸衣脱下来一样正常。”伊琳很快地说,在龙琢磨透她的意思前问道,“顺便,你到底把我们的御前法师藏在哪儿了?”
“嗯?你已经见过他了,”他吃吃地笑起来,眼睛里闪着恶作剧的光,“那只猫。”
“……告诉我不是永久性的。”
“啊,作为一个出色的魔法师,他会没事的。他身上有我的仇敌的气息,但他不是我要找的人。他的确有点儿烦,但我们毕竟成了同谋,最重要的是,他还使我遇见了你。所以那只是我送给他的个小玩笑……还有酬谢。”
卡尔没有再解释下去。两人已经站在了圆形小广场的边缘,面对一大群盛装的村民。除了手执旗帜的人,他们在道路两旁整齐地排成行列,这时像忽然退去的潮水一般全部伏拜下去,露出堆高的篝火和火焰前的石头高台上三个仍然站立着的人影。
卡尔竖起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伊琳不要出声。他走向那三人,在他们跪下来将手掌合于头顶深深鞠躬时只点了点头。
其中一人说话了,语调拖得很长,因为虔诚和激动有些发抖,木雕的头冠几乎要掉下来。他们使用的语言和莫特诺的常用语不同,只有一些大概是从外界传来的词汇听起来类似。伊琳勉强能够分辨他在赞美龙的力量。
穿着粗布衣衫的青年同样用他们的语言回答。这一次伊琳听懂了“协助”、“中央军”、“外国人”这样的词。
另一人又问了些什么。卡尔换回了威特拉尼亚语问她:“你要见见人质吗?确认一下他们没有受伤。”
伊琳摇头。她既不想解释自己为什么披散着头发成了女人,也不想解释自己为什么神通广大地跟一个人陌生人从天而降成了他们的拯救者。
三位长老都眼望地面,没有抬头,但公主能感觉得出他们的注意力都聚集到了自己身上,直到卡尔再一次开口。
龙交代了一些话,一扬手,篝火窜向天空。伊琳被火光晃住眼睛,突然觉得被人拦腰抱了起来。
这已经不能够再使她惊讶了,如果不是卡尔横抱着她径直跳进了火焰中心的话。
她被烈焰吞噬了,但感觉到的并非疼痛,而是夜间的冷风。她有些晕眩地睁开眼睛时,卡尔正将她的双脚放回坚实的地面。
“卡尔……卡尔格雷戈,”她感到自己有义务向自己未来的仆人教授一些必要的礼节,“记住,在与一位女士进行身体接触之前,必须首先询问对方的意见。”
“唔,嗯,好的,行。”龙敷衍地回答。
“这是最起码的尊重。”她没有放弃。
卡尔转过头去,说:“瞧,他们已经把人送回来了。”
伊琳发现他们两人已经又回到了林子里,站在搜救队的营地边。现在已是下半夜,本来空荡荡的营地中间忽然躺满了士兵。
“他们什么也不会记得,”卡尔说,“明早醒来时只会发现马不见了。你知道,偷马贼什么都干得出来。等等,好像还差了点什么。”他挠挠下巴,打了个响指。营地中间支起的大锅和卡沃先生的茶壶底下都冒出火来。
“很不错。”公主点点头。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龙落地时所有仍在活动的生灵都噤声不语,森林沉寂下来,只有满月低悬在空中,撒下清光。
“我不是人,”卡尔说,没有看着她,“所以别白费力气啦。”
又一阵沉默。
“也许你想休息一下?”卡尔问。
“还有很多事要考虑。接下来要做的事,以及,”她想起了些什么,“我还落下了几个人——”
她听见自己身后树丛轻微晃动的声音。卡尔抓住她的手臂把她甩到自己身后,抬手在身前竖起一道燃烧的火墙。
剑从高处一斩而下,裹挟的强风将火劈为两半。一个人影从那道间隙中穿破火焰,直扑向卡尔。
他并不躲避,只是站在原地,微微侧过脸。剑从他的左肩一直划到腰侧,发出吓人的声音。
伊琳惊叫起来。
“我没事。你瞧,这其实是鳞片幻化出来的。”卡尔回身安慰她,借着火光展示自己被剑割成了两截的上衣,和根本没留下一丝伤痕的完美的色泽饱满肌肉紧实的腹部。
“给我转回去!!”
“离公主殿下远一点,可耻的蛇,”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在我砍掉你的脑袋之前,你还有两秒钟时间忏悔。”
缪勒森中尉站在不远处冒着烟的草地上,手中握着平日不轻易出鞘的骑士佩剑,剑身轻盈,细长而锐利。她的瞳孔中间反射着荧绿的寒光,这使她看起来非常陌生,几乎像穿戴着人皮的狼——一头不畏惧火的狼。
“中尉!冷静点,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
“我不负责想,殿下,我负责杀人,”她的语调森冷,“以及屠龙。”
“你的猫没告诉过你普通的剑杀不死我吗?”卡尔说。
也许他不应该提起猫的。骑士没等他说完便腾跃而起,从半空中袭来,快得像一道闪电。
树与鹿
卡尔把公主推开,举起手臂挡下了这一击。直刃的佩剑并不适合劈砍,但剑与鳞片相撞时连林间的树枝也在剧烈颤抖。
“嗷,”他甩甩手,做了个鬼脸,“有点儿麻。”
缪勒森中尉已经站稳脚步,银色的剑光从四面八方袭来。龙的速度很快,但仍不能闪过每一次打击。他向后跳开躲避的同时中尉也紧随其后追了上去,几乎是贴着他再次劈下一剑。
这一回卡尔不得不用手掌硬接下来。有一瞬间中尉的剑牢牢陷入了他的掌握,但下一瞬间中尉一脚踹在他的胸膛上,使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都住手!”伊琳提高声音,想要阻止他们,“我命令你们停下来,听我说!”
两人都没有照做。缪勒森中尉的神态看起来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伊琳的声音,仍在猛烈进攻,卡尔则不得不防御。
“别过来,”龙警告伊琳,仍挡在她前边,“今天是满月,什么都有可能不对劲。”
“至少别打伤她!”
“知道啦。”
他的一只手变幻回了龙爪。卡尔举着和他整个人差不多庞大的利爪朝骑士挥了下去,带起一阵烈风。
伊琳忍不住倒吸一口气。然而有一道阴影从银月之下滑过,在空中调转方向,接着如同鹰隼般俯冲下来。
“又来?”卡尔抱怨道,“这么晚了你不累吗?”
伊琳拼命思考。营地里的士兵仍旧安静地躺着,这种情况下即使能叫醒他们,再加上两个威特拉尼亚的魔法师,这些人面对一条龙和疯狂的骑士也毫无作用。也许只有第三执行队能够处理。但他们在附近吗?
伊琳准备试着召唤执行队的人,就在这时,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扯了扯她的裤腿。她低下头,看见了那只猫。
黑猫沉稳地坐在地上,它毛茸茸的尾巴上套着鹿首指环,嘴里叼着一张纸:
执行队还在来的路上。
想要制止争端,麻烦让您的龙把我变回来。
“卡尔!”伊琳抬头吼道,“把这只猫变回来!”
“什么?等一会儿,我没时间!”
“现在!马上!”
“好啦,好啦!”卡尔张开爪子接下侧面的突刺,“扔过来!”
伊琳伸手去拎猫脖子上的毛,却被躲开了。猫嘴里的纸上不知何时换成了另外一句话:
麻烦您把外套借给我。
“你自己有毛!”她气恼地说。
猫用爪子扒拉掉那张纸,又露出下边的一张来:
您也不会希望看见我待会以出生时的姿态示人。
行了,至少还有雄性动物懂得什么叫文明。伊琳匆匆扯下外套把猫裹在里边,一整团甩向卡尔。龙把那动物接住了,迎着疯狂的骑士的面砸去。
“都说了只是开个玩笑!”他说,“还给你,行了吗?”
刺目的白光并没能阻止缪勒森中尉向袭来的物体刺过去。但她的剑在最后一刻以一个生硬的角度偏转开了,带得她失去平衡,倒在一个人身上。
“没事了,我回来了。”卢克里奥·弗利斯莫兰说,“谢谢你。”
他的爪子——手上的白毛褪去了,正从棕色呢子外套的袖子里长出来。他伸手一捞,正好接住了从猫尾巴上滑出来的鹿首戒指。他把戒指戴回左手上去,然后扶着骑士的手臂,从她手中取下剑插回剑鞘里。
“卢卡?”缪勒森中尉有些迷茫,但至少她眼睛里的绿色满月消失了。她困惑地盯着魔法师的脸看了半天,又往下看了一眼,随即迅速帮他合上外套的衣领。
“噢,结束了吗?”卡尔夸张地向后一倒坐到地上,伸开两条长腿。他的巨爪转眼间又恢复成了正常尺寸的人类手臂。
伊琳暗自松了口气,但仍然皱着眉:“我必须要求你解释一下。”
卢克里奥笑了笑,似乎很愉快。尽管他身上只罩着一件特别紧的长外套,只用一条腿支撑着自己和他的骑士。失踪的一个月里,他的头发和胡子都长了些。
他从外套里掏出手杖来拄在手里,让忽然显露出疲态的骑士倚靠在自己身上。“野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