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那时,水金书生寄来许多山珍海味,美酒名茶,家人们看到了,个个食指大动。
母亲这样说:“水金想得周到,在假期中寄来那些营养丰富的食品,使我们全家都能享受口福,他真像我家的成员之一,可与大婿和二婿媲美,同样地关怀家事。”
二姐听到母亲时常称赞那书生,她也说道:“如果他这次回来,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芸儿心里暗想:“假如他真的来了,像新婚上门那样,不知道他是否会怕羞?”
说实话,家里的人对他都很关心。
水金书生来信告诉芸儿:上次她给他信里的那两句话,使他心里很甜。
当然,她看到他有那样的反映,也很高兴。
平时,芸儿在信里所讲的话,可能他只有片面的理解,所以她也就不对他多讲,因仙魔相隔,路程万里。驿馆检查制度又是那么的严格?她写信只可暗示,不能明说,许多事情在信上一时也讲不清楚。
照理,他们之间自应无话不谈,双方虽天高地远分离着,还是阻挡不了她和他的恋情,真所谓两地相思一颗心。
有时芸儿偶沾微恙,又处身在不如意的环境里,就会产生消极的观念,觉得理想虽好,但眼前要想做的事情,困难重重,希望渺茫,无法实现。因此,她独自苦闷,脑海中常常盘旋着“怎么办?”她怀着这样的心情,应该向谁倾诉呢?
当然,她应该把苦衷告诉水金书生。可是,她想到:如果告诉他,那必然会影响他的情绪,因他们的感情深厚,有着共同的理想,而且是一体的,所以,为了不使爱人的情绪发生波动,她宁愿把苦闷埋在自己的心里。
她又想到:还有比她更艰辛以及更苦闷的他,正在仙国积极地为她创造条件,准备实现她的理想,那么,双方对比一下,她就感到自己的这些苦闷,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本来不愿意把自己的苦闷告诉他,但后来看到他的来信,果然不出所料,他也有类似的苦闷,于是她就索性让他了解她平时的思想,以及她对于爱情的态度,这样做法是更能增进彼此之间的情感。
芸儿心里暗道:“水金书生,你有这样的一个恋人,觉得幸福吗?”
水金书生来信说:他不久就要来看她,当然,她感到这是莫大的欣慰。
这次,如果水金书生真的与芸儿见面,他,和过去一样,表面上仍以大哥的朋友关系前来拜访,以免外界产生疑端,而导致不良的后果,实际上,在姜家大小人等的心目中,他是以准女婿的资格上门。芸儿怎样呢?她不会像过去那样,偷偷摸摸地忌惮家人,也无须再避嫌疑。她将以他的未婚妻身份与他相会,虽从外界和邻居的眼光看起来,她对他若即若离,好像有什么特殊的关系,但他充其量也不过是大哥的朋友而已。
这次,如果他来,与芸儿相见,他们必然将有许多话需要倾谈,多少事情必须商量,以及多少爱意互相表达,那是多么有意思呀!
芸儿盼望这样的日子立即降临。
某日公毕,芸儿从国子监回家,傻大姐告诉她一段事情。
大姐说:“大哥和小弟为了你的婚事,又讨论了整个的下午。”
兄弟二人对于芸儿这桩畸形的婚事,真是大费心计,前前后后,好好坏坏,角角落落,巨巨细细的每一利害问题,论长说短,无不再三研究。
综合他们的意见是这样:在过去的社会里,那就是姜家尚未迁居魔国以前,他们的境况也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所有往来亲友们都是中上流的人物,所以,体面问题十分讲究。
以一个中上流家庭的女儿,来配一个犯了色戒的女婿,给外界知道,那是有辱门风的。因此,这件事决不可做。
现在的社会里,尤其是在魔国的环境里,人们在骨子里尽管是男盗女娼,但表面上却道貌岸然,眼光更加尖锐,批判极为深刻,无事偏要生事,有事还当了得?畸形的婚姻为妖律魔法所不容,犯法者若被查出,就要当作典型处理,试问怎能忍受?所以,此事不但不可做,而且连说也不可说。
再者,芸儿也是魔国国子监的骨干分子,在私底下谁也不知道她却有这样不可告人的隐事。万一东窗事发,必然使她大失体面。因此,这事连随便讲讲也不可以,还想去做吗?
可是,当时傻大姐却有不同的看法:
她说:“兄弟们所讲的话似乎太主观了。小妹的婚事并非在魔国,而是在仙国举行。在仙国,一切都是自由的,有什么体面或不体面?做女子的只要嫁得好丈夫,就有幸福。我们这里的人好比笼中之鸟,毫无自由,永远无法移动。这种生活有什么好?不如设法让小妹到仙国去结婚。在那边,他们发展的机会较大,这对她本人,或对我们的家庭来讲,利多于弊。
此外,小妹生性固执,爱情专—,叫她放弃那书生,她会感到快乐吗?何况小妹年已三十,做姐姐的,或做兄弟的,也应该为她的终身作出打算。我们都是同胞手足,为了她的前途幸福,我们不支援,谁来帮助她?”
于是,问题忽然转到水金书生身上。
“到底那书生为人如何?”小弟问道。
“此人倒也不坏,虽是野仙,真像一个书生,可称名符其实。”大哥答道。
“书生诚恳忠厚,配小妹最为适合。”傻大姐补充道。
“听说上次那书生有‘诗’寄来,诗呢?让我看!”小弟要求道。
傻大姐从芸儿的书桌抽屉里把诗笺找了出来,递给小弟。
小弟把诗仔细看了一会。
大姐问道:“我对于诗,一窍不通,到底诗里讲的是什么意思?”
大哥性喜文学,谈到诗,他的兴趣来了。
他抢着道:“我把那书生的诗已经看得一清二世。他的第一首诗是他假借小妹的口气,说出她心里的话,意思是:她已经深深地爱上了书生,恨不得能够像‘雁’那样向南方飞去,直达仙国。她依恃着慈亲的宠爱,深信老母一定会同意这桩婚事,不过,那畸形的婚姻使她难以启齿,又羞向大哥讲明。她的心愿是:只要她能与书生结合,过着像古人梁鸿和孟光那样的快乐生活,却并不希望虚浮的富贵荣华。诗的最后结句‘怜我谁如亲手足,非非是是尽包涵’使我极为感动……”大哥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情之所钟,金石为开,叫我有什么办法呢?答应吧!损害家声,且对外界的环境上也有所顾忌,不答应吧!事实摆在眼前,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大姐道:“我们做兄弟姊姊的,总要想个计策,在没有办法之中也要硬劲想出—个办法来才好。”
大家静默了片刻。
大姐接着道:“第二首诗怎么说?”
大哥道:“那是书生以自己的身份说出心里愿望。”
大姐问道:“书生怎么说?”
大哥道:“他说:本人也知道这是畸形婚事,因此,在暗地里,他常常怀着恐惧的心理,只怕我们家里的人会对他指责,或加以白眼,但事实上,我们都欢迎他。由于这样,他对小妹的友谊是以‘弄假’开始,但不料后来在不知不觉中,彼此都已有了感情,事情就‘成真’了。有了感情之后,他和她就无法分开,所以,人在千里外,相思寸寸新。诗的下联是:他希望小妹到仙国去,和她过着共同生活。”
“后面两联,大有文章。”小弟开始讲话了。
“什么大有文章?我倒看不出来。”大哥道。
“你再仔细看!”小弟对着大哥道,一边把诗笺递了过去。
大哥真的把诗仔细端详了一会,半晌无语。
过了一会,大哥忽然用手在桌上重重一拍,使傻大姐和小弟都吃了一惊。
“什么事?”大姐问道。
“妙绝,妙绝了!”大哥赞许地说道。“真是异想天开!那书生把小妹的乳名,和他自己的真姓都嵌入这首诗里,我觉得那是绝妙好辞。”
小弟道:“我灵机一动,早就看出来了。‘藏弓长享太平日,芳草将迎浩荡春’是隐藏着‘姓’,仙国桃源天气好,霞津云洞更宜人’是包含着‘名’。不但如此,那两联诗句还有两面的看法:—面是冠冕堂皇的,另一面却是不纯洁的,但这是仅可意会,而不可详述。”
大哥喝道:“你不要自作聪明,想入非非。”
小弟耸耸肩,伸伸舌,不敢再说什么,因他平时对大哥是很尊敬的。
“我认为那书生确实有些才情。”大哥继续道。
于是大哥又看第三首诗。看了一会,点点头,说道:“第三首是那书生的求婚诗。窕窈淑女,君子好逑,当然,他希望娶小妹为妻,而小妹嫁给他,也是她本人心甘情愿的。这联‘此地乘龙堪作客,异乡求凤不尤人’,意思很好。‘此地’和‘异乡’都指仙国。他说:
在仙国,他可以做‘乘龙客’,而小妹也可以做‘求凤人’,而他们都不会受到别人的指责,这—点倒是实情。下面一联‘已征兄意谢媒好,先得母心看婿频’也是很风趣的,意思是:
要‘求婚’,必须征求我大哥的同意,然后再谢媒人的好心肠……”大哥说到这里,问道:
“媒人到底是准?”
大姐回答道:“媒人当然是指我。”
大哥对傻大姐道:“你是媒人?嘿!你有否先征求我的意见?”
大姐道:“我现在已经征得你的同意了。”
小弟插嘴道:“‘先得母心看婿频’,这—句真所谓丈母看女婿,越看越中意。”
大哥和大姐听了,都笑起来。
大哥道:“主要倒是最后两句:‘昔日虽非今日是,从今莫负后来春’。书生的意思是:
这桩畸形婚姻在以前来讲是‘非’的。但开始‘弄假’,后来‘成真’,既已‘成真’,就‘真’到底,由于事情既已成真,那就是以现在的情况来讲,这婚姻应该不是‘非’,而是‘是’了。既然是‘是’,那么,从此之后就快些让他和她结为夫妻,不要再辜负后来的青春了。”
大姐道:“那书生用心之苦,就在这点,使我很是感动。小妹能嫁得这样的丈夫,实在不算错了。”
大哥赞同地道:“我也很感动。”
小弟又插嘴道:“我倒要问个明白:小姊姊有否曾与那书生发生关系?”
大哥道:“很难说。”
傻大姐连忙辩护道:“不会的!处于目前魔国的环境里,他们到什么地方去发生关系呢?”
大哥改变语气道:“想想是不会的。”
大姊坚持地道:“小妹是老实人,她不会的。”
小弟道:“但那书生或许不老实,小姊姊可能已给他占有了,否则,她为什么会那样的深深地爱着他呢?”
傻大姐终于让步道:“发生关系是不会的,但接吻也许可能。”
小弟一本正经地道:“为什么那书生来信说:事实上芸儿已是他的妻。如果他们不曾发生关系,那书生怎敢说出这句话来呢?”
大姊郑重地道:“小妹告诉我:那书生故意这样写,为了恐怕我们家人不答应这件婚事,因此,他就如此写法,表示木已成舟,婚事非答应不可。”
“那么,书生使用这种手段,老实中还是有些不老实。”小弟道。
“什么不老实……”大姊争辩道。
“我们不要谈这些!”大哥阻止道。
他们都静默了一会儿之后,就不再讨论下去。
关于水金书生和芸儿的婚事,傻大姐最为起劲,出力也最多。
她处处为他们辩护,不遗余力。家人之中如有发表不利于他们的言论时,她就会像女讼师那样想尽办法,说服对方。
当然,有许多实际问题决不是空言所能解决,因此,不论大姊的口才如何雄辩,谈锋如何劲健,理由如何充足,但讨论的中心一转到芸儿应以什么身份和理由申请出境?何时开始申请?国子监当局是否会准许芸儿离职?水金书生对于地国人间的色戒案件如何处理?芸儿将来在仙国的地位如何确定?傻大姐就觉得难以措辞,且不能自圆其说,因她在过去很少和书生谈到那些具体的问题,加上芸儿以前和水金书生相见时,她也只想到目前的要求,并未顾及具体事实,尤其是对于最后二个问题,更是羞于启嘴。
当然,家人们认为那书生如能对上述的问题作出妥善安排,他们就不反对这婚事。
他们提出那些问题,也是为芸儿的前途打算,主要是母亲想来想去,不大放心,于是家人们就要重复讨论。
他们在感情用事的时候,大家就通融了,怂恿芸儿速去申请,可是,等到外界的环境起了变化,政治压力加重,他们的思想就斗争起来,结果理智增强,往往把感情抑制下去,畏缩之念油然而生,于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