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
讲到按摩舂骨,王明也闹出了—件愉快,和另一件不愉快的事情。
第一次,他替一个魁悟奇形,身体结实的山东大汉按摩舂骨,十分当心,非常卖力,即被这位北方顾客大为赏识,称赞为按摩舂骨能手,声明下次还耍再来光顾。
临走时,他轻拍王明的肩膀,表示赞赏他的手艺,所以除例价照付外,不但加给小帐两元,而且特别另赏送头十元番饼。
王明初次出马,便立大功,既获好评,又得实惠,可谓名利双收,羡煞了本店别的几位同事,大家都对他刮目相视,群趋恭维,因那时候的十元钱,其价值可买白米一担,这不是小数,使王明感到无上的光彩,同时他的师父杜公也分享了荣誉,教出这样的一个高徒,何况那师父本人做了四十年的理发师,曾经剃过千千万万人的头颅,按摩或舂骨过同样数目的顾客,而从未得到他们称赞,更谈不到另给赏钱。目前弟子王明,一鸣惊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无怪师父心中甚喜,老怀大慰。
恰在大家非常高兴的时候,外面又进来了一位年老的顾客,身材瘦长,头发散乱,面容白中带黄,毫无血色,好像久病初愈。
当时王明刚刚送走了那位北方大汉,手里还没有接上第二笔生意。那老年顾客来得正好,王明就顺理成章地上前招呼,为他理发。
事实上,壬明对于普通发型,像剪平顶,剃和尚头,流氓头等都能应付裕如,如果式样新颖,像对挑头路,单边发型,向后直梳,烫发使鬈等技术,他的功夫虽已入门,却未登堂,更谈不到入室。因此,他对于马虎顾客,还可应付,若对方讲究漂亮时髦,他就不行了。一定会遭到善意挑剔,或恶意吹毛求疵。
好在目前的这位老人,要剪平顶,不喜新式,所以,王明在整个的理发过程中,进行顺利,工作毫无困难。
这位老年人对于王明所剪的千顶,对镜一照,就站起身来,也不表示褒贬的意见,就想走到柜台付钱,但王明由于刚才得到了甜头,并想再捞些外快,以便增加收入,就讨好地对那老年人说,“老先生,你要不要按摩舂骨,挖耳屎?”
一般老年人的筋骨大都渐趋硬化,甚至麻木不仁,活动能力受到阻碍。他听到按摩舂骨,恰正投其所好,欣然接受了王明的提议,但不要挖耳屎。于是他重新坐在椅上,闭了眼睛,准备享受按摩和舂骨的乐趣。
王明把活动坐椅向后一按,使老人的坐式随即变成了半卧式,稍为伸直子双脚,两臂分别搁置于左右椅档之上。壁镜中反映此老面色白皙,看起来似乎缺乏生气。
王明先替老人按摩,从头部按起,一直摩到脚跟,甚至拉指骨,扭肩筋,捏痧筋等等,功夫恰到好处。使那老人非常受用,不久就睡熟了,发出呼呼的鼾声,第二步是舂骨。王明高卷两袖,露出了满生黑色汗毛的粗臂,好像两条铁棍,捏紧拳头,开始舂骨,准备大显身手。
“得,得,得!”他三声轻响,那是王明的杰作,舂在老人的大腿上面。
“喔啃,喔唷!朋友,轻些,这样重,好痛,吃不消。”老人从梦中惊醒,叫喊道。
于是王明改变方针,落手轻微,舂得毫不着力:“得,得,得!”
不久,那老人又开腔厂:“喂,朋友,太轻了,不过瘾。”
于是王明把舂力稍为加重,“得,得,得,得得!”
老人道:“喔……啃!太重,太重……”
王明又减轻他的舂力,轻得像拍灰尘。
老人埋怨道:“太轻了,太轻了,你这人……”
工明心里暗骂道:“这老东西,轻也不好,重也不好,混帐!”
他又稍为加重舂力:“得,得,得……”
老人忽然笑道:“这样正好,好,很舒服,朋友,你多舂一会,我会多给你小帐。”
正明听到又有额外赏钱可收,不禁心花怒放,于是格外卖力,供献全副精神,为那老人服务。他在舂骨时,拳法熟练,动作敏捷,轻敲微舂,来来去去,连他自己的脑壳也随着双掌的上下活动,而左右摇摆起来。
“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那是王明或拳或掌所发出来有节拍,重轻适中,缓急咸宜的舂声。
他—边舂,一边心里暗想:“不知道这老先生肯给我多少小帐?……会不会再是十元洋钱,像那北方客人那样……不可能,那老人的衣衫穿得很朴素,不像是有钱人……”他想到这儿,把自己天生的那两只大眼睛瞪得更大,仔细打量这个老人的全身,忽然发现对方的表袋里,藏着一只扁形的金表,还有“条金链,系在表上,链旁镶着两条细而短的小金链,每条各串一个金质洋钱。
那些发现,使王明心里继续往下想道:“那老人一定是有钱的,可能他也会给我十元小帐……像可爱的北方客人那样……”
“得得,得……”那又是王明舂骨的声音。想到那位北方客人山东大汉,王明感到非常快乐,不禁笑起来了,可能是乐极忘形,他拳头的舂力在不知不觉中,忽然加强,像舂北方客人那样的舂法,“拍,拍,拍!”三声大响。
“救命呀!救命……”老人高声叫嚷起来。
原来那老人久病初愈,腿部的肌肉已经消失殆尽,老骨头非常脆弱,经不起王明的重舂,何况他的空心拳,犹如铁锤,舂上去又疼痛,又麻辣,无怪那老人家要大喊救命。
店里其他许多理发师和顾客听到有人大叫救命,无不惊惶失色,连忙拥挤过来,秩序顿时大乱。他们看到那老年人面色灰白,双目含泪,身体激烈颤抖,嘴里连声呼痛。
王明的师父杜公最早冲到现场,心急地问道:“小鬼,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时,王明已经吓得面如上色,身上发出冷汗,话也讲不出来。他忙着用双手在老人的腿部不断地按摩,发觉后者的大腿骨上微微隆起,可能是发肿了,这使王明非常惊骇,暗想:
“该遭犯关啦,骨头可能舂断了。”
杜公大骂王明:“死人,还不滚开,没用的东西,每天要闯祸,你这小鬼,一无用处。”
王明被骂,一声不响,连忙退立旁边,可怜地低着头,皱着眉,狼狈不堪,像灰孙儿子那样。
杜公连忙俯身去检查那老年顾客的伤势,手指轻轻地抚摸一番之后,站直身子,说道:
“肿了,快,快把他送到伤科医生石小三那边去治疗……小鬼,背他去!”
王明扶起了那老人,把他背在肩上,后面跟随着杜公,走出门外,雇车而去,一路上,那老人连声喊痛。
石小三是申县的跌打名医,诊视了那伤者之后,道:“伤势很重,不过还奸,骨头没有断,不要紧,快去挂号,急诊。”
王明走近帐柜挂号。
柜头问道:“病人叫什么名字?”
王明听到这句话,呆了一下,连忙奔到那老人的身边,问道:“老先生,你的尊姓大名叫什么?”
那老年人道:“黄福全。”
王明听了,连忙跑回帐柜,道:“王福全。”
柜头又问:“大肚黄,还是三划王?”
王明道:“大肚也好,三划也好,你还是写三划王吧!”
柜头写厂“王福全”之后,继续间道:“王福全住在什么地方?”
王明道,“这倒不晓得,你不必写地址了。”
柜头道:“不可以,去问清楚。”
王明设法,只好再去问,但当他正要动步,那柜头又道:“且慢再问他多少年龄?”
王明一边走,一边嘴里叽咕道,“要写地址,还要年龄贼婊子的儿子,真讨厌……”
他向那老年人问明了地址和年龄后,就照样去告诉柜头。
柜头写好病历卡,挂了急诊的号,就对王明道:“请付诊费十元洋钱。”
王明听到诊费十元,心里大吃一惊,两只眼睛瞪得非常之大,也可说眼若铜铃,连忙责问遭:“喂!先生,为什么诊费这样贵?”
柜头道:“挂号费一元,药丸和膏药一元,诊金四元,急诊加倍,共计十元。”
王明道:“不挂急诊,可以吗?”
柜头道:“挂平诊也可以,不过你要等候四个钟头。”
王明惊讶地道:“为什么要等侯这样长久?”
柜头道:“你看!外面已有六十个病人,都是挂平诊,轮到你,也许四个钟头还不够。”
王明道:“挂急诊,请你把诊费减少些……”
柜头连忙打断他的话柄,板着面孔,对王明道:“这是什么地方,让你来讨价还价?”
那时,师父杜公已经等待得不耐烦了,走过来问道:“小鬼,这样慢,快些挂号,那老人正在喊痛。”
王明听到师父这样说,只得从身边摸出钱来,这笔钱就是那山东客人,在不久以前,特别赏给他的送头。
当他把钱递给柜头时,那只拿钱的右手微微发抖,他实在舍不得付出去,心里感到一阵肉痛。
他劫难重重,磨折叠叠,命途乖舛,时运不济,财与命相连,在这时,他连十元钱的财运也没法掌握,真是可怜。
不久,石小山已经把那老年伤者略加抚摩,敷好了药膏,包扎妥当,另给一瓶药丸,就算诊治完竣。
果然,石小山医术高明,妙手回春,现在,那老人已能自己走路,丝毫不觉疼痛,伤势在一刹那间完全痊愈。这分明是财神与王明作对,在冥冥中施法,把他袋里的钱全部转移到石小山手中。
王明送走了那老人之后,与杜公同返店里,杜公简略地把经过情况对同事们说了一遍,博得众人大笑不止。
王明自叹晦气,越想越气,决定不干剃头生意,卷起铺盖要走,师父杜公留他不住,只得由他去了。
过厂几天,王明找到职业,做煤炭店的伙计,一天到晚搬煤送炭,人也变成了黑炭头包公,做了一年左右,看看这行业也没有什么出息,就辞职不干,回到灵岩老家去,过了新年再说。
过了年后,他又返回申县,由一个在黄瓜儿县:正务衙门做主管的亲戚介绍,到该县的财政科去当雇吏,经办小贩照会和查税工作。
雇史职位很低,待遇菲薄,不够生活费用,但这是肥缺,可捞油水。
工明年轻,头脑纯洁。不懂如何捞钱,所以他一贫如洗,一日三餐只吃斩刀洋葱面,这是他所爱的食品,价廉物美。此外,他最喜欢吃酱蟹,醉鸡,葱烤鲫鱼等,可是那些上等菜肴价格昂贵,本人收入有限,心虽想吃,但钱在哪里?没有钱,就没得吃,只好咽咽馋涎。
有一次,黄瓜儿县被台风侵袭,附近的菜市场吹坍。拆卸菜市场的砖瓦木料,原是属于工务衙门的事情,但当地三股党流氓,仗着扶桑浪人势力,想要越俎代庖,强来拆卸,因砖瓦木料,本地缺货,是很值钱的,所以引起他们眼红,何况当时中洲的东南半壁,也已沦陷于扶桑部落统治之下。流氓仗着扶桑人的势力来对付当地工务衙门,那是一贴药,谁敢动他们一根汗毛?可是,工务衙门是个穷机构,经费不足,在战争时期只有破坏,没有建设,更使该衙门无工可施,以致穷上加穷。现在,菜市场被风吹倒,拆卸剩余砖瓦木料,有一笔油水可捞,事属本工务衙门围范,理应十拿九稳,不料半路杀出程咬金,三个流氓头子前来作梗,当然这事使衙门主管心有不甘。他吩咐手下雇吏十人,权充打手,另外又请了王明共同前去,一定要把那些流氓驱逐,才能顺利办事。
那主管是王明的亲戚,又是介绍职业的人,同时,王明日间在财政科工作,晚间寄宿在工务衙门的官吏宿舍里,所以主管发下命令,叫他去充任打手,那是他所义不容辞的,何况那主管拍拍胸膛,对属下群吏和王明道:“你们尽管去打,打出事来,一切后果由我负责。”
这时,王明闲散已久,髀肉复生,正感英雄无用武之地,忽然有了打架机会,并且打出事来,可以不负责任,这是他最起劲的事,所以立即高卷两袖,露出生满了黑色汗毛的双臂,好像两条铁棍,双手又像蒲扇那样大,两只大眼睛突出来好比铜铃,身胚结实,力大如牛,宛如一个煞神,非常威武。这种赳赳武夫,头脑简单,正是被人利用的对象。现在听到主管一声吩咐,众人连忙如飞而去。
王明率众到了现场,看到三个大流氓正在指手划脚,命令二十多个爪牙搬运砖瓦木料。
于是他双手在腰部一托,高声道:“不许动!你们这批流氓,谁叫你们来的?都给我滚!”
流氓老三发觉有人前来干涉,马上挺身而出,越众趋前,大声喝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到此地来大喊小呼,你这小子也不打听打听,俺老子铁腿阿毛不是好惹的。”
王明冷笑一声遭:“我管你阿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