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里斯的脑海里浮现出艾匹比欧诺的声音。
“爱也不能逃避岁月的冲刷。它会被稀释、被磨损……失去色彩……以至于你自己都觉得那不是自己亲身经历的,而似乎是在哪一本书上看到的。”
“过于漫长的生命会让人失去爱……假如失去了它,那我也将失去存在着的证据。”
艾匹比欧诺曾用生命爱着艾波珍妮丝,现在却早已经淡忘。可见,也无法保证波里斯不会忘记伊索蕾。到那时,过去和她的记忆……也不过是过眼云烟。
那么,奈武普利温呢?和他在一起时的幸福回忆会越来越淡,最后只留下一点痕迹。他不想在在几百年之后,自己只能悲哀地记起他们在自己的生命里留下的那一点点痕迹。
还有耶夫南……假如没有他,就不会有现在的波里斯。耶夫南用鲜血使他获得了重生。无论是幸福还是不幸,那都是用耶夫南的生命换来的。忘记他……
那他就不再是波里斯了。
“你真傻。要成为'冬霜剑'的主人,你就要心如铁石,而且要比这把剑还要锋利。但是你却在迷恋相反的东西。难道你认为用爱情、负罪感和责任心能驾御'冬霜剑'吗?你所说的'爱'将是使你陷入巨大诱惑的罪魁祸首。”
波里斯点点头。他的眼里透出一股寒气。
“我认识一个'无欲人'。早在一千年以前,他的生命就应该终结,但是因为命运的作弄,得到了不死之身。国家灭亡、恋人已死。在破败的废墟中,他与一群疯狂的幽灵为伍,找不到人和他交流。任何努力都无法把他带到死神的身边,现在他只剩下一个躯壳。他是生,还是死?没有爱情,没有愤怒,更没有尊严,留下来的只有对过去的一点'记忆'。他有生命,但随着失去最后那一点'记忆',也将失去生命的意义。虽然他的躯体可以永生,但他的心却早已死去,他不过是个行尸走肉……这与木偶有什么区别呢?”
停顿了一下,波里斯微笑道:
“您所说的'无欲人'就是这样吗?对,您说的对。以前也有人告诉我,作为一个有生命的人,是很难成为'无欲人'的。我认为这并不只是难,而是根本就不可能。您给我这把剑是想要把我变成'不死的木偶'吗?”
洞里突然响起了如雷般的笑声。
“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洞里的一切都随之震颤。笑声中没有愤怒,反而充满了欢乐。
“你真是一个特别的家伙。这也是只有你们人类才会有的智慧吧。木偶?没错,是木偶。很久以前,我就觉得只有那些没有理性的'木偶'才能驾御这把剑。但也不是没有问题。假如真有这样的'木偶',就不能让他和其他任何有生命的人见面,也只好把他关在人类无法达到的洞窟里!啊哈哈哈……”
老人从铁砧后走出来,回到波里斯面前。周围的寒气更盛了。
“既聪明又愚蠢的人类,你知道你刚才不仅说出了'冬霜剑'的奥秘,更说出了你生命的真谛?”
“什么?”
铁匠老人伸出冰手抚摩着波里斯的头。顿时他的头发都结成了冰条。
“你的兄弟耶夫南要求你一定要活着。四年以来,在不知不觉中,你完全只是为了实现他的愿望而活着。经受住一次又一次的考验,最终不就获得了永生了吗?虽然你知道你不是,但你却在不自觉地误将自己当成了一个'不死鸟',也压抑了所有自己的愿望。”
波里斯反问道:
“我压抑了自己的愿望?”
“你为什么没有报仇?不就是为了遵守兄弟的遗言吗?要么惩罚叔叔,要么原谅叔叔,不是都可以洗清自己的过去吗?犹豫压抑了你的欲望。为什么拒绝了所爱的少女?生命越短暂,就越应该寸土必争、及时行乐,而你却为了另一个人放弃了她。你们人类是欲望的化身,所以只为明天而活着。”
波里斯感觉到震撼。很久以前,奈武普利温在*???*城也说过同样的话。
老人的脸已经不像第一次见面时那么可怕,反而带着一种神秘的慈蔼。仿佛一个爷爷在看着自己的孙儿。
“假如就此下去,将会失去所有的愿望。但是,由于人类无法永远抛弃自己的愿望,所以也不能永远地锁上自己的心灵。打开吧!打开你的心灵之窗,找回你的愿望,并实现它!要充分释放你的欲望!”
“……”
忽然,波里斯感到脸上有两行热流。没有任何感动,只有泪水。
他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背负着沉重的压力,但它消失的一刹那,似乎也懂得了这一路的艰辛。“一定要活着”这句话给他带来的压力,曾经追求的“永恒的生命”……它们的本质是相同的。现在他不再受它们的约束了。
这是一种新生。
曾在奈武普利温的怀里流过的泪是苦涩的,但今天的泪水却是完全不同的味道。正如奈武普利温所说,生命的价值不在于它的长短。他说道:
“你在使你的生命变得贫乏。你还不够坚强!既然已经承认随着生命的结束,他的一切也都随之了结。你为什么还执着地把自己生命的价值与他们联系在一起?你应该彻底完结这一切,勇敢地开始自己的新生活。就算不能,那为了他们也要坚强地活下去!只要你不能获得永生,就要提高你生命的密度和价值,来补偿他们所失去的。”
要听从他唯一的老师……奈武普利温最初的忠告,无论长与短,“无时无刻都为了明天”而活着。既然已经拒绝了永生,就没有任何理由在有限的生命里不去追求自己最大的幸福。
“虽然不能完全领会……”
他微笑着继续说道:
“我会努力的。今后要由自己来掌握自己生命的方向。无论是复仇,还是选择和放弃一个人,都要由我自己的意志来决定。过去的就让他过去,但从今以后的生活会很精彩。”
“呵呵,活了这么多年,真没料到要给你当一回人生顾问。好吧。我给你重新打造'冬霜剑'。今后你要按照你自己的方式来驾御它。”
“我……还能带走它吗?”
这是完全没有预料到的结果。
“我之所以把你引到这里来,并不都是因为'冬霜剑'的封印被打破了。如果只为了取回剑,借其他人的手也可以办到。我更想见到的是你本人。不同世界的无数英雄都被这把剑引入了邪路。不能理解的是,你为什么还能保持清醒的意识。你也说过,你并不具备什么特别的能力。我也并不认为你比那些英雄们还要强,但是你身上肯定有一种他们所不具备的什么东西。或许就是为了不失去所爱的人而拒绝永生的那种偏执。只要你是一个有见识的人,就会想要利用永生以及这把剑所具有的巨大的力量来实现丰功伟业。然而,你想要的只有你个人而已。”
突然,神剑从波里斯的手中腾空而起,飞到那座古铜色铁砧上。青色火焰包围了剑刃。
“我相信你。无论是'木偶',还是盛名远扬的英雄,都因为无法抵御这把剑的魔力而成为失去理性的怪物。在很早以前,这把剑的封印已破,露出了白蛇的本性,但你却守住了自己。你认为你目前所拥有的所有功力都是'冬霜剑'给予你的,而事实并非如此。一开始,它的确帮助你增长功力,但与此同时你获得了新的力量,并且这种力量增长十分迅速。很快你就会感觉到。今后,这一新的力量将帮助你驾御这把剑。这种近乎魔法的力量是这几千年来无数人通过磨练所凝聚起来的。”
波里斯猛然想到,这是不是在传授他剑术?
“我要重新锻造这把剑,但是会不再给它加任何封印。”
“冬霜剑”在铁砧上燃烧了起来,而且逐渐恢复了原来熟悉的模样。
“剑随意动。即使我给它加上任何封印,你作为剑的主人,都能轻易打破。你要相信你自己,而且要慎重地对待你的愿望。假如有一天你再也无法控制你自己的欲望,封印将被打破,神剑里蕴藏着的毁灭性的巨大能量将会暴发。到那时,即使是神,也很难再驾御它……你要时刻铭记,你手上握着的是一个恶魔。”
波里斯本能地跪倒在老人的面前,对他所做的一切表示感谢。他明白这一切并不是因为他具有什么超凡的能力。或许这也是无奈的选择。他在寻找驾御神剑的途中,找回了心灵的自由。这次可以毫无顾虑地选择一场战斗。
“在这里,你必须要做出抉择。是关于你兄弟的。还在希望他永远的安息吗?你兄弟对你的执着就栖息在“寒雪甲”里。它蕴藏着一种可以吸收灵魂的力量,这也是它具有如此强大的破坏力的原因。但是铠甲不过是神剑的附属物。在我重造“冬霜剑”的过程中,铠甲里蕴藏的力量将消失,而这会破坏铠甲,使你兄弟的灵魂失去栖息地。虽然现在你兄弟的灵魂具有可怕的杀伤力,而一旦离开铠甲,就和其他平凡的灵魂一样,再过二、三年之后,将永远安息。”
老人停顿了以下,接着说道:
“你会彻底失去再次与兄弟想见的机会。还要继续吗?”
“……”
让耶夫南安息和再次与他想见,这两个都是他最大的愿望。波里斯咬紧嘴唇,脸上浮现出了惨然的微笑。
“与其让他的灵魂四处游荡,还不如让他安息……”
说完,波里斯垂下了头。
一切都重新开始了。重新回到他手中的神剑,依然高贵而冰冷,和当年从耶夫南手中接过来时一样美丽。
最后,波里斯小心翼翼地问起老人的尊讳。老人摇了摇头,答道:
“我没有姓名。都叫我'冰雪铁匠'。”
“冰雪铁匠”向镜面般光滑的冰墙一挥手,瞬间出现了一条通道。再次向老人表示感谢之后,波里斯走入了遥无尽头的通道。
88、和平
包围通道的冰慢慢融化,开始露出了一些泥土。走到通道的尽头,波里斯随手摸到类似门把的东西,拧开并走出了通道,波里斯已经站在灿烂耀眼的太阳底下。
参天而立的是以许多螺旋型的白色石拱桥。桥上挂满了树叶状的装饰品,原来波里斯又回到了卡纳波里的首都…亚勒卡迪亚。
但波里斯不能确定这里是亚勒卡迪亚的什么地方。和艾匹比欧诺一起看过的那些熟悉的建筑物全部无影无踪,理所当然,“老人井”也一时半会儿是找不到的。
波里斯回头看了一眼刚才走出来的那扇门,那是一扇几乎要被埋起来,没人会注意的一栋快成废墟的建筑物的门。走过去再摸了一下,真是荒唐,竟然是个已经因坏掉而被丢弃的门。波里斯将那扇门抬起来,荒唐得笑出声来。不要说想通过原路返回,连离开这里的路都找不着,这扇门根本就是一个和许许多多的碎石一起丢弃在一边的残骸罢了。
波里斯走出废墟,到了马路上。
虽然根本没有期待艾匹比欧诺会在那里等他,但还是无法抹去内心一角的失落感。她真的再也不会出现了吗?离开她之后好像就过了一天,如果这里的时间没有改变的话,那么艾匹比欧诺或许还没离开亚勒卡迪亚。
虽然一起旅行的时间很短,但是波里斯十分怀念他那爽朗的说话声和颇有见解的想法。
“你终于回来啦?”
波里斯惊讶地抬起头,不一会儿就大声笑起来。拱桥的桥栏上面坐着一个熟悉的面孔,是扎辫子的一个少女。一条腿耷拉在破碎的栏杆之间,另外一条腿弯曲,膝盖靠前胸,似乎观察波里斯有很长时间。
“你在那里多长时间了?”
“很长时间。”
“为什么没叫我?”
不知是因为终于结束了疲劳的旅行,还是因为别的原因,波里斯感到格外的亲切,因此说话声也自然而然地变得亲热无比。而娜雅特蕾依仍然以冷漠的声音回答。
“你是不是在找艾匹比欧诺?”
波里斯有点紧张,因为有时候娜雅特蕾依可以猜透别人的心。
“我……是在找他,也在找你。你去了哪里了?我在那个鬼地方等你好长时间了!”
正在这时候波里斯看见娜雅特蕾依背后的拱桥上有一只奇怪的动物慢慢地爬起来。波里斯正要提醒娜雅特蕾依,却发现她用手轻轻地抚摸那个动物。原来那是一只比猫大一点,有点像小老虎的动物,看上去并没有危险性。
可能是因为阳光照耀的原因它的毛发出金黄色的光。
“我也一直在找你。”
娜雅特蕾依将耷拉下来的腿提上去,轻轻地从桥栏上跳下来。拱桥有五米高,但是娜雅特蕾依是毫不犹豫地跳下来。那只不明老虎还是猫的动物也跟着跳下来,不慌不忙地跟在娜雅特蕾依的身后。
“看来你交了个新的朋友。”
“是。”
“走吧!”
就如艾匹比欧诺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