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谁啊你?”旁侧大胖子眯着眼,一脸肥肉因着喘得急的口气抖了几抖,浑浊的眼蠕得像条虫子,一见童安铁腰铜臂练家子的样子又不敢轻动,“这小子大爷早就买下了,杨二娘,你想临时反悔不成?”
那婆娘便赔笑,掩了血盆大口嬉笑,“怎么会?”回了眼狠辣的瞪了面前的汉子尖喝,“天子脚下,青天白日,你这厮要抢人了不成?快把我家孩子放下!不然老娘可要告官了!”
童安冷笑,“天子脚下还敢贩卖人子?作这等肮脏事还想告官?”哗哗从怀里扔了银票抱着人折身迂回,“收好这钱,我家公子放你一马!”
那妇人抄手捞了飞来的银票一瞧,登时脸色大变。
白银一千两!刚扯了眉眼作出个笑脸要夸言几句,冷不防咕噜一声,人家拉车的高头大马笼了来,婆娘一惊连滚带爬的跌到路边弄了个灰头土脸,那驾车的汉子冷冷瞧她一眼,“便宜你了!”
马车帘子幽幽撩起一方,里间正有个青衣的公子,长眉细目,五官美得恍若玉雕雪莲,正似笑非笑的睇了这边一眼,呆怔的妇人霎时张了嘴忘了合上。一边那据称是黄大爷的胖子还在气急败坏的叫嚣。
“童安。”车里的人迢远薄淡的声音又传出,“让那孩子进来。”
驾车的汉子看了看坐在身边神情寡默的孩子,瞧他身上也是灰扑扑的恁的不太整洁便有些犹疑,“公子,不如就让他暂时和属下呆一处吧。”
“童安,”里头的帝少姜低笑,“你怕我吃了他不成?”
汉子讷讷,不好意思的抹了抹脸,心下确实倒是担心这孩子一个不留神冲撞了车里那位不好收场,但又不好再做掩饰只得抽了一手扶了那孩子一把。
“进去吧,我家公子不会为难你,等过两天就送你回家去。”
那孩子听了这安慰只是幽幽的瞧了他一眼,微微摇晃一下掀了车帘钻进了马车。
正中正对上一双清寒恍若星子的眼睛,细长而深邃。这才看清并不是男子。
那女子的五官冷凝,并非绝艳之色,却拼凑出令人难以忘怀的气韵。长发勾了鬓边的两缕仅用青色的发带固定住,看上去有些不男不女的式样,却又极其的和她相称,映的整个人恍若金殿神女一般高不可攀。
她着青色衣衫,却是从未见过的古怪样式。
外衫袖子紧贴手臂,窄而线条飞扬,袖口有微白的细纹蜿蜒忽现。领□□颈遮住优美的脖仅露一方雪白,那衣领绣缠错参差的纤细枝纹,银白色花朵绽放妖娆,衬着一张莫测尊贵的脸便透出冷淡的矜持感。衣服紧窄的线条一直熨帖曲线至腰身,至下身便如青莲绽放宽幅裙裾散开,对开中现出里间纯白色的长裙一角。碧色与纯白,恍若一波碧池中放出白莲一朵。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服饰。极其的尊贵神秘中又带着不可侵犯的理性,蛊惑又冷静的气息。
帝少姜。
刚进来的孩子顿在那里一动未动的打量她许久,目中透出少许的惊诧,直到女子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笑纹他才冷淡排斥的撇开脸。
“名字?”
“傅弥天。”孩子略有冷漠。
帝少姜一转目光噙了个笑纹,看上去并无计较追问的意思,“自便。”便闭了眼依旧坐的四平八稳。
她右边的男子银发铺了一身,整个人在马车里只见从头到脚的白色,惟余墨黑的眉眼和淡红的唇看上去正常。这人斜了眼看了合目岿然不动神色平静的女子,转而将目光放在进了来的孩子身上。
傅弥天眯了眯眼,面上复杂一现而过,沉默的走到她左边坐下,抱膝埋头不语。
一行人安静顺畅的入了宫门到了后殿。
“到了,殿下。”马车停下,车外的汉子出声,称呼却换了一个。有人打起车帘恭候。
里间抱膝缩在一角的孩子猝然跳起,不可置信的眼神电般射去。
青衣的女子偏头撑了下巴另一手掂起几上的面巾,却并不忙着起身,略有些凉淡的眼扫了一眼车中男子,“人交给你。”
银发的男子动了动眼皮,漂亮的面容有些表情木然,断无回旋的回绝,“不用。心思叵测。”也不知指的是谁。
傅弥天听的一头雾水,眼神审视的盯着那女子不放,面上是急速计量的变幻,“你是那个人?”
“那个人?”帝少姜笑,“哪个人?”
那孩子便垂下眼,似乎是不敢吐出禁忌的名讳。无形中显出低驯畏惧。
帝少姜一笑如石入水倏忽不见,掩面起身忽略了人径直低身过了车门。白衣的男子淡淡眼瞧了僵定不动的孩子,也拂身跟上。
最后空荡的马车里,低头的孩童眯了眯眼。
☆、纠葛
谢长安垂眼默默独行于长街,心中计量无数。
她方从少主偶去小住的西山别苑回来,帝少姜进宫不曾令她随往,她此行是自作主张的偷进。
帝少姜自出生,因头顶上压着祸乱之名,在宫中养了没几日便被打发送给了方外高人太渊城主,传言是要这位公主自小耳濡目染仁义,长大之后能宽厚德重,以此摆脱司命所言滥杀暴虐的命格。
外间不知的是,这位天皇贵胄自五岁之后便不再受管于城主迦纳,言行乖戾嚣张,两耳听不进任何大道和教导,成日举止异于常人,显露无数疑点。迦纳暗中将她送往佛门寺庙,过了将近七年幽禁冷酷的岁月,帝氏公主才得以流出江湖。而为掩人耳目,太渊城里又安了替身,迦纳唯一的女弟子阿镜日日扮作公主模样,在重紫阁问道缥缈,甚至于帝女及笄后的归京,也是阿镜充数。
帝少姜自十三岁正式拜师迦纳成其最小的弟子后,在太渊待了将近一年又下山,从此行事越让人摸不着头脑。长大后的帝氏公主虽然比起从前消了几分诡谲的阴暗,但多出来的人气儿仍是不能让人觉出温情。因为幼时的磨砺和封闭,谢长安对这不觉异样,然自其前年不声不响消匿行踪,她陡然才觉,帝少姜委实是个过于奇怪的人。
几番查探,帝少姜独身一人去了西域。谢长安得知,在此之前,她曾命出身沧澜山修罗场的无衣去西域打探某个传闻。
帝少姜一人究竟做了什么,谢长安不得而知。但自这位少主归来后,西山别苑便多了一个秘密。
谢长安这刻已知,那是一个人。
红发碧眼,高额深目,被铁链锁住琵琶骨禁锢于地室,生死不得。
谢长安从心底里觉得忧虑异常。作为当今圣上唯一的骨血,将来极有可能君临天下的帝氏公主,私下里所作所为,全全不关社稷,处处透着古怪离谱。
异域人端坐在幽暗的地室,他的名字,于整个西域甚至大半中原武林,都不陌生。
摩罗。
魔门教王那衍在位时的五大高手之一。那时候,教坛镇宝引魂香还未为人盗走。摩罗不尚武功,却是整个西域巫蛊异术造诣最高的人。传言他醉心术法,曾令一个死去三日的平民回生,常人般的又活了三日。但自那衍死于混乱后,摩罗便不知所踪。
这样一个人,居然会被帝少姜神不知鬼不觉的从西域带回幽禁在此。谢长安百思不得其解。
摩罗对于出现在面前的陌生人并未有太大反应,只是以一口失准的汉话有些生硬地询问,“你是来放我出去的?”
谢长安摇头,站定不动,目光仔细将人打量一番,谨慎而缓慢地开口,“我只是来弄清楚你是谁又为什么被关在此处。”
异域人勾了勾唇,深邃的五官别有风情,一笑之后只说了自己名字便再不言语。
谢长安震惊之余更显疑惑,然再怎么询问摩罗,对方只一言不发,只得悻悻而返,心中更加疑乱。
她前脚刚翻出别苑,另外一人已偷偷摸进。
陆敏青一见地室里的人,讶异之情并不少于谢长安。他幼时长于魔门,流香扶新教王上任后,摩罗早不在教中,但威信犹存,许多弟子挂画相寻不乏想其归位之辈。如今这人竟出现在这里,联想到前日有魔门弟子摸进,陆敏青也不由得拧紧了眉头。
“你就是那个流香一手养大的中原孩子。”摩罗盘坐不动,眉眼沉静。
因擅施邪术,他被帝少姜极不留情面地折断双手,尽废浑身修为后锁了关押在这不为人知的地底。他此时其实十分狼狈痛苦,但面上却仍教人如沐春风的柔和。
外间无多少人把守,显而易见,要么是这人的价值并不得帝少姜重视在乎,要么,正是她觉得这样反而更加安全。但若非觉出谢长安近来有些异样,陆敏青尚不会找到这地方。
摩罗肯定的话在陆敏青心里震了震。
流香收养孤子在当时并不是秘密,但摩罗一眼肯定他却是极其难解。陆敏青心中疑惑,但克制不轻易开口,默默在这地下室里搜寻一番,并未发现有任何刑具。
“当年那衍教王在位时,拥有‘眼瞳之术’的人与前代所有传人一样不得善终,这个蛊惑之术愈至上层,不仅迷乱他人,更注定修习者神智动乱必死于自己刀下。”摩罗碧色的眼沉谧安然的打量青年,有隐秘的含味,“流香不敢轻易尝试,你盗走之后却已练至第四层,虽早年叛教而出,但若将此用以赎罪,必能重归教坛。”
原来是因他的眼睛得以认出身份。陆敏青嗤笑一声,深不以为然,“你当我想回那鬼地方?”流彩目光大炽,脚步朝人越近,“你为何会被囚禁在此?”
摩罗微笑不语。
陆敏青掸袖折身,脚下踢了踢束缚他的锁链,极其耐心平和,“你可以不说,但我总能知道我想知道的。”他蹲下身平视面前的人,笑颜畅快,“除了一个人,至今还没谁能逃过我这双眼睛。”
摩罗微怔,明白过来他所指为谁,抬眼突然说了句青年始料未及的话。
“不该存活之人,不受一切迷惑。”
异域人蓝色的目子忽染上异样的狂热和惊叹,一改生硬别扭的汉音,异域的语言低声迷人,引人向往,“吾发愿欲转生死,数十年如一日灌注精神,然至多不过令逝者复来三日,更不谈长生之秘。中原太渊之主实乃当世奇人,曾与吾倾心相谈此间奥秘,未料不过十几年光阴,吾果真见到了奇迹,实在妙极!”
摩罗两眼生光,说到激动处竟颤动起来,带的锁身的铁链哗啦作响,“毕生所求愿望已是达到,死而无憾!”
陆敏青自小在西域长大,回中土后虽生疏多年,却仍是一字一句听的十分清楚,偏偏凑起来却似懂非懂弄不出其间含义,眉角忍不住跳了跳,“什么叫不该存活之人?!”
情绪尚未平复的人哈哈一笑,显是十分开怀,一转又是语调生硬的汉话回答,“你那位主人十分生气,千里迢迢将我拘来在此只因心中仇恨要折磨我,可惜我并非始作俑者,只不过曾与人说过此等尝试!”眼见陆敏青惊疑拧眉,又长叹,“这一遭我必横死此地,你勉强也算我门中之人,若是有心,可去瀚海石门窟取我留书记载,有什么曲折自然清楚!”
闭了嘴再不肯吐露一句。
陆敏青估摸时间,盯了这邪士一眼,拂手按捺住愠怒离开。
☆、俗人、往事
“妇人之礼,惟事酒食衣饰,国不可使预政,家不可使干事,如有聪明才智,博古通今雪俐聪明,当以佐君子,劝良言,牝鸡晨鸣,其祸……”前贤此言,中土礼仪典化。
自然,这样的兢守言语出自早已作古多年的制度。凤苍开明大化,早已非往昔死板古董的学究风俗。
达官贵族多浪漫,衷于风花雪月,类于附庸风雅,世风至今,青梅竹马,墙头白马,路中黑马,甚忧郁病马,好事玉成的典范里,凤苍的姑娘们已经超出了勇猛的界限。
譬如,某某世家公子与某某大官千金自小心心相印,如何登对极配又如何比翼连心,花前月下小姐诗笺一付却抢在公子白情之前,终成眷属伉俪情深,街头小巷议论起小姐的情书甚是激昂钦佩。又譬如,某官家千金墙头惊鸿一见英俊侠客,遂茶不思饭不想芳心难安,与家中大肆激论一番,慷然慨之,激动难平,遂夜奔见定成就佳话。
类似逸闻不胜枚举,就连御史院那些刻板礼守的学士们听闻之下都大感新奇,侠胆未必不风情,奔放如何不痴心?都是爱啊……
如是而言,挤身风流的秘诀往往在于逆于常态,异而不劣,勇而不俗。
对于文艺而多情的年轻人来说,这是门值得专心的艺术。而说到这门艺术,又不得不提到京城现下风头第一的秋氏禀生公子,凤苍第一将秋烈的孙子。
秋公子高风雅致的本事天生成就,简直标新立异到了极致。秋家历代无一不是勇夫猛将,三大五粗,武道天痴或是铁血柔情,总之与文人风流半点不沾边,诡异的是,到了秋禀生他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