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澜从前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甚至为了保住儿子的性命曾经向叶敏昭软语恳求,只不过她还是低估了叶敏昭的心狠手辣。
初秋的天气已是微凉,养性斋院子里种着的梧桐树已有落叶随风飘下。叶敏昭散了午朝,舆驾行至养性斋门前正要进去,一个乾清宫的管事太监急匆匆地奔了过来:“万岁爷,陈公公在乾清宫候驾,说是有重要的事情向您禀告!”
叶敏昭十分威严地挥了挥手,“叫他先在那等一会!朕在这边用了午膳再去见他。”
守在院子门口的宫女正要高声禀告,叶敏昭已经及时摆手制止了。小于子掀开湘妃竹帘,叶敏昭绕过十二扇乌木雕花刺绣的屏风,看见雨澜立在西窗前,穿月白色的衣裙,头发松松绾着,没有佩戴任何首饰,打扮得十分素净。正愣愣地看着窗外的飘飞的落叶呆呆出神。
叶敏昭给雨澜的份例,是按照皇后来的。内务府给皇后准备的东西,雨澜这里都有一份。一年四季的衣裳,时兴的首饰,叶敏昭给雨澜做了几大箱子,只不过雨澜从来都不肯赏脸,自从进了宫,她反反复复,只穿晋王府里带来的几件衣裳,叶敏昭虽然心中不悦,却也别无他法。
听见脚步声,雨澜缓缓转过身来,看见叶敏昭微微一愣:“你来了?”
叶敏昭十分随意地在屋内的湘妃榻上坐下,看着雨澜。雨澜默默和他对视着,不说话。
叶敏昭见雨澜脸色灰白,神情寥落,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他没话找话地说:“朕没有叫她们通报,你身子不好,朕不想再让你劳神!”
雨澜低声道:“谢皇上体恤!”
“朕听你这里的厨子郑二说你胃口不好,已经好几天没有正经吃东西了。这样下去可不成!你若是想吃什么,只管和小厨房说,他们不能做的,朕就调了御膳房的人来侍候你!”
雨澜淡淡地道:“皇上的好意臣妾心领了,臣妾并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所以,也不必麻烦御膳房的御厨了!”她这里的御厨来来回回,几乎半个月就换一个。雨澜胃口不开,根本就不是厨师的问题,心病还须心药医,解不开她的心结,就是龙肝凤胆她也味如嚼蜡。
叶敏昭叹气道:“你何必这样苦着自己?”
雨澜定定地看着他,眼中有火花一闪而逝。若不是为了珠儿,为了叶敏文,为了整个杨氏家族,她不得不把仇恨深深地埋在心底,她真想不顾一切地和叶敏昭同归于尽。
杀子之仇,不共戴天!
雨澜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愤恨,淡淡道:“你不是母亲,你无法体会这种丧子之痛是何等的锥心刺骨!”
说完这句话,她认真地观察叶敏昭脸上的神色,希望能从他表情的变化中瞧出一点儿端倪。不过令她失望的是,叶敏昭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你还在怨朕没有把你的儿子照顾好,甚至怀疑是朕害了你的儿子是不是?”叶敏昭忽然抬高了声音。
这一阵子,叶敏昭天天见人处事,和他玩心眼儿的都是这个帝国里最聪明的一群人,锻炼得他对于人心的把握更加出神入化。雨澜的心思自然逃不过他的洞察。
雨澜沉声道:“臣妾不敢!”
叶敏昭的心里也有几分苦涩。任她怎样努力,雨澜对他日渐地疏远、戒备、憎恨和防范,他有一种剃头挑子一头热乎的尴尬和难堪。
“你说是不敢,可你心里一直都在怀疑朕!”叶敏昭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
雨澜心念电转,这也许是一个试探他的好机会。她毫不畏惧地看着他:“那你敢向我保证,你没有伤害过我的孩子吗?”
叶敏昭冷冷一笑:“这有什么不敢!朕这就发个毒誓给你看看!”他忽地一声站了起来,大声说道;“朕对天发誓,若朕害了姐姐的孩子,叫朕天打雷劈,死无全尸,终生无后!”
雨澜能感觉的出来,小皇帝这番誓言有几分真诚的意味。而且那个时代的人,比较迷信,也不会随意发誓的。可是她对小皇帝已经没有信任了。她实在不知道,他这番话是真的,还是故意做戏骗取自己信任的。
叶敏昭怏怏出了养性斋,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现在事事顺心,人人敬他畏他,他也是大权独揽,说一不二。唯独在雨澜这里一直碰壁。来了讨不到好处,可偏偏又总是忍不住想要来,想要看见她。
这不是犯贱吗?叶敏昭无奈地摇头!
叶敏昭走后,雨澜像往常一样歇午觉,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一直到了未初也没睡着,干脆起身,唤了双喜和腊梅进来服侍她穿衣洗漱,收拾妥当之后,雨澜吩咐道:“扶我出去走走!”
出了月子之后,叶敏昭对雨澜的管束放松了许多,雨澜的活动范围也比以前大了不少。最近她嫌一个人气闷,总愿意带着丫鬟去附近的一个小花园走走。双喜和腊梅知道她的心意,便扶着她去了花园。
宫中一草一木都有人专门打理,雨澜常逛的这个花园虽小,但是却花木扶疏,种了不少的奇花异卉,只是时近秋天,万物开始凋零,许多花木渐趋颓败,迎面吹来的秋风里竟也有了几丝凉意。
双喜和腊梅小心翼翼地跟着雨澜,不敢出一声打扰。
正在此时,一座假山后面突然闪出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女官模样的女子,她大概是没有看清前面有人,一下子装进了雨澜的怀里。把雨澜撞得一个趔趄。
双喜性子比较泼辣,忍不住怒道:“你没长眼睛吗?走路也不看着点儿!撞坏了主子,你有几条命能赔得起?”
那女子吓得“噗”一声跪在地上。“贵人饶命,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连连磕头讨饶。
雨澜皱眉看了双喜一眼:“她也不是故意的,谁教你对人这么凶的?”然后对着那女子说道:“你起来吧,以后走路小心些个!今天碰见是我还好,若是碰见一个脾气不好的贵人,你这样莽莽撞撞,要吃大亏的!”
“贵人心善!奴婢下次一定小心。”那女子又磕了一个头,这才起身匆匆下去。
双喜看着她走远了,目光中仍有不善之意。雨澜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早已翻起了滔天巨浪。
那女子刚才撞她一下,根本就是故意的。刚才趁着人多,她向雨澜的怀里塞了一张纸条。雨澜进宫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有人私下给她递消息。要知道叶敏昭登基之后,后宫的宫女和太监几乎被换了一个遍,每个人的祖宗八代都被陈嘉查了个底儿掉。能够留下一两条漏网之鱼,能够在宫里埋下这么深的钉子,绝不是简单的人能够做到的。
雨澜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王爷,难道是王爷回来了?
她本已失去了生活的重心,那一瞬间她差点儿遏制不住内心的喜悦,身子都有点儿发抖了。
她心知肚明叶敏昭在自己的身边安插了无数探子,就算是双喜和腊梅,她也不敢保证她们没有被小皇帝收买。因此心理虽然激动,她仍然表现的若无其事的,在花园里又散了一会儿,才对丫鬟们吩咐道:“我有些累了,咱们回吧!”
回到养性斋,雨澜把所有的人全都打发了出去,确定没有人监视自己,这才小心地展开那张字条,只见上面只有一行字体:我回来了!等我救你得脱牢笼!
没有落款。字体也十分普通,甚至有几分拙劣。
不过雨澜的眼泪还是一下子就流了下来。她认出来了,这是王爷的字迹,他用左手写的字。
王爷他还活着!而且他已经回来了!
这一年来,雨澜虽然一直反复催眠自己,告诉自己王爷还活着,可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心里知道王爷生还的几率已经越来越渺茫了。
没有王爷,她又深陷皇宫不得自由,她差点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现在王爷回来了,她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个傻瓜!”雨澜低声喃喃。他这样费尽心机传一张字条来,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效用,为的就是让自己心安啊。而一旦字条传递失败,叶邑辰将随时有可能陷入危险。他那样聪明睿智,不会不知道这些,而他还是这样义无反顾地去做了。
雨澜那一瞬间真的是感动莫名。
雨澜反反复复把那张字条看了又看,简直如获至宝。最后她想了想,把那张字条揉了揉,直接塞到嘴里,吞咽了下去。
她不能留下证据,万一被小皇帝发现,叶邑辰就危险了!
她努力平息自己的激动,让自己看上去和平日没什么两样。决不能让叶敏昭从自己的身上看出一丝端倪。
叶敏昭回到乾清宫,陈嘉已经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那里等了小皇帝两个多时辰了。
叶敏昭在须弥宝座上坐下,沉声问道:“出了什么事了,这么着急要见朕?”
“皇上!叶枫齐出京了!”
“嗯!”小皇帝慢条斯理地喝着太监进上来的六安茶,“朕知道,你此前不就已经给朕报过了!他在西山那边有几处别院!每年这个时候总要过去住上几天,没什么稀奇的!”叶枫齐常年被东厂西厂监视,可以说一举一动都在小皇帝的掌握之中。
“可是这次他没有去别院!”陈嘉脸色有些不好看。
小皇帝神色也严肃了起来。“那他去了哪里?”
“他出了西直门便向东北而去,瞧他去的方向,应该是西山大营!”
“西山大营?他去西山大营干什么?他又没有带过兵,在军中并无影响力。”小皇帝虽然这样说,可是天性多疑的他此刻也警觉了起来。“如今京师空虚,西山大营决不容有失!”
他豁地站了起来,“速派一名官员带着朕的圣旨,宣叶枫齐即刻进宫见架!给东平侯韩平也发一道旨意,告诉他没有朕的信物,谁也别想调动西山大营的一兵一卒。叫你西厂的密探们都给朕警醒着点儿,时刻关注着西山大营那边的局势!”
“是!万岁爷!”陈嘉行礼下去办差。
本来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可是不知怎么的,叶敏昭的心里总是有些不安。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他算漏了。
此时的西山大营迎来了不速之客。叶枫齐出了京师就带着自己的随从快马加鞭赶到西山大营,将跟着他的密探全都甩到了脑袋后面。
他带人直接到了西山大营门前,还是被人拦住了。“来者何人,报上名来!”西山大营事关重大,关系京师的安危自然是闲人免进。
叶枫齐冷哼了一声,十分霸道地说道:“兔崽子们,连本王你们都敢拦,真是瞎了你们的狗眼!”他将风帽解开,露出一张十分俊美的脸。
“是秦王爷!”立刻有人认了出来。这位王爷风流倜傥,不学无术,在官民两端都是极有人气。
叶枫齐骂道:“算你们还有点儿眼力见,还不放本王进去,本王可是带了圣旨来给韩平韩大人宣旨的。”看门的小官也认得叶枫齐,听说他有圣旨,又见他没有带多少人,略一权衡,也就放他进去了。
刚刚进了大营,东平侯韩平已经听说了,由一众亲兵护卫着亲自前来迎接。见了叶枫齐他有些奇怪。小皇帝一般就是有旨意,也都是叫一些最近得宠的臣子来宣旨,什么时候轮到叶枫齐了?
表面上他当然不敢怠慢,“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不知王爷此来,有何贵干?”
叶枫齐斜睨了他一眼,“将军不必客气,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到中军大帐再说!”
韩平将叶枫齐迎进了中军大帐,让他坐了首座,有人奉茶上来。韩平这才道:“王爷有何吩咐,但请说来!”
叶枫齐道:“实不相瞒,本王此次前来,是带着圣旨来的。不过这圣旨不是给你一个人的,你且把军中把总以上的武官全都叫来,本王再宣旨不迟!”
“呃?”韩平微微发愣,他还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宣旨的。
“怎么?侯爷是信不过本王还是想抗旨不遵啊?”叶枫齐拉下脸道。
“末将不敢!”韩平连忙道:“末将这就按照王爷的吩咐行事。”
不大一会儿功夫,军中把总以上的武官就全都进了中军大帐。黑压压站满了一帐,多亏中军大帐地方够大,这才容纳得下这么多人。
韩平道:“王爷现在可以宣旨了吗?”
叶枫齐看了看那一大片武官,脸上露出满意之色。“可以是可以,不过在此之前,本王先给大家介绍一位老朋友!”
他回头看向自己的一位随从,“十六哥,您也出来亮个相吧!”
那人龙行虎步走到众人面前,一把抖掉头上的风帽,露出一张棱角分明俊逸脱俗的脸。
韩平全身巨震,不可思议地叫道:“摄政王?!”
弘熙元年九月二十,叶邑辰手持先皇金牌令箭忽然出现在西山大营,众人看到已经办完了丧事的摄政王生龙活虎地回来,还没有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叶邑辰就宣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