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姨娘神情凝重起来:“这话你是听谁说的?”她虽然颇有些手腕,长于宅斗算计,但毕竟是内宅妇人,对于朝堂政事并不十分关注,自然没有多少见识。但这话说得有没有道理还是判断得出的。
雨霞嘟着嘴道:“是绿静斋那贱人说的。”可不就是刚才吃饭的时候雨澜话赶话地说出来的。
柳姨娘这下真的吃惊起来:“她才多大一点儿。竟有这样的见识?”柳姨娘目光幽深,神情越来越严肃:“孩子,当娘的再劝你一次,以后再不要和七姑娘作对了。她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见识,能是个好相与的吗?我瞧着连老太太的心都慢慢被她拢过来了,可见她的手段!”
“娘,你还说!”雨霞忽地站了起来,想起今日雨澜的风光,气就不打一处来,“只不过是婊子生的贱人,凭什么和我争?凭什么老太太喜欢她不喜欢我?再说了,她有什么了不起,有了事情,父亲还不是站在我这边。”想起上次摆了她一道,脸上就露出得意的笑容。
柳姨娘急得直跳脚:“哎呀我的小祖宗啊,你怎么那么固执!有道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个敌人就给自己多树一堵墙啊!你又何必非得和她过不去呢?”
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雨霞越想越怒:“她整天与我作对,想让我和她和好,做梦!”柳姨娘又劝了几句,雨霞只是不听。时间不多,大老爷马上就要来了,只好又把话题扯回到叶敏淳身上。就问:“今天的杏花宴,不就是给二表少爷、三表少爷相看姑娘的吗?延庆王妃心中可有中意的人选?姑娘当时有没有留意?”
雨霞皱眉枯思半晌:“三姑姑对每个人都是和和气气的,我看不出她对谁有什么特别的!”又一笑傲然道:“我看京城虽大,这些所谓的贵女,也就那么回事,并无特别出挑的。论品貌才学,谁又能越得过我去!今天我做的诗文,可是公推第一的。另一个翰林院掌院学士的女儿,看其穿戴就知道家境一般,恐怕父亲是个只会读死书的书呆子,穿的衣裳都是半旧的!”
柳姨娘看着面前如花似玉的女儿也是一阵欣慰,“孩子,开弓没有回头箭,你可想好了,就是二表少爷了?”
雨霞斩钉截铁地道:“我想好了!我就想嫁给表哥!”
柳姨娘摇了摇头:“别把话说得那么满,这几年来,娘一直在盘算你的婚事,其实早就为你想好了。只是这事情不好叫你知道,加上时机尚不成熟,就一直未与你细说。”
“我看表哥一个王爵是跑不了的!这世界哪还能有比王位更大的爵位,哪还有比王妃更尊贵的身份?就是那几个世袭国公府的世子,我也瞧不上了!”
“比王爷大的当然还有!”柳姨娘神秘一笑:“东宫……如何?”
“什么?娘……”雨霞震惊地站了起来,“您,您想叫我当……太子妃……中宫娘娘?这,这可能吗?”激动的声音都颤抖起来了。如果真的当上了太子妃,那么将来太子登了大宝,她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所有的人都将拜倒在她的脚下,那是何等的风光,何等的尊荣?想到这里雨霞只觉一股股热血直涌上头,整个人都晕晕乎乎起来。
“……这可能吗?”
“太子今年已经十七岁了,皇家比普通的簪缨钟鼎之家更重视子嗣绵延,可直到如今妃位一直空悬,连侧妃都没有纳一个。身边只有几个没有位分的低等宫嫔侍候……”柳姨娘语调舒缓、侃侃而谈,有一股让人信服的魅力,“我向你的父亲旁敲侧击过好几回,外廷中已经有许多大臣上书皇上,劝皇上早早为太子选聘太子妃了。如今太后病重,太子纳妃之事更是势在必行!”
雨霞茫然问:“为什么?”
柳姨娘轻叹一声,女儿还是没有把她这份缜密学到手里啊。“你想,大楚以孝治天下,万一真有一天皇太后仙驭升遐,到时就是国丧,就要守制一年,太子已经这么大了,哪里还能耽搁得起!我猜,恐怕太后也是心急如焚,想着赶快将太子的大婚给办了。”
雨霞听得一阵激动:“那,我,我……”
“一旦太子选秀的诏令下来,我就向你父亲进言,让他去求老太爷,无论如何也要将你送进毓庆宫去!杨家也可借此巩固和太子的关系,凭你的品貌才学,这又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你父亲应该会答应的!只要老太爷点了头,皇上都不会不给他面子!”说到这里,柳姨娘轻叹一声,声音里充满了酸涩:“只可惜你终究不是太太生的,皇家体面要紧,这正妃的位子,恐怕……”是没有你的份的!
“中宫,中宫终究没我的份吗?”雨霞颓然坐倒在椅子上,只觉得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心里不由一阵急痛。
“孩子!”柳姨娘慢慢走到女儿身旁,蹲下身子,伸手轻轻抚着她柔滑的脸颊,眼角迸出泪花:“都是娘不争气,娘没法给你一个嫡女的身份。不过你也不要担心,只要你能进驻东宫,将来一个贵妃稳稳当当是跑不了的。有我们杨家的支持,只要你有足够高明的手腕,有朝一日诞下麟儿,眼光放长远了,就是慈宁宫的位子也不是不能想的!”
是啊,只要她是杨家的女儿,只要她是权倾天下的首辅的孙女,就算不是正妃,谁又敢欺负她不成?有这样强势的娘家,只要她能生下儿子,将来她的儿子做皇帝的机会都很大,到那个时候她就是万人顶礼膜拜的太后,谁还敢拿庶女不庶女来说事儿!
这就是她一生为之奋斗的路线图啊。柳姨娘对女儿确实没话说,将这一切全规划的妥妥帖帖。想明白了这些,雨霞心里终于舒服了一些,只觉得一条光明大道已在眼前徐徐展开,只要一步步坚定地向前走,美好的未来在等着她呢。
这不比做一个不知道有没有的王妃强得多?
“娘,孩儿明白了!孩儿都听您的!”想起二表哥那俊逸温润的面庞,雨霞一阵难以割舍。但是比起那尊荣无限的天家富贵,雨霞还是毅然决然地将二表哥KO出局。
柳姨娘满意地一笑,神情又凝肃起来:“这事成与不成,关键还要看老爷子的态度。我早已开始着手布置了,在你父亲那里试探过多次了,说通他应该没有大问题,将来让他去求老爷子,比我们开口得力许多。只是即便这事真的成了,这泼天的富贵也不是那么好消受的。自来天家都是是非之地,宫里波诡云谲,阴谋算计比杨府多出十倍不止,太子侧妃这条路也绝不好走啊。孩子,你要心里有个数。”
雨霞点了点头,眉目之间乍然露出峥嵘之色:“我明白,那熏人的富贵不是白白得来的,都是争出来斗出来的,以女儿的品性、家世、容貌,不相信就会输给旁人。”她目光灼灼地望着柳姨娘,“您不也是这么争过来的吗……”一个现成的小三上位的励志故事就摆在眼前,雨霞姑娘信心满满,斗志十分昂扬,“以后女儿会和娘好好学着的!二表哥的事,以后女儿再不会提了!”
柳姨娘就笑:“傻孩子,你怎么这么实诚!太子侧妃这件事,不是我们想想就能成了的,这中间不知道还有多少变数,内务府、宗人府、毓庆宫、皇后、太后……不知还有多少关节需要打通。这事急不来,得一步步慢慢谋划。成了当然是好,若是有个意外,那时退而求其次,二表少爷如此家世人才,放过了也着实可惜……”
雨霞佩服得五体投地,“娘真是算无遗策!”伸手拉住柳姨娘的衣袖,“您以后可得把这些谋算和手段好好教些给我!不管能不能嫁入东宫,以后总会有用的!”
“好!好!”柳姨娘宠溺地搂紧雨霞,“只要你想学,娘全都教给你!不论怎样,娘都会尽最大的努力让你称心如意的。你乖乖地听你父亲的话,等待宫中的选秀的诏书吧。”
娘两个又说了几句体己话,柳姨娘最后叮嘱女儿:“今天的事情,千万不可外泄!若是被太太知道了,定会横加阻挠!”
雨霞频频点头:“您放心吧,我定会守口如瓶。”
是夜,大老爷办完了公差回到合香阁,柳姨娘带着雨霞亲自接入房中。母女俩一个捏肩一个捶腿,轮番说着笑话逗他开心,大老爷吃着素日喜欢的明前龙井,一身的疲倦一扫而空。一时兴起,便带着一对母女来到书房,真个教导起雨霞画梅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连环计去除眼中钉
大老爷美妾环侍,娇儿绕膝,享尽天伦之乐,绿静斋却气压低沉,一片山雨欲来风满楼。
雨澜一进自家小院就发觉气氛不对。此时天色已黑,小丫鬟挑着八角宫灯在前头引路,雨澜看见抄手游廊里站着几个小幺儿,全都战战兢兢的脸色发白。
雨澜目光微凝。
都是自己院子里的,没有个不知道的,这几个小幺儿都只八九岁年纪,还没有留头,平日里最是活泼淘气,一天到晚嬉笑打闹没个安静的时候。王妈妈掌权的时候,对她们动辄打骂。待到雨澜夺了权,却待下人十分宽厚,对几个小幺儿管束虽严,却也只是经济制裁,从此再无体罚。她们也就不十分害怕雨澜。
今天这情形就透着古怪。
雨澜就在院子当中停了下来,招手叫来一个小幺儿问:“你们晓玉姐姐呢?”
小幺儿可能很少撒谎,见小姐问话,一时手足无措,磕磕巴巴:“晓玉姐姐,晓玉姐姐,她,她说自己身子不爽,吃了饭就回房休息了。”
身子不爽?出门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况且晓玉平素最是稳重忠诚,但凡起得了身,就算病得七荤八素,也一定会坚持着服侍完自己,再去休息的。
雨澜面露沉吟,挥退了小幺儿,挑帘进房。晓月帮她脱了外头披着的大氅,一个小丫头端了一盆温水进来,晓月接过来,准备服侍她净手洗脸换衣服。
雨澜忽道:“这边不用你服侍了。去瞧瞧晓玉,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晓月也觉出气氛不对,叫了门外一个小丫头进来服侍姑娘,自己转头去了下人们住的倒座房。
雨澜刚换好家常便服,就见晓月扯着晓玉,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雨澜看见晓玉的白皙的脸上有一个鲜明的掌印,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沉声问道:“这是怎么了?是谁把你打成这样!”
晓月冲口而出:“还能有谁?不就是王妈妈那只老狗!晓玉是个没用的,只知道忍气吞声,被王妈妈打成这样,也只会躲在房里偷偷藏着掉眼泪,都不敢给姑娘看!要不是姑娘让我去瞧,我们全给蒙在鼓里了!”
晓玉嗔怪道:“晓月!别说了!”
雨澜心中恚怒,“晓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被王妈妈打成这样,为什么不告诉我?”
晓月机关枪似的全说了出来:“刚才我都问清楚了!那老婆子走投无路,逼着晓玉交出箱笼钥匙,晓玉不肯,她就跳脚大骂,骂完了不算,还动手打人!”说着已经咬牙切齿。
晓玉低着头,小声说道:“她儿子叫几个泼皮捉了去,说是三日内再不还钱,就要卸掉他一只胳膊!”
雨澜一听便全明白了,狠狠一拍桌子,锐声道:“王八蛋!”
平日里,小姑娘不急不躁温温婉婉的,处处透着稳重沉着。这时却面沉似水,双眼似欲喷火。毕竟曾在销售总监的位子上坐了许多年,发起火来自有一股凌厉迫人的威势,晓月和晓玉都吓了一跳。
屋子里侍候的另外一个小丫头已经吓得屏息静气,脸色发白了。
晓玉赶忙将她撵走,关上房门,这才轻轻道:“姑娘,王妈妈是我们小院里的管事妈妈,管教我们这些丫头是应该应分的。何况她毕竟是太太的人,姑娘好不容易在府中立稳了脚跟,千万不要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儿,再和太太交恶了。”
雨澜望着这个比自己还大着两岁的女孩子,一阵心酸:“傻丫头!你以为这样忍气吞声,连我都不告诉,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吗?”
“姑娘……”
“你糊涂啊!你也不想想,我们好不容易把王妈妈的气焰压了下去,如果任她这么打骂侮辱你们,我却装聋作哑无动于衷,她会怎么想?别人会怎么想?太太会怎么想?老太太会怎么想?”
晓月和晓玉听得愣住了。
雨澜侃侃而言:“太太、老太太只会觉得我没有用处,连个下人也管治不了;王妈妈则会觉得我软弱可欺,日后对你们变本加厉,甚至直接欺负到我的头上来;下人们会觉得我连贴身丫头也保护不了,自然也更不可能照顾到他们的利益,日后谁也不会实心帮我做事。人善被人欺,马瘦被人骑!大宅院里,并不是忍气吞声就能解决一切问题,有的时候强硬比软弱更有效果……”
晓玉品味着她这一番话,越想越有道理,忍不住垂下头羞愧道:“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