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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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官-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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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开着矮窗的后堂内,临光背窗独坐,静静取了一张笺来,又研过一砚墨,提笔于纸上,一排排写得极认真。
  认真到旁事旁物都不入心,轻微的一点响动就能惊弓之鸟一样皱起眉。眉一低,宫漏便在案边,“叮”一声响,要把人心神震回来,她笔下微微顿,突地抬起头来问,“几时了?”
  外间自然有守着的小太监来答话,垂着脑袋缩着脖子入内来,不敢抬头望上一眼,“回女官的话,卯时了。”
  可天还是暗的,注定这一日没的太阳,只是一个雪满京的冬日,冷到人焦躁,连心头血也冷下来,冰冰凉熨着心,哪里还有什么热情。
  临光半晌没说话,却终于还是停下笔,将手下那信笺折了又折,思虑半晌,平着手掌又将它压下,未再发一语。
  片刻后,摆一摆手,不大在意,她回过神来才道,“出去罢。”
  “是。”那小太监应一声便退下,行至门前却要脚下踉跄一下,打一个跌,叫外头风雪里来的人骇了一跳,“哎呀。”
  引得案边人一惊,挑眉不大欢快问,“做什么这样大惊小怪,白教你们了?”
  临光板着脸望过去,一眼只望到一颗黑乎乎后脑勺,前头雪人一样立着根木头桩子,呼啦啦正自眉毛脸上落雪,衣衫也是,姜黄的小袍子硬生生要叫这雪水融成杏黄。
  倒似将将落的不是一阵冬雪,而是场没头没脑的细雨,将人衣衫都洇湿,末了还要往下滴水,撩起一角来一拧,落得一手水。
  她皱着眉,面上神情不是嫌弃也不是冷淡,可无端端就是有那么股子威仪,要把人看得低下头来,气势亦是足,道,“就在那里答话。”话落眼皮子都懒怠动一下,直直就将人望着。
  身后也恰在其时漏过来一缕风,飘飘吹起她发冠之下未压实的一绺发,青鸦鸦绕过耳际,贴着颊面攀沿而上,映衬下人便显得愈发白。这样情形,瞧着倒似是严刑逼供阎罗地狱一样。
  那案下帘影动,遮过小太监小小一团影子,扑簌簌全都抖进砖缝里去,本是感恩戴德要朝下拜,可抬头暗自望她一眼,忍不住就叫这气势慑服,大气也不敢出。
  明明这火烧得旺,炭火不要钱一样朝火里砸,氲起一屋子的暖气,冬天里还能热出一身潮汗,可这人就是抖得厉害,凛冬雪人搬了来炎夏一样,闹得一身水淋淋。
  他恨不得长话短说,可奈何舌头打结,断断续续将一番话说成几截,“开云公主那处,没瞧见公主正颜…只说今日病未好全,留了在宫里头养着,就不来了…”
  实则不必说下去,临光将将只听了一个头也知晓后来话会是怎样,可她不动声色听完,也就只有一个念头。
  ——这华容殿里头果真是事情多。
  只好捏捏眉心,将这件事暂且放下去,同他摆摆手,恩赦那小太监出门去,“好了,你且先下去。”
  “是。”
  未有半刻,又自有旁人来,一样的姜黄衫子,可这回没带着雪来,一入堂却也是犹疑,半晌没拿定主意,还是临光先开口问的话,“曲瑞宫里头说的是什么?”
  那小太监惴惴,垂下脑门恨不得当一颗不会说话的石头,可仍是壮着胆子一五一十招来,“谨惠殿下瞧得今日雪景好,邀了谨贤殿下同赏,在自己宫里…宫里……”停顿半晌,怎么也说不下去,反是“扑通”一声跪下去,发出好大一声响。
  “咔”,是桌上狼毫笔断,临光回过神来,便瞧见横尸案上的破狼毫笔一支,她也无心掩饰,摆摆手就叫人下去,“好了,你且也先去吧。”
  小太监如蒙大赦,磕下两个头感恩戴德走了。
  恰有风来,自她身后那敞着的小窗透过来,带一点冬天的尖与阴冷,全都打在她脊背上,可她半点也不觉得冷,心烦思虑半刻还是叹下一口气,一颗心也重新落回到肚子里去。
  倒是捡到个时机偷闲躲懒,她心底里隐隐有些庆幸,先前对这怪天气的怨怼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一点隐秘不为人知的欣喜。
  想到此,手下并不闲着,信手将先前那信笺又抽出来,展开摊在案上,正要伸手去换过一支毫笔,猛然却闻听人声,自那厚厚帘子外头传来,“临光。”
  是朝夕相处早见过千百回的人,正自堂外而来,穿廊过庭,落了一身风雪,一到此间就要把人吓一跳。
  那堂外自然有对着火炉子打盹的小太监值事,闻得脚步声猛然回神,一颗心乱跳着要去行礼,“扑通”一声连人也跪在地上,“大人…大人…来此间…”一句话抖三抖,真是可怜一双膝盖,平白在青砖上磕上那么一磕,来日又要肿得三寸高。
  那人正好站在帘下,只露出一双脚,窸窸窣窣声响之后,随口也就应一声,“我来寻你们家女官有些事要谈。”
  那小太监舒下一口气,忙不迭要来献殷勤,凑上前一步去殷勤接过斗篷,方才退下去。
  临光早在他出声之时便已察觉过来,她动作倒是快,一瞬将案上收整齐,眼皮还未抬起来,便见帘子一掀,走进来一个人。
  那人逆着光,身量长而瘦,一步步行近了,径自在案下寻找一个去处落脚站定,居高临下瞧着临光,看两眼方才皱眉道,“你今日无事?”
  临光懒洋洋抬头,瞧他一眼,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默了半晌只好道,“也不是,今日这天气坏得很,便是有事也要变作无事。”
  “你总操心这样多,莫不是今日还有些烦心事?”
  遥远的风自颈后吹来,她言落便转头瞧着窗,不大得劲的模样,忍不住同他啰嗦两句,“也不说是烦心事,只是这时节连鸟雀都懒怠出门,更何况是人,不过倒也好,今日也不用伺候人。”十足的小家子气,这人怨气满满似是个小老头儿,一肚子苦水都没处倒,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尚算说上话的人,怎能不一吐为快。
  他显见地有些意外,没料到她竟会这样说,闻言一怔,片刻之后才道,“如此说来倒是好事。”
  她点点头,未曾将这话听入心里去,却是瞥他一眼,颇莫名瞧他,奇道,“说来博金你竟有闲来我这处,真是稀奇。”
  叫她一提,博金这时候才想起来正事,一手撑着案上三两本书,人便倾身靠过来,“今日是有些事来寻你,既是你也得闲,那正好拉你去凑个热闹,”不等她问,他便立刻续道,“昨日提督寻我,说是今日司礼监新来了个大人,要我去顾看,你也来。”
  临光闻言一怔,可耐不住博金又是个性急的,见她不答只当是应了,直身站起来,拽着她就朝外行。
  无异于赶鸭子上架,临光只觉自己是叫人绑着上了贼船,喉咙尖上一口血要吐不吐,真是造孽。
  她落在后头,踉跄一下才又站稳,挣脱不得,只好同博金打一个商量,“这雪急且紧,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停,你这时候往司礼监去……”
  “无碍,一路去不远,又是宫廊。”叫他一句话一堵,怎样都说不出什么话了。
  只好随着他一同出门去,取一把油纸伞来,冒头往雪里头走。
  出得正仪堂,过长长一条宫道,再转过半个群芳凋败的百花园,继而又是宫道一条,最后绕进小小宫门一座,远远便是要去的去处。
  这巍巍宫闱之内最最隐秘难言所在。
  临光一路行来一路听博金说些琐碎事,全都是过耳即忘,随口附和三两句,这长长宫道也便走到头。
  是在小小宫门之后,眼前豁然开阔,脚下一转就到了极大极宽广的庭内。临光随着博金跨过门槛,行上几步来到堂下。这堂前悬着帘子,窗也未曾开,倒是晦暗难言,风一吹,便把里头说话声音传过来。
  “——有赖提督提携……”是个年轻而低缓的声音,前头不知说的什么,声音倒愈发低下来。
  旋即又有人接话,“郎君有心,这是应当得的,”顿一顿,似是有些疑虑,隔了片刻才不冷不热又道上一句,“说来郎君小字上回改做了尺玉,这般叫不知得不得当?”
  “得当,全凭提督看得入眼。”
  轻轻一句话,将堂外将要入堂去的两人步子止了住。
  临光猛然停住脚望过去,一眼瞧分明那堂内站了个人,穿一衫皂袍服,又系一条细珠串成的鱼袋,难得的清高人,也不知为何跑了到这里。
  眼皮子朝上,是一张面沉如水的脸,不好看,可无端端落入眼里,要叫人吓一大跳。
  这个人,临光认识。
  

  ☆、噫,仇人

  
  风声满耳,廊外是铺天盖地的雪,廊内是那人平缓低沉的声音,微微弯着一条脊背,只留下一个安静侧脸,偏头侧过一点给人看。临光就静静站在廊下,听着堂内那两人谈话。
  恰在临门一脚,可这一脚却怎样都难以迈下去。
  她陷在两难境地,犹豫不决。
  可身侧人早已察觉她异样,瞥目望过来,在她面上扫一眼,极自然就脱口而出,“这时候提督正面客,想必见的便是那位大人,临光你不与我一同去?”
  极轻的话音,乘着风声落入耳里,临光一个字也没漏岔错听,可她无端端就生出些力疲之感,想见就要推辞,“不必,你自行进去,提督那里,我就不去他眼前扰人了……”言落转身便要行,朝着廊下迈出一步来,没料却叫身后人稳稳抓住了衣袖。
  那手固执有力,贴着衣袖便不放,临光挣脱不出,又做不得大动作,只好停下脚来,耳听得他又道,“既来之则安之,这道理你竟是比我还不知?”
  临光闻言皱眉,可未等她踌躇说出一句话来,博金已又续道,“提督那处,你若有话自去说,推到我头上来,仔细改日提督拿了你小辫子。”是笑着的口吻,可那形容却极是正经,板着一张脸上下打量人,一双眉微微一拧就能唬得住人,临光自然也不例外。
  由此真是恨不得能回到先前尚还在正仪堂时候,在自己出堂之时就断然拒绝,一时又悔恨自己耳根子软,如何就叫这博金一句话诓了来,目下倒是好了,赶鸭子上架,真是骑虎难下。
  她叹一口气,胸中郁结不去,还是不想认命,好言好语想同他打一个商量,“左右提督也不知晓……”
  可谁知话还未说完,已听极熟悉一道声音,高扬着传入耳里,叫道,“来便都来了,站在门口不进又是什么事!”阴阳怪气的调子,在这飘雪风寒的凛冬极磕牙。
  临光一凛,直觉抬头去望向堂内,也是没防备,不期然就同堂内一人四目对了个正着。
  她站的位置巧妙,恰在廊下又隐在门边,郁郁葱葱一盆子金盏花将人挡了个结结实实,只留一条不大缝隙,是以正堂中望不见她,偏过一些来自然也瞧不见。而她却得以自那尺寸之间,将那堂内探量了个遍。
  连带着先前没能打量到底的那个人,也一点不差全都落在她眼底。
  那人穿一衫皂色长袍,腰间拿细珠串小小一个鱼袋,黑红相间倒也是得宜,箍着窄瘦一段腰,全都敛进同色的一条腰带里去了。再抬目上看,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可眉是弯的,唇是翘的,眼睛又是漆黑如炭,圆溜溜藏着点不为人知心思,深沉似海一样,定定将她望着。
  这眼神她熟悉,是猫儿见了老鼠,非要扑腾上来挠你一脸血珠子,一时又有点垂涎意味,要说她如何知晓,全因她常在宫中行走,华容殿里曾见过不少次这样眼神。
  闲话还是压到以后再说,且先来说说这眼下。临光乍见便惊,可她这许多年不是白过的,宫里头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便是魑魅魍魉来上一波杀到她眼前,她也能面不改色将这事掀过去不提,目下只是一个旧识,自然也在她面上挑不起什么大波澜。
  她佯作无意低下眼,锁着眉头,没叫旁人瞧见她眼里百般挣扎,纵使是踌躇不前,仍还是低声同博金说道,“提督既然有话,倒是不去也不行了,”肩一摊,自然认命,“走吧。”
  博金自始至终未发一语,他亦是拧着眉头,瞧堂内两眼,又将目光偏过来去望临光,半晌什么都没瞧见,耳边又听见临光催他,只好提足迈步,望着堂内行去。
  只不过隔着一道门槛,可堂内堂外却是两番天地。外头是风雪满天铺过来,里头却是温暖如春,临着门槛边立着半人高长一台乌木花架,上头放一樽兽耳三足大瓷盆,里头金盏葱郁,一直要长到人胸脊。那花也打理得精致,叶翠而花黄,一瞧就比人活得滋润许多。
  临光行到堂正中站定,一面暗叹自己竟还有这闲心思,一面又觉着这花香腻味,她不过脑门一懵的瞬间,便听上头有人开口,“今日来得倒是时候,怎的连你也过来了?”
  是朝着临光问的,临光脑内清明,将前因后果都想明白,自然也不敢怠慢,立时弯腰福了福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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