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的朱管事早早就等在门口,见了朱起镇迎上来,便听朱起镇漫不经心问道:“方才是谁来过府里?”
朱管事怔了一怔,回道:“似是宋侧妃娘娘的娘家妹子,上门探望娘娘的。”
“娘家妹子?”朱起镇低声重复,朱管事趁着他出神,便将他往包侧妃的方向引,他走了两步,想起来这么长时间不见宋欢竹,脚尖一转,便往宋欢竹院子去了。
走进屋,只见宋欢竹倚在窗边,神情落寞,眼角还带着泪水。朱起镇原是打定主意要给她一个惊喜,是以不让下人通报,却不想看到这个情形,当下便“咳”了一声,宋欢竹一转身,见是朱起镇,一张哀怨脸瞬间转悲为喜,急急上前行礼,道:“王爷怎么今儿就回来了!不是说要下个月……”
“办完了事就提前回来了!”朱起镇虚扶了一把,好好端详她道:“怎么好端端地哭起来!”
宋欢竹娇娇弱弱地揩了泪,破涕为笑道:“还不是因为想念王爷,王爷一去便是个把月,只言片语也未留给臣妾……”
这小小的哀怨让朱起镇很是受用,再看她灵动的眼睛,心里头越发觉得服帖,低下头便吻住她。二人温存了好一会,宋欢竹才伺候他梳洗,一身官府换做常服,又让下人们送上些吃食,见朱起镇坐在一旁用餐,宋欢竹这才有了一些寻常夫妻的感觉,亲自替他倒上一杯酒,温声细气道:“王爷说爱喝臣妾酿的梅子酒,臣妾便多酿了些,王爷尝尝,这回更是清甜甘醇。”
“嗯!”朱起镇一饮而尽,抬眼见宋欢竹在一旁踟蹰,不由问道:“可是有什么事要对我说?”
宋欢竹为难地走到跟前,轻声道:“是有一些事情,牵扯到咱们府里的下人和我家妹妹的……”
“我记得你的妹妹在建州,还未出嫁,怎么跑到京师来了?”朱起镇抬眉望着她。
宋欢竹语窒,忙带上笑答道:“是我二伯家的堂妹,您也知道的。得了天花的那位……”
“宋研竹?”朱起镇几乎毫不犹豫便想起宋研竹的名字来,他自己也有些讶异,怔了一怔,问道:“不是得了天花么,没死?”
“没死!”宋欢竹将宋研竹天花治愈后又出嫁,随夫进京之事简要说了,朱起镇饶有兴趣道:“所以她不仅死里逃生,还嫁给了大理寺少卿之子陶墨言?有点意思。”
“王爷也认得陶墨言么?”宋欢竹问道。
“不曾见过,只是屡次听旁人说起他的名字。”去苏州时,朱起镇便听周子安说起过此人,”听说是朱珪的关门弟子,状元郎赵戎的同门师兄弟,睿智聪明,胸有宏韬大略,若不是因为受伤错过此次科举,也能金榜题名。没想到倒成了我的妹婿!你怎么从未同我提起过?”
宋欢竹默默垂下眸子,眼底里波澜起伏,轻声道:“我提起过有个堂妹出嫁了,王爷日理万机,大约忘了。”
“你们姐妹二人能在京师团聚也是缘分,往后应当多多走动。”朱起镇道,这才想起正事来,“她怎么了?”
宋欢竹赶忙将事情本末全数说了,见王爷脸色不郁,她犹豫了片刻,添油加醋道:“听说朱管事的外甥在外头嚣张蛮狠,今日当着众人的面便要打死妹妹。嘴里还嚷嚷有词,说他的舅舅很是厉害,他打死了人,自有人能救他出来。妹妹问了好些人,才知道他的舅舅就是咱们府上的朱管事,明知那块地有蹊跷还卖给了她,这不是明摆着坑人又是什么?”
朱起镇面色越来越凝重,宋欢竹顿了顿又道:“往小了说,研竹是我的妹妹,却栽在咱们府里下人身上。虽说不过几百两的事情,不是什么大数目,可传出去到底还是打了臣妾的脸,也是驳了王爷的脸面。往大了说,当今圣上以“仁义”治国,最恨的也是底下人鱼肉百姓。他朱管事不过就是府里的一个奴才,出去外头却这样把自己当个爷,还敢这么嚣张跋扈,纵容自家外甥侵占遗腹子财产还将主母赶出门外,这是一桩,听说他借着王爷的名义收了多少贿赂,光是田地便有多少!听说前些时候,朱管事还纳了三两小妾,连他家儿子都在京师置办了产业,光是流水席便摆了一条街,这些钱都是哪儿来的?若是有心人将此事捅到圣上跟前,圣上不知会如何想!说您治下不严都是轻的,就怕……”
她及时住了嘴,朱起镇脸上青筋暴起,面色渐渐沉了下去,扬声唤道:“来人,将朱管事带过来!”
第132章 鱼蒙
“你去找宋侧妃?”
宋研竹回了府,陶墨言早早就等在家中。这件事宋研竹原本就没打算瞒着陶墨言,是以原原本本告诉陶墨言,没想到陶墨言听完之后,却是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对呀。”宋研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毕竟是九王府上的人,我总不能怂恿那孤儿寡母去大理寺告状,若是牵扯出九王爷,那不是自家人打自家人。若是能顺顺利利解决了,将钱要回来,那自然是最好!莫非我做得不对?”
“你做得对,做得对极了!”陶墨言笑得越发莫测高深,“你走这一趟,怕是九王爷也会感激你。”
“这是什么意思?”宋研竹问道,见陶墨言不肯再说,她伸手便要挠他痒痒,陶墨言赶忙躲开,笑着对她道:“说来话长,你去给我泡一壶茶来!”
太子的生母是当今皇后,九王爷的生母是皇贵妃万氏。太子虽是嫡出,近年来却不得圣上宠爱,反倒是样貌颇似圣上,一眼瞧过去便是龙章凤姿的九王爷很合圣上的心意。
近些年□□与九王党争斗不休,九王在外头风评不佳,也不过是在女子一世上,在众人看来,风流这点自然也是随了当今圣上,并算不得什么大错,除此之外,九王一党行事谨慎,九王自身更是行事低调。听说前些时候苏州水患,九王亲赴苏州赈灾,在民间声望极高。这些年,太子一党一心想找九王的破绽却寻而不得,反倒是九王抓住太子左膀右臂行贿受贿的证据将了太子一军,圣上震怒,罚了太子禁足,一干人等也受了相应处罚,听闻当日,圣上曾对太子说过,本朝开国以来,皇位继承人便有立嫡不立长,立长不立幼的规矩,他不想破了这个先例。
坊间盛传,圣上这是动了废太子的心。
九王自个儿决计不会想到,他自个儿小心翼翼,行事谨慎,家中却出了这样的乱子。
陶墨言一杯茶落了肚,故事也说到了一半,点点桌子,宋研竹又给他续上,他又道:“前一世太子与九王争斗许久,听闻也是因为下人卷入一桩土地纠纷闹出了人命,遗腹子悲愤之下告了御状,一桩小案子却不想牵连出后来的波澜,九王也因此吃了大亏,羽翼尽损。你这一去,无疑是给他提了个醒,想来这回他能提早防范,不至于像上一世那般被动。”
几句话便是波澜壮阔的争斗场面,宋研竹像是听了一场大戏,瞪圆了眼睛看着陶墨言,半晌反应过来,小心翼翼道:“这么说,我还帮了他一个大忙?”
“那是自然!你无疑是他的救命恩人!”陶墨言点点她的鼻子,宠溺地笑道,“九王是个聪明人,定能想通其中关节,好好整治门人。我猜想,过不得几日,便会有人上门告罪,你这回不止能要回本钱,想必还能大赚一笔!即便是那对母子,或许也能因祸得福,得偿夙愿。”
“若真能如此,我就要去寺庙里烧香拜佛了!”宋研竹笑着,一壁软软地挨在陶墨言身边,颇有些狗腿道:“夫君,你能不能告诉我,上一世的最后是谁当了皇帝?”
“你知道这些做什么?”她小心翼翼讨好的模样实在太可爱,陶墨言存心逗她,问道,“怎么,后悔当初没有嫁给九王爷?”
“有……那么一点点……”宋研竹举起手将拇指和食指搭在一块,掐出小小一丝缝隙来,陶墨言脸色微变,拎起她便让她趴在腿上,手扬起来要打,她忙告饶道:“没有后悔,半死半点都没有。夫君你可饶了我吧!”
“下次再敢胡说八道,看我怎么罚你!”陶墨言笑着将她放下来,她嘟囔着嘴道:“我也不过是好奇罢了,虽然谁做皇帝都与我无关,可若是九王当了皇帝,那咱们可真成了皇亲国戚了。大姐姐一人得道,咱们这些鸡犬也能跟着升天不是?”
“天机不可泄露……”他慢慢悠悠着说着,宋研竹见套不出话来,撇撇嘴道:“也罢,反正事事瞬息万变,不重新走一遍,谁也不知道最后的结果如何……我让厨房炖了莲子燕窝粥,也不知怎样了……”
她说着便走出去,等他走远,陶墨言的面色却渐渐沉了下来:宋研竹是个女子,她不关心朝朝政,上一世更是早早变过世了,可是他却活了好几十年,朝中之事更是时有耳闻,便是如今,许多事情想起来仍旧历历在目。
在宋研竹去世那年,两党之间发生了激战,不止朝中发生动荡,还祸及一方百姓。许多人的人生都在这场争斗中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连他的父亲也是因为在这场战役中因为站错了位置最终被罢黜,回到建州之后一生抑郁寡欢。
一颗石头投入深潭之中,噗通一声没了动静,却能泛起丝丝涟漪,他们永远不会知道,平静的湖面下是怎样的暗潮汹涌。
过了几日,事情果然如陶墨言说的那般起了大变化。
那天宋研竹正给陶墨言盛了一碗汤,忽而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抽抽鼻子低声道:“这是做了什么好吃的,怎么这般香!”
宋研竹一转身,便见赵戎好整以暇地站着,眼睛望着桌上的饭菜泛光,摸着自己的肚子道:“我可饿了一早上了,不知是否有好心人赏我一口饭吃!”
“六哥!”宋研竹唤了一声,陶墨言站起来,有些无奈地望着他笑:“你可真是会寻时辰!怕就是趟着饭点过来蹭饭的吧?”
“那可不!”赵戎笑笑,宋研竹赶忙让人添置碗筷,刚替他盛了一碗汤,他三两口便喝完了,意犹未尽的舔舔嘴唇道:“自从二妹妹嫁了人,我想吃点好吃的都觉困难。这厮防贼一样防着我,生怕我悄悄溜进来将他的饭菜都吃了!”
宋研竹哈哈大笑。再舀一碗汤,赵戎吃上一口肉,赞道:“这汤甚是鲜美,肉质鲜嫩有劲道,不知是什么汤,用什么熬制而成?”
宋研竹道:“这汤名叫龙凤呈祥汤,说白了就是蛇肉炖鸡,用于活血行气,补虚养身。”
“什么?蛇肉!”赵戎眼睛都瞪直了,呸呸两下将蛇肉吐出来,自己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陶墨言在一旁看着,添油加醋道:“这可是陶壶在深山呆了两天三夜才逮回来的白眉蝮,虽有剧毒,肉质却很鲜嫩,旁人要吃还没有,你这么吐出来,岂不是暴殄天物!”
“你分明就是故意的!陶墨言你这个小人,心眼儿忒小了!”赵戎啐了一口跳起来,对宋研竹道:“二妹妹,快跟他和离,嫁给我得了!我还是个状元呢!他可不是!”
话一出口,陶墨言伸手便要抓他,他嘴一咧,从门口窜了出去,站在那儿弄鬼脸。
宋研竹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又听陶墨言道:“你回来,看我不打死你!”
“你又跑不过我!”赵戎洋洋得意。
宋研竹来了京师之后也就见过他一两次,每每都是还未走近,他便走远了。一段时日不见,宋研竹这会好生端详赵戎,便发现他又清瘦了许多,眼睛底下全是青影。他中了状元之后,便入了翰林院任庶吉士,听闻每日里也是忙的头不点地的。这会见他模样,宋研竹才渐渐放下心来。
二人又闹了一会才坐下来,宋研竹道:“六哥难得来一回,我去取从建州带来的黄酒,再给六哥炒两道爱吃的菜来!”
“有劳二妹妹!”赵戎嬉皮笑脸回道,等宋研竹走远了,又扬声道:“多加点辣椒,我近来爱吃辣的!”
好一会,宋研竹才去而又返,正在门口,恰好听见赵戎对陶墨言道:“……昨日他写了一封“罪己”奏折到圣上跟前负荆请罪,说自己治下不严,疏于督查,府中下人收了贿赂,求圣上严惩,前后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太子便带人到圣上跟前告状,告得也是他治下不严,结党营私,鱼肉百姓。好在他机警,快刀斩乱麻,此前早早便押着人到官府认罪,那孤儿寡母的田地纷争一并给审理了,太子还要再说,却被圣上驳回了,灰不溜丢地被圣上批了一顿,说他居心叵测,不亲手足。这么一闹,他倒是因祸得福,虽被圣上罚了半年俸禄,可是在京师的声望大涨,风头越发要盖过太子……”
陶墨言道:“也是他运气好,太子刚刚被圣上责罚,圣上也恼他,否则放在平日,以圣上的性子,定要好好追究一番。”
“你倒是了解圣上。”赵戎嘲讽道。
陶墨言低声道:“没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