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墨言!”宋研竹又一次在噩梦中惊醒,恍恍惚惚的坐起来,才发现自己又出了一身冷汗。初夏端了一盆水进来,见她醒来忙放下,欣喜道:“阿弥陀佛,小姐你总算是醒了。等过些日子奴婢定要给您去寺庙里上柱香,今年这是怎么了,都落了两次水了!林大夫说了,小姐这是年轻,身子底子好,若是换个年纪大些的人,春寒料峭时候泡两次冷水,非得大病上一场不可!”
宋研竹环顾四周,见装饰摆设都像是东暖阁,不由地愣了一愣,外头传来老太太的声音:“今日多谢陶大少爷,不然我这一双孙子双女只怕要遭难了!”
“也算是遇上了,好在没出什么大事,万幸……吉人自有天相……”一个男子的声音柔柔地飘进来,宋研竹听不真切,抬了声问:“我怎么在这,外头是谁,合哥儿呢?他怎么样了?”
“荷塘离花厅最近,所以就把你们送来这儿了。林大夫说,合少爷就是受了些惊吓,喝了点水,好在救上来及时,无甚大碍。这会二少爷在西暖阁,芍药姐姐和花妈妈都在那儿照顾他。二夫人原是要过来的,被老太太给劝住了,”初夏递上一碗热汤说:“这是林大夫开的驱寒药,小姐可得一滴不剩地喝了,您不知道,您这一次落水可把我吓坏了……您救上来之后,四小姐还哭了许久,被老太太下令禁足后还托人来问您的情形,直到确认您没事才放心了些。还有二小姐,也被老太太和大夫人狠狠责骂了一顿。奴婢瞧她也是吓坏了,您被救上来之后她还一直哆嗦着。”
初夏絮絮叨叨地念着,宋研竹愣怔了片刻,问道:“我记得我那会小腿冻抽筋了,是谁救我上来的?”
初夏眯着眼指指隔壁花厅方向,笑道:“还不是您运气好,遇上贵人了。陶知府陶大人带着陶夫人和陶大少爷到咱们府里做客,陶大少爷恰好散步到院子里,他人可真好,见您在水里,二话不说就跳下去了。今日若是没他,只怕要出大事!”初夏压低了声音道:“您不去看看?这位陶少爷长得可真俊俏,我瞧老太太很喜欢他。大老爷大夫人和三老爷三夫人都在外头陪着说话呢……”
果然是他……宋研竹垂下眸子,定神听,花厅里果然传来宋盛远和宋盛达爽朗的笑声,间或还能听见袁氏和荣氏含蓄的笑声。期间,袁氏还邀请陶夫人和陶墨言过几日来参加百花宴,陶夫人欣然接受了。
宋研竹悄悄下了床,透过门缝望出去,恰好能看到陶墨言正面面对着她,还是如前世一般爱穿墨色的衣裳,嘴唇轻轻抿着,嘴边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克制而疏离。唯独宋研竹知道,陶墨言此刻已经有些不耐烦——每每他不耐烦时,就会用手轻轻抚摸杯沿,这是他下意识的动作,他自己从未察觉,她却一直记在心上。
许是察觉到有人在看着他,他略略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望向宋研竹的方向,眼里带了一丝疑惑。
第14章 歹毒
“奴婢没骗您吧?”初夏欢喜道:“您看到他是不是也很惊讶!我记得那日咱们在东市见过这位陶大少爷!方才他看我一眼,我心都跳到嗓子眼儿,他却什么都没说,我猜他是忘了咱们了!”她顿了顿,道,“咱们跟他还真是有缘分,这都能遇上。算起来,他也算救了小姐您两次了。”
宋研竹动了动嘴唇,半晌才木然说道:“你没瞧见他唇薄么?唇薄者多无情,咱们还是离他远远的好。”
一转身,算是彻底阖上了门。宋研竹静坐了许久,外头渐渐没了声响,想必是都去送客了,她这才出门,穿过花厅进了西厢房,有个虎头虎脑的孩子正坐在床上喝着驱寒汤,宋研竹喊了声“合哥儿”,那孩子一抬头,抽抽搭搭地喊了声“二姐姐”,从床上挣扎着跑下来,哭道:“二姐姐,我好想你……我害怕,我害怕!”
受了这样大的惊吓,醒来身边只有丫鬟婆子,宋合庆的眼泪全含在了眼里,此刻见了宋研竹才觉得真正见到了亲人,顿时哭得泣不成声。宋研竹也不劝他,任他哭得昏天黑地,许久之后,宋研竹才问他:“你这会能不能走,我带你回家。”
“能走,我想娘,我要见娘!”宋合庆抹了把眼泪,挽起宋研竹的手就往外走。
回头见了金氏,母子三人又是哭做一团,金氏身子不好,宋研竹劝了许久才让她止了眼泪,中间金氏和宋研竹问了几次宋合庆落水的情形,宋合庆依旧只说是自己不小心跌入水中,金氏责备了他几句,又怨恨带他出去游玩的宋喜竹和宋玉竹没能看顾他,宋合庆乖乖地认了错,一双眼睛却啪嗒啪嗒地看着宋研竹。
到了夜里宋合庆却是怎么都一个人入睡,非要宋研竹陪着,宋研竹起初以为他是今日受了惊吓才要人陪着,没想到宋合庆才睡了一小会儿,突然一个身子打挺,在梦里大哭起来,边哭边叫:“三姐姐,不要……”
宋研竹赶忙唤醒他,宋合庆一睁开眼见是宋研竹,眼泪簌簌然往下掉,往宋研竹的怀里扑:“二姐姐,你在我这陪我,不许走!”宋研竹搂住他,轻声安慰着,忽而心头一动,问他:“合哥儿,你同二姐姐说真话,今天你到底是怎么掉到荷塘里的!”
宋合庆的身子不由地抖了一抖,嘴里含糊道:“是我自个儿不小心……”
宋研竹手一顿,脸一沉,道:“你骗娘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瞒着二姐姐?方才你做梦时,一直哭着说,三姐姐,不要推我!你告诉我,是不是你三姐姐把你推下去的!”
“不是……不是……”宋合庆连连摆手,宋研竹怒道:“若有人欺负你,自有姐姐替你做主,若姐姐无能,咱们还有大哥,你怕什么!今日你若是不告诉我个是非曲直,我这就去大伯母讨个说法去!”
她说着就要站起来,宋合庆赶忙抱住她的腰哭道:“姐姐,我说!”
“今天早上,三姐姐和四姐姐来找我,说要带我去放风筝,我就跟着去了。放了一会,三姐姐说肚子疼,要去茅厕,四姐姐也被三婶婶叫去问话。四姐姐走时不放心,嘱咐我在原地等她,她去去就回,我就应下了。后来我就坐在荷塘边看鱼,刚刚弯下身子,人就掉进了池塘里……”
“你又不是三四岁的小娃儿,怎么连站都站不稳么”宋研竹问道。
宋合庆嗫嚅道:“我觉得是有人在背后推了我一把,可是我是背对着,掉下去时也没瞧见人……”
果真如此!宋研竹原就是诓他,没想到却听到这么一席话。想到她感到时,宋喜竹嘴边含着笑,眼里却是阴森森的表情,她面色一沉,问:“你觉得是你三姐姐推的你?”
宋合庆点点头,又摇头:“我也不肯定……我掉到水里是只觉得害怕。回来的时候,芍药告诉我,当时场面乱成了一团……二姐姐,我很怕三姐姐,三姐姐她不喜欢我!”
“为什么这么说,三姐姐她待你不好么?”宋研竹问。
宋合庆答:“我原以为几个姐姐都待我很好,可是就这几日,我发觉三姐姐有些不大对劲,她每次看我的眼色都怪怪的,像是恨不得吃了我。有一回我去大伯母那,同丫鬟们玩躲猫猫,躲进了二姐姐的屋子里,恰好听见她对下人说,她恨不得杀了我,如果没有我,大伯母就还是她们的……”
“你既然都已经听见了,为什么还要跟着她去放风筝!你是傻子么!”宋研竹简直要跳起来!
好一个心思歹毒的宋喜竹,她才不过十岁而已,十岁,竟生得这副蛇蝎心肠!
宋合庆的身子缩了缩,眼巴巴望着宋研竹哭道:“二姐姐,往后我再也不敢了!”
宋研竹看他哭,心里更加难受。想他也不过是个八岁的孩童,贪玩才是天性,当下软了语气问:“祖母和母亲今日问你,你为何不说?”
宋合庆咬着唇,低头轻声道:“府里的人都说,爹爹不要咱们了。我只怕我说出来,娘又要大闹一场,到时候祖母更要不喜欢娘和咱们。更何况,我也没证据,若我贸然说出来,三姐姐断然是不认的,只怕大伯母还要为难娘亲……”
宋研竹听完只觉得眼眶一红,谁说他才八岁不懂事?他的心里自有一杆秤呢!前一世她总觉得她这个弟弟懦弱、怕生,担不起大事,即便后来长大成人,为人处事也带了几分瑟缩,总是躲在母亲身后,所以,上一世她总是跟宋承庆更亲。这一世,她却重新打量起这个曾经她所认为的不成材的弟弟——父母整日争吵无暇管教,兄长上要顾老下要顾小有心无力,而她懦弱、隐忍、自私,一双眼只记得陶墨言,在这样的环境下,宋合庆没长成一个歪脖子树已经是万幸。
可这一世,一切都不一样了,若是好好教导,她这个弟弟,未必就不成材!
第15章 早餐
宋研竹暗自下了决心。这厢抹了把泪,拍拍宋合庆的脑袋道:“合哥儿,委屈你小小年纪却这般懂事。母亲她还病着,父亲又……你且忍忍,总有一日,姐姐要让他们把欠咱们的都给还上!”
宋合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宋研竹又道:“你还要记住,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宽容并不是让你一味毫无原则的退让,过分宽容有时候反而会变成懦弱。别人敬你一分,你就敬人一丈,旁人若是欺负你,你能打得过你就打到他趴下为止,打不过你就跑回来,自有家里大人替你做主!记住了么!”
“记住了!”宋合庆脆生生地答着,抬头看宋研竹,简直觉得她周边都是佛光,依偎着她说了好一会的话,这才沉沉睡去。
宋研竹抚着他的额头,望着宋合庆的脸,陷入沉思:前一世宋合庆生了一场大病,至此身子就不好。宋承庆八岁就入了学,他却一直拖到了十来岁,在学业上也没半点建树。可若是她没记错,宋合庆三岁就开蒙,五岁就能吟诗作对,虽算不上天才,却也是块天资极高的好料子……八岁,是该替他找个好老师,好好琢磨琢磨他这块璞玉了……
她一边想着,一边渐渐陷入沉睡。
一夜无梦。第二日天刚亮,宋合庆还未睁眼就在一阵诱人的食物香味引得口水直流,从床上翻腾坐起来,宋研竹已经笑意盈盈地站在边上,笑道:“天光晒屁股了,赶紧起来!”
宋合庆一个咕噜翻身下了床,汲了鞋子就往桌边跑,初夏正上着菜呢,他伸手就拈起一块饼往嘴里送,刚出锅的南瓜饼还烫手,一块饼到嘴里,他呼咻呼咻了半天也不肯吐出来,囫囵着咬了两口下肚,满足地喟叹道:“初夏,这是什么饼啊,怎么这样好吃!”
“一桌子全是吃的,谁跟你抢了,这样猴急!”宋研竹笑骂道。
初夏眉眼带笑回道:“这是奶香南瓜饼,是二小姐亲自下厨给您做的呢,还有这一桌子菜,也都是!二小姐天刚亮时就起床,忙活了一早上呢!”
宋合庆满眼里都是崇拜:“二姐姐,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么好的厨艺啊!好吃,真好吃!”
闻着这香味,宋合庆越发觉得肚子饿了,索性坐下来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豆腐往嘴里送。那豆腐做法特殊,虽是豆腐,中间却是挖空的,里头塞满了剁碎的香菇和榨菜,隐约还有一些肉末,豆腐用油煎成金黄色,外皮十分酥脆,配上那些精心调制的馅料,入口之后满嘴留香。
桌上还有一碗粥,红白黑三色相间,极为好看,宋合庆忍不住食指大动,拿起勺子吃了一口,细细咀嚼,有黑木耳的爽脆、山楂的酸甜和白米的软糯,三种味道和谐的融合在一块,竟是分外爽口。
“这是香菇肉末酿豆腐,这个是木耳山楂粥……”宋研竹介绍道。
“好吃!”宋合庆简直停不下来,连喝了两碗粥,又吃了几块饼,到最后还想把那盘香菇肉末酿豆腐也给清干净,还是宋研竹怕他积食,硬生生从他手里抢了回来,宋合庆饱的直打嗝,饶是这样,还是眼巴巴地望着宋研竹问:“二姐姐,明儿你还给我做饭么?”
宋研竹哭笑不得,拍了拍他的脑袋道:“看你的表现。”
宋合庆立刻装作乖乖的模样,奔到床边自个儿换了衣服,又乖乖去洗漱。
初夏在一旁跟着抿着笑,这才想起正经事来,低了声对宋研竹道:“小姐,账房袁管事方才带着伺棋姐姐去夫人那请罪去了,夫人称病避而不见,他又带着伺棋姐姐到了咱们这儿,说是要亲手将月银交到您手上,也被我拦下来了。老太太说上两句话果然比咱们求上几天有用多了。我掂量了下那银子,比上个月可多了不少……”
初夏将月银交到她手上,宋研竹接过掂了店,果然厚重不少。想来袁管事是要用银子来息事宁人,只是他平日管着账房,从里头不知道捞了多少油水,这些于他也只是九牛一毛,不痛不痒。
初夏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