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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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一-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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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李先生经常对廿一打骂,少有温和颜色,廿一却觉得李先生其实是一个好人。如果没有李先生教他上乘武功,他或许早就死于酷刑凌虐;如果没有李先生编了那种借口让他“服侍”,以他这种俊秀长相又是低贱奴隶,或许早就沦为旁人身下玩物。李先生对他的恩德,他这辈子都还不清。他心中敬李先生如师如父,但他也明白他是没有资格以李先生弟子自居,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将这份恩情铭记在心。
  “……我年少时曾经诚心诚意去藏剑山庄拜师,但庄主说我资质非凡但心性不纯,死活不肯收我为徒。我争不过这口气,为练成高超武艺不择手段四处偷师,二十二岁时已经是打遍江湖年轻一辈无敌手。那年我本来是想去藏剑山庄耀武扬威,结果人家随便派了个末流弟子出来迎战,轻轻松松就将我打成重伤还说出我武功的全部破绽弱点,给了我不少指点。我依言改进练习又过了三年武功大进,厚着脸皮再去,还是被打了出来。这次人家说藏剑山庄要退隐江湖不问世事,不再收弟子,让我断了再来的念头。我以为是人家不耐烦故意骗我,谁料等我养好伤再次找上门去,藏剑山庄已是人去楼空,真就销声匿迹。”
  李先生幽幽讲起往事,他这段辛酸血泪甚至都没有对大公子提过,但此刻他对廿一毫不隐瞒,“我对武学的痴迷一发不可收拾,没了藏剑山庄,我就不断向江湖成名的高手挑战,通过切磋增进自己的武功。你现在可能不懂,没有对手的时候那种痛苦的滋味。而你的根骨资质是我平生仅见百年难得的习武良材。由我教导,你不出二十岁就能胜过那些所谓的成名高手,便可以与我一战,你若能胜我,我就告诉你身世。这是我的心愿,你难道想见我白白辛苦竹篮打水一场空么?以你现在的武功想要离开王府逃过追捕轻而易举,你为什么要留下来继续忍受非人折磨?既然你选择活着替父赎罪,那你为何不顺便满足一下我的心愿呢?”
  “下奴受教了。”廿一匍匐叩首,之前的迷茫与绝望渐渐被压下,情绪恢复镇定,如往常一样毕恭毕敬请示道,“那么李先生,今晚需要下奴做些什么?”
  以前每次来,李先生若不是亲自指点廿一武功,就会让他换穿影卫衣物遮掩容貌,与其余影卫死士切磋过招,增加实战经验。
  廿一本身天资卓越,又能忍常人不能忍,心性坚韧勤奋刻苦,武功进境极为迅速。习武未满三年之时就已经远远超过了大公子的水平。所以随后多年每逢与大公子切磋,廿一都会故意隐藏实力,让大公子能赢得漂亮。但是大公子也不傻,渐渐发现廿一并未出全力迎战,终于在昨天下午一次切磋中得以证实。
  一向痴迷武学,自认为武功小有所成的大公子情绪极为低落。任谁也受不了像廿一这样整日挨打受罚吃不饱穿不暖的低贱奴隶,仅凭抽空习练武功,竟远胜过旁人专心致志习武多年的成绩,唯一的理由就是两人资质上天生的差距。
  虽然廿一当即就请求李先生废去他的武功,李先生却编了一堆借口百般推辞。
  “那边有一些食水给你,今晚没有别的事,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吧。”李先生以一贯的淡漠语气说道,“明日一早,王爷和大公子就会带你去城外拜祭先王妃,来回路上有你受的,明晚还有一顿酷刑等着你。就算你内力不弱,每次受刑后都至少要昏迷两三天。大公子正在气头上,怕是没人会给你送饭送水。你这顿吃饱一点,下顿还不知道要等什么时候呢。你若因刑虐伤病而死,我不就亏大了?”
  李先生果然是好人,虽然言语刻薄,不过他的好意瞒不过廿一,廿一抬起头脸上绽放感激的微笑。
  李先生从不敢直视廿一纯净的笑容,尤其是那双明明是笑着却无法掩饰忧伤的眼眸,仿佛能将铁石心肠融化我见尤怜,能让阴暗再无处遁形。
  事实上李先生还有许多秘密没有对廿一说,那些肮脏龌龊的念头从来都没有少过,埋在他的心里,成了魔。他绝对不是廿一认为的那种好人,也许早晚有一天廿一会发现。那时候廿一会因为恨他而出尽全力与他生死搏斗吧,他很期待那一天早点到来。
  11血洒祭拜路
  秦瑶记得今天要早起。昨晚家宴过后,等王妃与世子离席,父王才对她说明日是先王妃祭日,希望她能一并去郊外祭拜。
  以往祭拜都是只有王爷和大公子这父子俩人,早先还有大小姐,而王妃与世子从来都不去的。秦瑶隐约觉得这是父王在向她暗示什么,绝不会只为了她和母亲容貌与先王妃相似这种单薄的理由。是父王希望她代替大小姐的位置,与大公子交好么?她拿不准明日去了之后,会与王妃、世子那一派产生多大隔阂,可现在由不得她敢说不去。
  秦瑶早早睡下,早早起来,梳妆打扮,换穿了一身素白的衣裳,只简单别了玉簪。在小秋和暖红的帮衬之下,秦瑶的气质陡然添了几分静雅的味道,与昨日金钗摇曳的华丽模样判若两人。秦瑶暗想,人靠衣装马靠鞍,料子和做工好的衣裳,哪怕是一身素白再无装饰,也能恰如其分将她的美宣扬出来,当然那也要有她这样的天生丽质好底子才行。
  一早就开始下雨,灰蒙蒙一片,比昨日更加寒凉。
  秦瑶匆匆用了一些早饭,就不敢再耽搁,让早已等候在门口的家丁用肩舆抬了,离开春和园,去到车马院。从上到下一路都有小厮们撑了巨大的油纸伞遮在肩舆上方,秦瑶一丝雨都淋不到,悠哉游哉。
  车马院里备好了两辆豪华马车,秦瑶认得其中一辆是自己一路乘坐回王府的,还有一辆比她乘坐过的更华美更气派,由四匹马同时拉着,想必那就是王爷和大公子出行时的车驾。
  看周遭仆人们的架势,王爷和大公子已经上了头车,秦瑶下了肩舆紧走两步,出了廊子。于是她看到了自己车前跪伏着的那个奴隶少年廿一。
  廿一赤着伤痕累累的上身,只穿了一条破烂单裤遮羞再无其他衣裳。他不知已经在雨里跪了多久,脊背上那些绽裂的伤口被冲的发白,黑发如瀑湿淋淋垂在脸侧,遮没苍白的脸颊。秦瑶注意到他的颈项、手腕和脚腕上都锁了铁镣铐。尤其那脚镣与一般的铁锁链不同,是一根寸许长儿臂粗的铁棒,铁棒两端伸出铁环紧紧箍在他的脚腕上,使得他的双脚根本无法并拢,行走时将会格外吃力。
  家丁们见到二小姐走过来,急忙在那奴隶身上盖了一层红毡脚垫。
  秦瑶怕让父王久等,不敢再迟疑犹豫,也不敢多问生事,就踩着红毡上了车。还好暖红和小秋都随后上了车一路陪着,秦瑶不怕没机会探问她想知道的事情。
  因下雨,车窗是关闭的,秦瑶本想浏览街景,只得暂时作罢。但她心里闲不住,支愣着耳朵注意着车窗外的动静。
  这时就听有人说道:“阿墨,今天是你来执鞭吧?”
  “三管事,去年执鞭的阿石昨晚闹肚子,今日请了假来不了,只得由小人来替。”
  秦瑶回府一路上没少戏弄这个叫阿墨的护卫,虽然阿墨当初是听命来请她,她却觉得那样吓人的请法实在可恶。这会儿她听见有关阿墨的事情,自然是十分关注。
  秦三才干咳了两声,无奈道:“唉,怎么每年执鞭的都换人?总要我一遍遍教。”
  阿墨是从乡下庄子里新被选入王府的侍卫,入府没几日就跟着大管家秦顺外出接二小姐,自然不懂其中玄机。可是队伍里有每年都陪着王爷去城外祭拜先王妃的人,他们知道真正的原因。
  秦瑶直觉里面一定有故事,压低声音问暖红道:“你们知道执鞭是做什么的,很辛苦么?怎么每年都换人?是不是大伙儿怕担这种苦差事?”
  一向活泼的暖红却没有马上回话,脸上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小秋。
  小秋是有几分心计的,赶紧表态道:“暖红,二小姐是主子,府里的事情早晚都是清楚的,好的坏的咱们不能瞒着,主子问要尽心回答知无不言。”
  暖红这才磕磕巴巴说道:“嗯,奴婢也是头一回儿跟着王爷和大公子去祭拜先王妃。不过听说……每年祭拜,都会带上那贱奴。那贱奴是害死先王妃的凶手之子,王爷说来回路上都要他见血才解恨……”
  秦三才将一根混编了铜钱的生牛皮鞭子递给阿墨,叮嘱道:“……一开始不要太用力,能破皮见血就行,这样那贱奴可以撑得久一些,否则总是晕倒会耽误行程。记住鞭打的间隔不能太长也不能太短,要等上一鞭的痛被充分感觉到,把握好分寸,再打下一鞭才够滋味……”
  其实秦三才很想亲手施刑,不过从王府到先王妃的陵寝将近一个时辰的行程,鞭打又是极耗力气的活,非要习武的护卫才能坚持下来控制好力道,他只能让贤。谁料他每年好不容易培养出一个护卫,来年总是新换人,又要费一番口舌。
  不用别人说,秦瑶就醒悟了护卫们不愿应这差事的理由,估计是这样鞭打一路实在太累太过血腥。但是秦瑶仔细琢磨,立刻就明白了王爷这样做的真实用意。都说平南王宽和仁厚,应该不是生性残暴之人,恐怕是借每年王妃祭日故意玩这种把戏,一路招摇过市,为了让更多的人知道那贱奴受的苦痛折磨,好将害死先王妃的凶手引出来。
  暖红叹了一口气,小声嘀咕道:“其实那贱奴挺可怜的,来回这一路鞭打,他就去了半条命,听说晚上还要被拖去刑房里继续受刑。”
  秦瑶压下同情,故作惊讶道:“这样都死不了么?”
  小秋解释道:“那贱奴从小就挨打受罚从没断过,骨头硬的很,怕是早就习惯了。自打他十岁起,每年先王妃祭日都这样折腾,他最多是躺三五天,照样起来干活。”
  秦瑶曾听说书的讲,武林高手练了上乘内功,就能变得钢筋铁骨刀枪不怕,莫非那贱奴是习过武才会如此禁打?她于是好奇问道:“那贱奴练过武么?听说内功高强的人都是不怕打的。”
  小秋笑道:“怎么可能呢?王府里立了规矩,奴隶是绝对不许读书习武的,免得闹出什么乱子不好管教。”
  秦瑶稍稍有些失望,转开话题与暖红和小秋聊起别的事情。
  又过了一会儿,马车已经行到了大街上,秦瑶觉得车窗紧闭有些闷,就说道:“你们将车窗开个小缝,我透透气。”
  马车车厢顶棚是有挑檐的,车窗支起一点点,并不会潲雨进来,小秋听命行事。
  伴随着雨声,还夹杂着挥鞭和铁链子拖拽在石板路上的声音从窗缝外边传进来,秦瑶忍不住想要见识一下究竟是何等折磨,让护卫们都不忍心连年执鞭。她凑到窗缝向外张望了一眼。
  只见廿一弯腰躬身被一条铁链拖拽在马后,脚下磕磕绊绊蹒跚而行。原来是他脖子上铁圈垂下来的链条长度有限,链条的另一端又是固定在脚腕间的铁棒上,限制他根本不能抬头直立,只能维持着低头驼背的姿势。更歹毒的是他双手镣铐与那贯通颈项与脚镣的铁链锁在一起,而马后拖拽的那根铁链就是连在他的手铐上。这样他只要走得慢了,马后的铁链吃紧,就会加剧拉扯那些束缚他身体的镣铐,他唯有拼命攥住马后的铁链,努力跟上马匹的拖拽才能稍稍减轻行走的艰难苦痛。
  不过跟在后面的护卫会不断鞭打在他那毫无遮掩的脊背上,每挨一鞭他的身体就会不住颤抖,行不了几步刚刚缓过一口气,就又要挨一鞭。如此走出王府大门还不到一刻,他脊背上已经好似穿了一层血衣,鞭痕交错惨不忍睹。
  虽然密集的雨水迅速冲散了血腥味道,但秦瑶还是觉得有些恶心,早上吃的东西在胃里翻滚。她干呕了几下,急忙将车窗关紧,缩回座位上。
  小秋关切道:“二小姐,您怎么了?是晕车么?奴婢们带了梅子和果脯。”
  秦瑶摇摇头,又不想说是被外面那种残酷场面吓到了,只好解释道:“没事,就是有些闷,透口气好多了。”
  终于熬到了地方,雨过天晴。
  秦瑶下车的时候,家丁们是另搬了马凳。据说那贱奴早在一刻前就昏死过去,是人事不省被马儿一路拖拽在泥水里才到了地方。
  秦瑶跟着王爷和大公子在一众奴仆护卫的簇拥之下登上先王妃陵寝高台。她照猫画虎添香跪拜,心里却完全在想别的事情。因为她在登上高台的时候回头瞥过几眼,正好看到高台下拴马停车的地方,廿一挣扎着从泥水里爬起,换成了跪伏的姿势,向着高台虔诚叩首。
  廿一的头脸上都是泥水污浊不堪,身上遍布伤痕血迹斑驳,然而他的眼眸里涌动着异样的光芒,忧伤而坚韧,痛苦而执着,唯独没有恨。他的伤不轻,又没有人在旁边挥鞭监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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