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始至终端着酒杯在手里,直到这时候酒还是满的,合着他只听我说话,酒一口没喝。他皱着眉头,似在思索。
良久,他才说,“延延,你是说,自你断了情根,就忘记了与那人有关的种种,连那人是谁都不知道了?”
我一拍他膝盖,赞道,“聪明!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嘿!”
他这才犹犹豫豫抿了一口酒,还想问些什么,“可是”
我打断他,“你先别可是,你今日来的正好,我正要问你,那个让我断了情根的人,该不是慕清你吧”
025 宫宴(1)
慕清望着我,摇摇头,轻声道,“延延,你本来要嫁的人,就不是我。”
听慕清如此说,我放了心,松了一口气,“我就说嘛,那人肯定不是你。”
他拾起地上的酒坛,又斟了两杯,“延延,若是我,又怎会对你不好。”
我冲他笑笑,“你说的极是,若我能选,也得选慕清你这样与我合得来的才是。”我指指自己的脑袋,侃道,“只可惜,我啊,注定只能与你做一辈子玩伴了。”
慕清伸手揉揉我的发,又戳戳我的脑门,“傻,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傻。谁说没了情丝就不能嫁娶了?世上没有感情还生活在一起的人多了去了。你为什么就不能在嫁人?”
我抬头看看天空,朗月清明,一如他的目光。
“延延啊,反正你对谁都没情意了,不如就嫁给我。你刚才也说了,我与你合得来不是?”
两年不见,我再也不是什么相爷女儿,无权无势。这十王慕清丝毫没有因为我的家世而改变,还能与我肆无忌惮开着诸如此类的玩笑,一如从前。
我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头,“果然仗义,世上之人,知我无情无义还肯娶我的,恐怕也只有十王你了。我先干为敬,这一杯,贺十王北疆归来。”
一提北疆,慕清神色严肃起来。
“延延,你可知,我此次为何能从北疆回来?”
“你离家已经两年,老太后又向来喜欢你。想来该是老太后让皇上将你召回来的吧。”
慕清起身,站在树下,一把折扇在手心慢慢敲着。
“非也。老太后叫我回来不假,可并不是因为想我。”
我打了个酒嗝,知烈酒是不能在喝下去,又给自己换了果酒。
“不是想你,还能是为什么?”
他转身道,“父皇身体每况愈下,这次,怕是挺不过去了。”他转过身来,双手搭在我肩上,一脸认真,“方才我说的娶你,并非戏言。最多半年,延延,你只需等我半年。”
我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搁下下手里的酒壶和酒盏。
“慕清,你是说,夺位之战,终于要开始了吗?”
他叹了一声,道,“这一切,其实早就开始了。否则,我也不会心甘情愿在北疆一待就是两年,将这里的一切都让给七哥。忍辱负重,终会有回报的。延延,我的意思,你可明白?”
我摇摇头,“我不明白,这跟你去北疆又有什么关系?跟七王又有什么关系?”
慕清叹道,“你忘了也就罢了。皇位之争,确是危险。你只需知道,我说的娶你,是认真的。”
以我现在的状况,就算他敢娶,我也不敢嫁。他的深情,我不能给以任何回报,又怎敢奢求。
话锋一转,我又问他,“那个………听说明日老太后要在宫里为你接风?”
“不错,延延,明日不如你也随我一起去。你向来爱热闹。”
我的确许久不曾去过宫中,也未见过太后老人家。常言道人走茶凉,为避免曾经与爹爹熟识的臣工见到我觉得尴尬,这些年来,我向来都是躲着那些官府旧识的。
026 宫宴(2)
“慕清,我看,我还是不去了吧。”
“昨日我进宫去看太后,她还说很想你。我知你在担心什么,你跟在我身边,不会有人问起的。”他又捏捏我的脸,“我答应你的,你还不放心吗?况且,宫中御酿琼浆,你去了还不是随你喝。”
慕清这话的确是有些让我动摇。想我当年随着爹爹辗转筵席的时候,并不好酒。如今爹爹还了乡,搬离了相府,我却愈发嗜酒了。不知我这是不是断了情根的后遗症。
宫中宴会,多围绕归来的慕清,人多眼杂,我特地挑了寻常朴素浅淡的衣服,跟在慕清身后。所以,其实也并未有人注意到到我。
我在慕清身后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遥遥望去,老太后精神矍铄,与近旁的几个妃子谈笑着。
与往日不同的是,这次皇上身体欠安,并未能前来,倒是几个皇子都来了,不少还带了家眷,其中不乏许多女眷。
比如,七王身边就带着他那准王妃,素心。各家女眷出席宫宴,定要好好打扮一番,衣服配饰讲究的是大方得体又不失惊艳,一时间,色彩斑斓,煞是抢眼。
唯这素心与众不同,一身月白长裙,剪裁独到,没有大红大紫的颜色。她低眉安静坐在七王身边,宛若清荷一枝,在人群里越发显得一尘不染。
我不得不再次感叹,这七王的眼光,确是不赖。无论是看人还是看衣。
七王自己的穿戴,亦是上好绸缎,深色布料,华贵又不失威严,奢华又不张扬。二人颜色一深一浅,与身边的繁华场合相得益彰,十分相称。
今夜筵席,各路王侯估摸是都想要来看看这从北疆归来的慕清究竟是有几斤几两,好趁早各自站好队。各派纷争,从这筵席座次已经看出端倪。
七王一派,十王一派。另有一小股中立势力,暂时看不出以哪位大臣或者皇子为首。这中立势力中,就有爹爹曾经的门生傅一文,如今的傅大人。
联想前几日,傅大人的小儿生病,七王不顾深夜前来寻我,造访傅府,只为给傅大人送解药。这意图不言自明,八成是为了拉拢这傅大人了。果然如慕清所说,这朝中的明争暗斗,其实早就开始了。
我虽跟在慕清身边,好在筵席热闹,今年来各个王府侯门添的女眷不少,且多数我都没见过,她们自然也不认识我。一时间没人特别注意我,许是将我当做慕清的随侍了。
我许久没见过老太后了,临来时,特地将一柄花梨鸠杖交到慕清手里,让他替我送给老太后。
慕清一来,还未上席,各家目光便落到了他身上。筵席边上,距离老太后还远,慕清手执鸠杖转身嘱咐我,“你先等我一会儿,我过去将这鸠杖给皇奶奶送去。”
慕清怕是以为我一人觉得尴尬,临走时又补了一句,“我马上就回来。”
席尾,多是些官阶较低的官员和家眷,基本上没有什么机会同太后王爷说几句话。歌舞丝竹,管弦缭绕,席尾的人肆意交谈上面的人也难听到,轻松自由。
是以,我随便寻了个僻静位子坐下,给自己倒了杯酒,边喝边等慕清。
027 宫宴(3)
不知怎么,一杯酒还没喝几口,先是席头上的几位王侯顺着看下来,紧接着是慕清快步走来。
他走到我跟前,将我手里拿着的酒杯抢过去,放在桌上。
“哎,慕清,我的酒”
他却拉住我的胳膊,“延延,别在这儿坐着了,随我上前面去。”
我未反应过来,任由慕清将我拉起来,“慕清,怎么回事?”
他松开我,解释道,“那不噎之鸟的鸠杖一送上去,皇奶奶便知是你。这不,她一眼便在人群里看到了你,让我来喊你来了。”
既是如此,我不得不随慕清上前了。
老太后头发都已花白,精神仍是矍铄。皇上缺席,她两侧席首分别坐着七王慕渊和十王慕清。
“给太后请安。”
太后见了我,手里拿着慕清刚交给她的鸠杖,道,“延延,哀家就知道是你。”
“太后明察,只是,您是怎么知道这鸠杖是我送的呢?我明明告诉慕清,让他不要告诉您的。”
太后眉头微蹙,不知为何看了看坐在左手边的七王,道,“延延,你往日可都是叫哀家皇奶奶的。今日一口一个太后,可是受了委屈?”
我幼时与慕清玩在一处,太后又喜欢慕清,便允我随慕清叫她一声皇奶奶。
太后冲我招招手,又道,“你这丫头,许久不来宫中了。来,到哀家身边来。”
我起身走到太后身边,坐在她身边的矮垫儿上,喊她一声“皇奶奶。”
老太后这才又笑了,拍着我的手轻声道,“你知道哀家是怎么看出那手杖是你送的吗?”
我笑,“难不成,是那手杖上的不噎之鸟自己会说话,亲自开口告诉皇奶奶的?”
老太后笑得更甚,伸手戳了戳我的脑门,“你这丫头,还是这般调皮。哀家从前也收过不少手杖,无论是官员还是那些王妃家眷,送的多是玉石凤杖,沉重华贵,并不实用。他们才不管哀家拿着是不是舒服,他们只管这礼物送得够不够分量,够不够体面。哀家一看到这花梨鸠杖,就想啊,敢送如此普通又贴心的礼物给哀家的,也就只有延延你了。”
“这鸠杖皇奶奶您喜欢就好。”
“这不,哀家一抬头,一眼就看到你坐在席尾,一个人喝闷酒。延延,你来跟哀家说说,可是有人欺负你了?哀家给你做主。”
老太后说这话的时候,不知为何眼神不自觉又看了看七王慕渊和他那身边素净的女子,素心。
我这才注意到,那七王的准王妃素心,此刻面色是不太好看。想来是性格内向,七王又护得紧,一时不知说些好听的来哄老人家开心。
见她如此,我竟莫名生出几分得意。谁叫我自小就听惯了阿谀奉承,早就将这甜言蜜语的火候掌握得刚刚好呢。另一方面,我幼时也算长在老太后跟前,且不说见了自然亲切,我对这太后的喜好早就了如指掌。
可就算我与太后亲近,也与素心姑娘无关,她这心,也着实小了些。就算是吃醋嫉妒,也应该是慕清身边的女子才对。可惜的是,慕清身边向来干净。
我顺手接了身边送茶宫女的活儿,将茶递到老太后手里,“皇奶奶,延延每日过得逍遥快活,哪有人会欺负我呀。”
028 宫宴(4)
老太后想是担心爹爹还乡后我的生活,狐疑看我一眼,“真的?”
“哎呀,皇奶奶,是真的。不信,您问慕清,他昨日还去看我了呢。”
老太后果然又转头问右手边的慕清,“清儿?”
慕清看看我,对太后道,“皇奶奶您把心放在肚子里,我与延延从小玩到大,若有人敢给她委屈吃,我慕清第一个不让!”
老太后闻言这才放心点点头,又转而对身边的七王道,“渊儿,你可听到了?喜欢的人再多,也要有个主次。你说呢?”
我不知是因为老太后不喜欢安静沉稳的素心,还是这向来我行我素桀骜果敢的七王又如何惹了太后不高兴,老太后这番话,的确是在告诫七王的私生活不假。
老太后毕竟是年纪大了,受不得长时间的聒噪。节目将将过半,便起身回了。
送走老太后,我顺势在慕清身边坐下,对面就是七王和他那甚为养眼的准王妃,素心。
看看有些幽怨的素心和有些不悦的七王,我心中有了计较。七王定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事,否则几日前也不会找到我,一出手就是两千两。想我如今好歹也算是个处理情感问题的行家了,专门替人处理这类家庭问题,他又是慕清的哥哥,我难免要关心几句。
酒至半酣,几个歌女将气氛烘托起来,我趁机往桌前凑了凑,小声问慕渊,“哎,七王爷,刚才听太后话里的意思,是不是上次您去逛青楼的事情被太后知道了?”
话刚出口,谁想,这歌舞停的恰到好处,这群臣安静得也恰到好处。一瞬间,气氛尴尬冰冷到极点。
一曲结束,按照宫廷歌舞表演惯例和官员的修养,此处明明该有掌声的。
我尴尬冲七王笑笑,一边鼓掌,一边捅了捅身旁的慕清。
慕清低头轻咳一声,也随我鼓起掌来。
十王爷的账,大家还是买的。随后,气氛终于有所缓和,在大家热烈的掌声中,歌女鞠躬,依次退下。
好嘛,这下,我是彻底将这七王得罪了不说,还惹得他那准王妃一脸不悦。
这事本就是个误会,七王的可脸色让我不敢在当着众臣的面多加解释。
我见七王身边的素心起身离席,心想就算不能与七王解释,与他这准王妃解释一下也是好的。我便也悄悄起身跟了上去。
我在一棵桂花旁边等了许久,遥见素心姑娘终于款款而来。
“呵呵,那个,素心姑娘,你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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