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家庄在邯阳城多年,可谓根基深厚,夜凌云的产业也是遍布天下。无论是江湖还是朝廷,夜凌云还是有些势力的。那么他会知道,这些人的来历吗?
翌日。
林慕白没有起身,一直在房中歇息,除了夜凌云隔着房门问候几句,西厢房格外的安静。她也明白,这是夜凌云的安排。惯来喜静的她,不喜欢被人打扰。
到了夜里,下弦月,月如弓。
漫天的孔明灯冉冉升起,遮去月的光辉,挡去星的闪烁,绽放的迷人光芒。
暗香欣喜若狂的站在林慕白身边,林慕白看一眼身边的容哲修,而后仰望着漫天的孔明灯。夜家庄门前的空地上,好多人在放孔明灯,嬉笑怒骂皆聚一处。
“那时候的我,也很喜欢放灯。”林慕白笑了笑。
管家领人,拿着不少灯走来。
“你现在也可以继续喜欢。”夜凌云将灯递到她的手里,而后从管家手中接过墨笔,“难得回来,就当是求个心愿。”
“师父,放吧!”暗香甚是欢喜,“我——可以放一个吗?”
林慕白点了头,拿起笔却不知该写什么,倒是暗香写得极快:愿姐姐和师父,身体健康。
深吸一口气,林慕白犹豫了一下,终执笔写下:错寄蟾宫不得归,泣看苍茫无穷已。碧海青天痴儿性,难得一生一世人。
收笔的那一刻,她有些眸色黯淡,不知为何突然这样的伤感,好像心里缺了什么。捧着灯走到空地上,点燃灯中烛火,伸手放飞。
明亮的光,徐徐升起。
光华璀璨之后,一张熟悉的脸,逐渐清晰。熟悉的拥抱,陡然而至,“馥儿。”
她的身子,骇然僵在当场。
☆、第27章 别惹傻子
何止林慕白,便是身后的众人,也跟着痴愣当场。
尤其夜凌云,一双锐眸冷了又冷,周身散着阴冷寒气。分明是暖春,却如置三九严寒。他便这样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男子,一动不动。
烛光熠熠,从稀薄的灯罩溢出,倾泻而下,撒在容盈的身上。那张不展笑颜的容脸,终于将紧绷的脸部轮廓,慢慢柔和下来,只为她一人欢喜,一人愁。凝着霜雪的世界,因她的出现,瞬时融化殆尽。
静水深流,天地从容。
“馥儿。”他越发将她抱紧,如获至宝,再也不愿放手。
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她竟不由自主的伸出手,轻轻拍他的脊背,如同安抚年幼的孩子,低唤一句,“殿下。”
那一声唤,很轻、很柔,却让他彻底的安静下来,极尽乖顺。
“殿下,放开我。”她低语,他言听计从。
只是——松开了怀抱,不代表就此松手。痴傻之人,也有该执着之事。双手紧握,十指紧扣,再不愿她从自己的视线里消失。
“爹!”容哲修欣喜若狂,一把抓住容盈的手,笑呵呵的抬头望着突然出现的父亲。
“你们是什么人?”夜凌云低斥,见容盈与林慕白双手紧握,自然是敌意难消。
明恒持剑上前,拱手而立,“在下明恒,乃我家少爷的随扈。家人出行路遇不便,这才走散了。打扰之处,还望海涵。”
五月冷眸,只觉得眉目间似乎有些眼熟,一时间想不起来到底在哪见过。
夜凌云上前两步,眸光直视容盈,骤然伸手想要将林慕白拽回身边。哪知容盈看似痴傻,但反应迅速,毫不示弱。
说时迟那时快,夜凌云只觉手上一空,林慕白已被容盈拽进了怀中。一抬头,容盈愤怒的眼神,直逼而来。
他守护林慕白,就如同守护着自己的稀世珍宝,舍不得任何人触碰。
这样的痴傻,也是难得。
“慕白,过来。”夜凌云深吸一口气,显然动了气,“你是我的妻子,岂可——”
话音未落,林慕白只觉冷风拂面,耳畔传来五月惊呼,“殿下!”
夜凌云没想到自己下意识的动作,会招致容盈的殊死相搏。招招致命,容盈几乎将他当成死敌,大有不死不休的劲头。凌厉的掌风快速掠过,还不等林慕白开口,容盈已一掌击向夜凌云。
眸色骇然,夜凌云毫无防备,万没想到容盈的武功如此之高,当下抽身,硬生生接下容盈这一掌,却是连退数步方能站定。再抬头,容盈的掌面已近至面门,眼见着便要毙命容盈掌下。
“殿下住手!”林慕白大喊。
掌风顿住,一个凌空飞旋,容盈收掌,回落林慕白身边,照旧握紧她的手。眸色空洞,神情痴然,仿佛方才的事,不过是虚梦一场,根本没发生过。
林慕白如释重负的松一口气,幽然望着夜凌云,“夜大哥,我们只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我尊你一声大哥,你就该明白你我之间已无可能。你若有心,烦劳给我一张休书。好生对待林婉言,那才是为你生儿育女的女子。”林慕白语速平缓,说得如此平静。
如今五月和明恒都赶到了,她的顾忌自然少了很多,有些话也不必再藏着掖着。
夜凌云身子绷紧,袖中拳头握得咯咯作响。许是意识到,林慕白去意已决,缓了口吻,“慕白,你的身子没好全,即便要走也该养好身子才是。既然是你的朋友,夜家庄还是能住得下这些人的。来者是客,我若拒人千里,外头还以为我夜凌云是怎样的小气。”
暗香蹙眉,“师父,你伤还没好呢!”
明恒一怔,“怎么,林大夫受伤了?”
林慕白点了头。
夜凌云掉头就走。
管家上前,恭敬的躬身,“诸位,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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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如意班唱的是“梁祝”,那曾经是林慕白最喜欢的。
女子不拘世俗,谁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偏生得小小女子,女扮男装,入得学堂识得梁兄。道一曲十八相送,得一世生死相随。
台上做戏,台下观戏。
做戏的入戏太深,观戏的心不在焉,各怀心思。
容盈寸步不离的跟着林慕白,而林慕白并无多大的抵触,她答应过容哲修,试着去医治容盈,第一步便是尽量不去刺激容盈,以免病情的恶化。
无论治什么病,病人的心态是最重要的。
夜凌云面色铁青,坐在一侧僵直身子。容盈的功夫,他方才见识过了,自然不敢再轻易激怒容盈,何况大庭广众跟一个傻子计较,确实有失他夜家庄庄主的身份,传出去面上无光。
三两步千山万水,拂水袖又是一年。
思红颜世所无双,痴儿郎坟茔相随。
曲终人散之时,林慕白忽然觉得心里有些空荡荡的,脑子里浑浊一片,不知该如何做想。与夜凌云对视一眼,终归两两相望,无言可对。瞥一眼不远处眸色怨毒的林婉言,林慕白轻叹一声,转身便带着众人回了西厢房。
夜凌云望着她的背影良久,才在林婉言冰冷的视线里转身离去。
刚踏出书房的那一瞬,夜凌云陡然蹙眉,转身吩咐众人,“这里不需要人伺候,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靠近。”
管家颔首,急急领人退下。
深吸一口气,夜凌云眯起眸子,望着昏暗的书房一角,音冷如霜,“你来做什么?”
☆、第28章 你最好能保他一辈子
房间内的烛火突然便熄灭了,四周瞬时漆黑一片,隔着厚重的窗户帘子,挡去了外头所有的星月之光。书房内,伸手不见五指。
唯听得一道不属于夜凌云的幽幽之音在回荡,“本宫为何不能来此?”
夜凌云坐在黑暗中,带着彻骨的凉意,“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点走吧!”
“走?走去哪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如今你看看——”那人顿了顿,继而笑声凛冽,“你怕了?你怕被人发现你我之间的秘密?发现你的真实身份,从此以后这夜家庄也就不复存在了是吧?夜凌云,你何时变得这样贪生怕死?”
“贪生怕死是人的本性,怎么你如今才知道?”黑暗中,夜凌云自沏一杯茶,水声清澈。
又是一片死寂,良久那声音彻底的冷了下去,“既然如此,本宫也不强人所难,你夜大庄主想怎样那便怎样,不过今夜入府的那人,你不会不认得吧?”
夜凌云呼吸平缓,黑暗中瞧不真切真实的容色,口吻极为平静,“认得怎样?不认得又怎样?这是夜家庄。”
“本宫只要那对父子,至于其他人,本宫可以不动他们。”有杀气在房中慢慢漾开。
杯盏落在桌案上,因为上好的桌布垫着,发出微沉的闷响,夜凌云嗤冷,“我说过,这是夜家庄,怎么你没听清楚吗?”
“可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就算你跳进黄河也休想洗得清。污点就是污点,你想脱离,根本就是自欺欺人。”那人一掌落下,眼见着桌案便要当场碎裂。
却被夜凌云抬手按住,各自动了气。
“你敢拦本宫?”那人冷喝,“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拦着本宫。”
“我无意冒犯,只不过——”夜凌云深吸一口气,“我还是那句话,这是夜家庄,出了夜家庄你想怎样对付他都可以。是杀是剐,悉听尊便。但在我夜家庄内动手,别怪我夜凌云不客气。至于身份二字,你还是自己掂量掂量,如今你是谁,而我又是谁?时过境迁,今不复昔,早已过了你恣意妄为的时候。”
语罢,夜凌云狠狠甩开他的手,“不送。”
“夜凌云,看在你爹的份上,本宫今日作罢。你最好能保他们一辈子,否则——出了这夜家庄的大门,别怪本宫赶尽杀绝。”音落,窗户急颤,人去无踪。
长长吐出一口气,夜凌云拿火折子,点燃桌案上的烛台。光亮恢复,眸色微沉,只得一声轻叹,“该来的还是来了,保得住一时,保不住一世。”
记忆里,明眸璀璨的女子依偎在那人身侧,言笑晏晏。烽火中,眸色晦暗,从此再不复如初笑颜。造成今日局面,是谁之过,喟叹生不逢时,感慨恨比天高。
取出案头酒,夜凌云微微蹙眉,“有些真相就此掩埋,胜过大白天下。”执笔挥墨,一个“凌”字和一个“林”字,跃然纸上,比肩而立,却让他笑出了泪花。
可惜,她不懂!
当局者,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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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厢。
烛火摇曳,明恒道,“没想到这些人早有准备,料定当夜江面大雾,刻意拦阻了后来的船队,以至于让世子的船只孤立无援。由此可见,这些人蓄谋已久,绝非一时意气。那日卑职上岸,找了很久也没能找到你们。卑职担心世子安危,立刻四下找寻,所幸殿下与五月提前下船,这才沿着你们留下的记号,及时找到这儿,当真一刻都不敢耽搁。”
“你们为何提前下船?”林慕白瞧着五月和容盈。
容盈痴痴傻傻的坐着,一动不动,却紧握林慕白的手,死活不撒手。
“是殿下的意思。”五月似乎并不想多说。
容哲修开了口,“把话说清楚。”
五月垂眸,“回世子的话,殿下担心世子的安危,在世子出事之前便已经躁动不安。由是父子连心,所以当来人汇报,说是世子船只消失,恐有危险,殿下——”他深吸一口气,好像有些刻意回避什么,“殿下喊了世子的名字,就跳下了船。卑职无能,拦不住殿下,请世子恕罪!”
语罢,五月跪地。
容哲修挑眉,“我爹喊我?五月,那一剑是不是不够疼?”
五月没有吭声。
“还不说实话?”明恒蹲下身子,“你不要命了?”
闻言,五月下意识的看了林慕白一眼,低缓开口,“当时殿下似有所感应,喊了一声馥儿跳下船的,侧妃也没能拦住,只能在船上急得直跺脚。殿下的脚程极快,除了卑职,无人能跟得上,所以——”
音落,所有的视线都齐聚林慕白身上。
容哲修不禁怀疑,以爹如今的心智,为何对林慕白如此上心?是痴人痴梦?抑或林慕白真的是——是自己的娘亲?可林慕白那些话,音犹在耳,浑然看不出说谎的成分。
是演技太好,还是人心太狠?
暗香站在那里,有些犹豫的望着突然缄口不语的众人,心知林慕白的处境到了最尴尬的境地,忙不迭道,“你们别乱想,师父是师父,殿下是殿下。殿下如今的状况你们都看见,他的话不能当真。”
“好了。”林慕白起身,低眉望着容哲修,“烦劳世子把殿下带走,我要歇息。”奈何她挣扎了一下,容盈随即惊恐的望着她,一副生怕失去的模样,旁人看着也是心生不忍。
“爹喜欢和你在一起。”容哲修双手负后朝外走去。
暗香刚要开口,随即被明恒拦出了房间。
五月的脸色不太好,临走前眸色微恙的看了林慕白一眼,继而轻叹一声关上了房门。
“殿下放手,我要休息。”林慕白想抽回手,没成想容盈突然将她扛在了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