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霜降在后座不烦也不急躁，透过车窗看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临下车的时候，司机终于对秦霜降看了一眼，就这么一眼，令秦霜降心里发毛。
他的眼神带着同情和鼓励，好像是自己遭受了多么大的委屈和伤害一样。
秦霜降没有回应，被陆少栾一把扛在肩上，往一处老旧建于八十年代末期马上就要在城市规划中拆迁的“楼房”去，那楼房像是社会底层人员的密集地，公用的厕所和洗澡间，木门随风哐当作响。
冬天还好，至少没有散发过太令人作呕的气味。
陆少栾没有问她是否适应，直接将她放在与人合租的套间客厅沙发上，伸了个懒腰。“啊，你怎么这么瘦啊。”
“啊！”有个蓬头垢面的女人看了秦霜降一眼，尖叫了一声，然后镇定下来。“这是你女朋友？”
“我们生意上的事情你不懂，合伙人。”陆少栾笑了笑，接过那女人扔来的一包薯片，拆开后递到秦霜降面前。“吃吗？”
秦霜降一声不吭，她不太愿意待在别人目光注视下，大家都这么奇怪的看她，一定有什么问题。
是不是脸上……发生了什么改变。
那个女人见她似乎高冷到不加理睬，哼了一声，进到自己的房间。
秦霜降抬起手，想往自己脸上摸去，没想到竟然摸到厚厚的纱布，而且……感觉不到疼痛。
“才打的麻药，等过几天就好了，没事儿哈。”陆少栾将她的手腕拉过来，轻轻的呼了口气。“我给你吹吹，呼，不疼了。”
秦霜降心如死水，她需要一面镜子，也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快到中午饭点了，这套房根本就是不隔音的，陆续有锅碗瓢盆的敲击声，小夫妻争吵了几句，不时传来楼上跺脚声。
“叫外卖吧？你想吃什么？”陆少栾忽然想到什么，冲进自己的房间，火速将几大团纸巾饮料盒子还有泡面袋子收拾了整个垃圾袋，然后将床上的被子一抖，里面掉出个平角裤。
秦霜降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切，她与男人接触的机会不多，左骁就是有洁癖的那个。
陆少栾在衣柜里翻来覆去的找干净的换上，在地上铺了个凉席，将原先床上的一堆扔在地上。
过了会他跑出来，尴尬笑着。“单身男人的房间，都这样。男人气息很浓，不过，我开了窗，今天有风，一会儿就好。哦对！我说外卖！算了，我去买，你去我房间里坐会，有书有电脑，随意啊。”
秦霜降看他风风火火地出去，其实她脚上没什么力气，还没等扶着桌子站起来，陆少栾又风一样折回来，将她扛进去放在懒人沙发上。“嘿，这样就好了。”
被人像麻袋一样搬来搬去，在秦霜降的生命里，还是第一回。
她在这个房间里目光扫动一整圈，没有找到可以反光或者是照出自己影子的东西。连面镜子都没有！
陆少栾双手提着饭菜盒子回来时，正看见秦霜降对着电脑屏幕，发呆。
这和在医院里不一样，刚才的她虽然不说话，但是眼珠还是能转动，可现在，像是毫无生机。
“对……对不起。”陆少栾差点腿一软，就跪下了。
秦霜降发着呆，她的脸不知道是怎么了，左边从眉骨到下颌，整整半边脸，全部被纱布包裹起来，很显然……
毁容了。
“是我的错，画家，大画家，要不……你打死我吧。”陆少栾说的倒是真心话，这事儿确实他造成的。“当时你落下水，我只看到一抹白色的长裙子，然后潜过去的时候，被长纱缠住了腿，带着你一直原地打转。我又害怕你缺氧淹死，就卸下氧气罐给你，但是你挣扎，头磕到游艇底部，被……刮伤了。”
当时跳下来的时候，是真的想死吗？
秦霜降在思考，如果死了，岂不是一了百了？她终于明白左骁在教训左念的时候，说的那句话。
想死还不容易吗！难的是活着！
折磨人最可怕的方式，不是让他死，而是让他想死无法死，生不如死！
脸上肯定是留下疤痕了，这张脸，原先觉得清丽温婉，现在别人看了，都会觉得恐怖吧？
左骁，你要与我结婚，就是想找一个琳琅的替身，如今琳琅回来了，我对你再也没有用处，这张脸……毁了又如何？
一想到他们甜甜蜜蜜的举办婚礼，自豪的宣布，那是左骁与琳琅的婚礼！心中就会被尖锐的疼痛贯穿，痛到连呼吸都压抑到小心翼翼。
陆少栾不敢再说其他的，直到入睡前，他才谨慎的问。“你是从那个豪华的游艇上跳下来的吧？”
秦霜降从落水到现在，一句话也没有说过，她不是怀疑自己的嗓子坏掉，只是没有开口的勇气。
对这样的世界，她要说点什么，能说什么？
不过是孑孓孤独的一个人，渺小到死了都不会有人来寻找尸体。
“我说……你是为什么跳下来？别人推的就算是谋杀啊！”陆少栾躺在地板上，有点冷了，他裹紧被子，看床上一动不动的秦霜降，猜她一定没有睡着。
又过了好一阵子，陆少栾突然说道。“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就狠狠的欺负回去！反正现在脸受了伤，不如直接改变身份，报复那些欺负自己的人！现在的医疗和科技都这么发达，可以整容啊！”
“什么？！整容？！”
左骁看着手里的资料，不可置信的念出来。
琳琅靠着他手边的桌子坐下，翘臀离左骁的手臂只有不到一公分的距离，无辜的笑着。“这可不是我说的，专家分析的结论。你看喽，从她出生到上学，再到青春期，都说女大十八变，怎么忽然就长得跟我这样像呢？”
“你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个？”已经三天了，秦霜降的任何消息都没有，左骁已经坐不住了，去备案了失踪人口。
琳琅从来不打无准备之战，她将秦霜降的各种照片全部找到，然后对比关键的颧骨？梁骨等，放大之后，甚至还有从整容医生那里分析的，从什么地方下刀，用的什么药剂。
一条条的分别列出，简直极有道理。
“我只是说啊，怎么会有人长得跟我那么像。如果不是有意为之，我还真的要感叹大自然的奇妙呢。”琳琅捂着嘴笑了一阵，然后拿出自己小时候的照片来。“喏，这是咱们小时候的照片，你觉得跟秦霜降，长得像吗？”
确实是不大像的，左骁没有说话，他在看。
“秦霜降是林子辉送给你的女人，为什么送，而且还以那么冒险的一种方式，无非因为……知道此举，势在必得。”琳琅知道左骁在听，话不用点破，大家聪明人，领悟能力和理解能力，自然是正常的。
所以说，接近他，是一场庞大的阴谋？
“现在的人呐，不知根知底，还是不能全信的。骁哥哥，你比我吃的米多，又见识的多，肯定能想的明白。”琳琅不逼迫他，如今她是住在左家老宅原先的闺房里，谈完就从左骁的办公室离开。在走之前，她回过身来，说。“不过，现在处nv膜的修复手术也都很健全了，有些事，根本就不能作为判断的依据。”
左骁手指合拢，捏成拳头，手上的青筋爆出。
秦霜降，我想相信你，只要你出现，告诉我这一切都是琳琅污蔑你的，我会相信的！
整容这个事情让秦霜降足足考虑了两个多月，在这两个多月期间，陆少栾一个人自问自答说的极为利索，没事儿拉她起床骑车去拍日出，各种各样的日出。
破旧楼房楼顶上的日出，二十多公里远的森林公园的日出，一大片艺术雕塑中的日出。
“我打算啊，在我有生之年，拍出日出，日落套图！”陆少栾没有正式的工作，神奇的是，钱不多不少，够两个人吃饭补贴生活用品。
秦霜降从未感受过如此的人生经历，她渐渐开始多吃饭，多锻炼，戴上厚厚的口罩，在b市无数个寒冬深夜里，踩着雪被陆少栾拉着奔跑。
可就是不想说话，她与陆少栾纸笔交流，委托他帮她接一些画图的活儿，不论多少钱，只要有事情做，就好！
陆少栾一方面惊叹画还能这样随性又细致，一方面又嫌弃秦霜降……“喂！这是邻居推荐的卫生巾牌子！你到底觉得哪点不好！”
让他堂堂一个摄影师，去楼下小超市挑选卫生巾！
秦霜降没有说也没有任何表示不喜欢用这个牌子，不过，她那眼神，就是不情不愿！
大姨妈又不是我让你来的，用姨妈巾这种事，你就随意一点不行吗！
秦霜降已经学会了用？绘板，并且在作图软件上，很流畅的上色。她一言不发，将陆少栾chat软件上弹出来的消息指给他看。
收到画酬，五千块。
陆少栾果断闭嘴了，凑过来给秦霜降捶肩膀捏手臂。“干的漂亮大画家，今天带你去吃烤全羊烤乳猪！”
秦霜降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好！我去买回来！等着啊！”陆少栾看见她手上没有完成的工作，立即噤声。
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喜欢在白天出去，也许是因为脸上那道疤痕，也许是怕撞见什么人。
秦霜降与陆少栾，的确是合作伙伴的关系。
什么关系最牢靠，也是最简单呢？
金钱关系。
有钱大家一起赚，没钱还合作个什么劲！
注册了微博账号，还是秦霜降想的。
陆少栾，是引自一段典故。秦霜降一听到他说陆少栾的时候，就想到了。
所以两个人，一个叫做何以别离久，是秦霜降。
陆少栾的，就叫做，何以少团栾。
何以别离久，何以少团栾。
两个人都是从零粉丝开始的，一个发拍的照片，一个发画的图。
有时候秦霜降在没有灵感的时候，会对着他拍的山山水水画，简直是相得映彰！拍的好看，画的更加有意境！
所以，俩人还都小有名气，扩大了影响力之后，就能接到更多的活，挣更多的钱！
要整容，就要整的自然，美和丑倒是其次，关键是，秦霜降已经不想再做别人的替身！
网络上面获得的成就感，和存在的价值感，让秦霜降找到了活着的意义。
有时候深夜发图，还会有人在底下评论和留言，怎么这么晚还没有睡！要注意身体，注意休息之类的！
所以，如果没有爱情，生命中的其他，也可以作为支撑的力量。
在睡觉前，陆少栾对着床腿儿，叹了口气。“加上我之前的积蓄，整容的钱大概能凑到。是不是整完之后，你就要离开了？”
秦霜降背对着他，八十厘米宽的行军床，睡了这么久，竟然是有些习惯了。
他的阳光大度，他的热情迸发，都无时无刻的在感染着自己。如果说，父母给了秦霜降第一次生命，那么重生，就是由陆少栾给的。
重获新生的力量，不是所有人都能有。如果不是他，她不敢想象自己会在这几个月的时间内，痛苦成什么样。
“啊，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全名呢。霜降，这是你第一次画作上的署名，我看到了。是真名吗？”陆少栾莫名其妙的有些伤感，他舍不得秦霜降走，这种情绪……有些像是痴恋。
要怎么回应他呢，秦霜降之后的画，全部都是用笔名的，寒霜再临。
两个人同吃同住，同睡同眠，关系亲密，竟然还不知道姓名。
“如果你走了……我们，还能不能再见面？”陆少栾知道秦霜降不喜欢做决定，所以已经买了到韩国的机票，两张。
他懂她害怕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在陌生的国度，在黑暗的空间。
如果他在，不论是以什么身份的陪伴，对她来说，都可以成为坚强的理由吧。
“啊，忽然好困啊，晚安。”陆少栾自己给自己找了台阶下，反正，被无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脸皮厚没事儿，可敌城墙啊！
“秦霜降。”秦霜降在猛地听到自己声音时，吓了一跳，太久没有说话了，竟然有些不适应。“我叫秦霜降，真名。”
陆少栾抿着嘴笑了，还好，她能讲话了，看来不逼迫她一下，还是不行。
其实，人与人之间，最重要的是尊重和平等。朋友，或者再亲密一些，夫妻爱人，也都是如此。
陆少栾可以问他们共事的编辑，也可以通过很多途径知道她的姓名，只是，秦霜降没有说，代表着这是一段不想回忆的往事，谓之尊重。
“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人间蒸发吗！”左骁对着电话那头，大发脾气。
他瘦削了很多，琳琅时常在他眼前晃悠，喋喋不休地将秦霜降的各种各样罪行都抖落出来。就好像在嘲笑自己，爱上的是一个戏耍人感情的惯犯，骗子！
“离婚协议书都准备好了，你还在犹豫什么？”琳琅牵着左念，指给他看很多的花草。
左骁不愿意与她多说话，挂了电话之后，在藤椅上坐着，闭目养神。
“春天快要来了，花房里的好多花都会开了哦，左念，你说好看不好看？”琳琅不再管左骁，只要瞒着秦霜降已经掉进海里死亡的消息，他就算等，能等多长时间？
他的身边，只有一个女人，就是自己！还怕他不乖乖爬上自己的床吗？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哇！阿姨真的好棒哦，她之前就跟我说，大树开花妈妈回家。不过，大树还没有开花，妈妈就回来了！”左念抱着琳琅的手臂，蹭上去，但有点不开心。“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