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那是在给自己儿子相亲呢。
小满的记忆中,父母一直是很恩爱的,那时候母亲刚去世,为了这个事小满还跟父亲赌气了好几天,十二三岁的她刚刚失去了母亲,她的天空坍塌了一半,她害怕那另一半也会跟着塌掉,或是成为别人的天空,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守护着她。虽然父亲一直没有对哪位阿姨有过特别的表示,但那就像是悬在小满头顶的利剑,她总是害怕,也许突然某一天,父亲就会在下班回家的时候带一位她从没见过的阿姨回家,然后向她介绍,然后就说以后他们会一起生活。
是什么时候开始跨过这道坎的,小满也不记得了,大概是她考上师大附中,确定要去住校的时候吧。
小满是个争气的孩子,也是她母亲在婆家拿得出手的骄傲。虽然奶奶和婶婶他们无数次地说过类似的话,读书好又有什么用,终究是女孩子,成不了大器。
师大附中是一所怎么样的学校,他们当然是不会有概念的,就像他们不会认为小满会考上大学,会找到一份好工作,会挣到钱而不是勉强读个高中就去嫁人一样,当周遭的熟人们都说夏家闺女是个读书的料子的时候,奶奶依然是那样的态度。
读书好有什么用,终究是女孩子。
考上了附中,离家有几十公里,全封闭,要住校。
可以摆脱各种回奶奶家吃饭的机会,同时,小满也开始担心父亲的生活。
母亲去世后这两年,父亲身体也没有之前好了,附中住校三年,其实只是个开始,三年过后大学四年,再往后,小满就不能陪在父亲身边了。
这样一想通,对于父亲再婚这件事,小满就从抵触变成能坦然接受了。
“学习压力大不大?”
回了家放了东西,晚上果然要去奶奶家吃饭,逃都逃不掉,小城市不大,父女俩边走边聊。
学习压力,自然是大的,尤其是物理,怎么听都听不懂。
原本是想要抱怨的话,到了嘴边又改了口:“还行,老师都讲得很好。”
“食堂的菜不比家里,你别太省,肉还是要吃的,营养要跟上。”
小满鼻子有些酸,学校里每天都会有送饭菜的家长,周末尤其多,看到这些场景,要说心里一点都没有羡慕那是假的,不过各家情况不同,羡慕羡慕也就过去了,父亲给的生活费不算太少,但也没有很多,用起来还是要精打细算才行的,小满看到过苏月碗里的,那才真的是艰苦,相比之下,她还是知足的。
“我吃的很多的,有没有觉得我脸都变圆了?”
父亲正要回答,却咳了起来。
“爸,明天我陪你去医院吧。”
“去过了,年纪大了,零件总会生锈的,没什么大毛病。”
“可是你……”
“小满,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读书,不要为别的事情分心,好吗?”
过了许久,小满才重重地点头说道:“嗯。”
晚饭一如既往地,所有人都围着小堂弟转,小满默默地吃着菜,全程下来几乎不用开口。
临走之前,奶奶提了件事。
小堂弟要念书了,叔叔的户口在郊区,想把堂弟跟着小满父亲的户口,念好的小学。
这事没有什么难度,父亲说先回去了解一下程序,可以转就转。
奶奶的口吻不容商量,吩咐道就算不可以,托关系也要转过去。
假期很快结束,小堂弟的户口也转了过去,小满没有想过,这件小事,为两年后的变故埋下了导火索,也许很多事情,就是在那个时候被改变了。
期中考试到来之前,所有人都如临大敌,这是高中生涯第一次大考,一共九门学科,分数差距很有可能会大得吓人。
班主任阿芳同志在考语文的那个早读课他还特意到班上打气:“同学们,今天早上我一进这间教室,突然感慨人生太暗淡了,你们一双双眼睛都白多黑少,一股寒气都能把我逼退。”看大家困惑的眼神,阿芳叹了口气,继续道:“哎,你们都是从小考试考到大的,一个期中考就把你们吓得差点就没有灵魂了,有个名人说过,小考小玩,大考大玩,现在,我命令你们,放下手中的课本,望天花板,开始——发呆!”
被班主任这么一调剂,倒真有点作用,在去考场的路上,有说有笑的,不像别班的学生,手里都还捧着本书在背。
纪晓梵什么都怕,就是物理化学不怕,相反,小满什么都不怕,最怕的就是物理,她的化学也好不到哪里去。
貌似谷雨同学也不是那么淡定,考英语前还问了小满两道语法题。
虽然顶着班级第二这个名次的小满一进高中就做好心理准备,师大附中汇集了来自全省的优秀人才,要想在高中出类拔萃,难度要大得多,九门课程,比起初中实实在在地多了很多,老师上课进度快,自习课又常常被用来小测验,每个老师都说“我一周就用你们这一个晚上”,是啊,一周六个晚上,最多也就临幸六门课,剩下政史地很自然地就被打入冷宫了,也就只能靠考前突击背了。
化学应该考个百一二十没问题,物理啊,小满真的怀疑自己会不及格。
考试用了三天,老师加班两天不到就改出试卷。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夏小满坐在操场最高那层的东北角落里,正是初秋,正午是一天中气温最高的时候,也是太阳最厉害的时候,刺眼的阳光让她看不清成绩单上的数字,不过不要紧,她早就背下来了。
最好的还是英语,136,其他的也就是正常发挥,在120和130之间,化学勉强考了个115,剩下物理,惨不忍睹的物理,90分。
小满都怀疑,是老师硬给她拉到及格线的。
这次题目并不算难,这样的分数在班上也就排个前十,前五肯定进不去,听说班长和学习委员还有课代表几位男生物理都考了一百三四十,这一下子就是四五十分的差距,她要怎么补。
虽然成绩出来之前小满是忐忑的,但当一切已成定数,与其沮丧,小满更愿意把时间用在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
她原本是从没想过要去学文的,她觉得只有理科很烂很烂很烂没办法了,才会去学文,全国各大高校尤其是那些名校,在这边招的文科生不多,跟理科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师大附中每届也就只有两个文科班,大多数毕业后也都去了师大,能念的专业也就那几个,法学、中文、哲学、小语种之类的,这些专业,据说就业都挺难的。
可是如果物理越学越差,她就会被这一门扯后腿了,跟别人动辄就是四五十分的差距……
清华、北大、人大,能考上这些学校的人,没有谁物理是不及格的吧……
上海的大学,学费和消费都太高了……
还有一些省份,从来就没考虑过要去……
南大、浙大这些,好专业招的人不多,就算分数够,填志愿风险也很大……
若是退而求其次,交通、财经、理工这一类大学,应该还有挺大的选择余地……
实在不行,就考外语类大学吧……
“那个……”
小满吓了一跳,才注意到多了位,反射弧超长的谷雨同学,物理考了变态的146分的谷雨同学。
“你什么时候来的?”小满打量着他。
一秒、二秒、三秒。
“刚刚。”
“噢。”
小满词穷了,一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二是有点不习惯他的节奏。
两人就这么僵坐着,中午的操场很安静,这块地方早晨会站满了人集体做早操,傍晚也有许多锻炼的学生,只有这个时候,安静得甚至能听到两个人均匀的呼吸声。
小满其实想问他物理为什么学得这么好,想问他总分是不是高出自己很多很多,想问他以后是不是非清华不读,想问他下学期的物理竞赛如果得奖是不是就直接保送了……
想聊,小满想要聊天,她心里一堆话想要找人聊,她的压力不能跟父亲说,怕父亲担心,跟纪晓梵说也没用,那家伙从来就不把考高分当做读书的目的,宿舍里其他人心思更不在读书上,她们只求能考上师大就行了,好像开学两个月了,小满还没怎么跟班上其他人说过话,还有个陆炜,要是跟他聊天,估计他会直接拿颗糖出来哄哄人吧。
面对身边这位聊天困难同学,小满最后还是选择了就这么静静坐着。
很久之后,夏小满都还记得那个中午,秋天的风不时吹散她额前的碎发,他们坐得那么近,却没有多说一句话,小满目视前方,心中想的是自己的未来。
不知道那时候谷雨心中想的是什么。
直到学校大喇叭开始播放午休起床的音乐,小满从台阶上弹起来。
“欸。”
谷雨叫住她。
“嗯?”
广播里放的是《蜗牛》,小满清晰地记得,在周杰伦那一句含含糊糊的“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过去后,谷雨说了一句算长的话。
“以后,我帮你补物理,你教我英语,怎么样?”
☆、就这样萌芽了(一)
2012年的这个夏天,我手里握着发烫的电话,说着那些分明是很遥远却又历历在目的往事。所幸那些曾经相伴过的人,并没有全都离我而去,还是有三五好友,会见面,常见面。
当然,也有的人,我已经许多年,都没有再见。
听我说故事的是将来也许要给我做手术的医生,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愿意对他说这些,一说便说了这么多。
只是电话那头未有回应,我想他一定是睡着了。
我想问他是不是还在听,才说了一个“你”字便停住了,真是欠考虑,如果他真睡了,我再出声就是打扰了。
还是把电话挂掉吧。
我默默按了挂断的按键,深深吐出一口气。
进来一条短信,我随手划开。
【很晚了,早点休息。】
紧接着,又进来一条。
【下次继续听你的故事。】
我那没来由的烦躁和不安,就因为这两条短信,散得一干二净。
原来自以为的坚强,也敌不过,被一个人惦记。
“我还记得跟他相亲的那天,那是十年前。”
我的新客户,是一对夫妻,同年同月出生,男人的生日是1号,女人是31号,有时候我觉得缘分这个东西很奇妙,它往往会同时出现在两个人身上,然后你就会相信这一切都是上天注定的。
这对夫妻,都是三十九岁的年纪,长相都挺一般,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特别,女的长着一张娃娃脸,快四十岁的年纪看上去却还像是个小孩,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圆圆的脸,一点都不像是会生气的人。
“那时候我刚经历了一段失败的感情。”妻子这么说完,看了一眼丈夫,眉眼里都是天真,有些人到了这个年纪如果还是这样的表情,会让人觉得是在装嫩,可在她身上,就是很单纯。丈夫迎上她的目光,也说了一句:“我的女朋友也刚刚跟我分手。”
瞧,就是这么巧。
“家里给我介绍朋友的朋友的儿子,只给了一个名字,就连他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记着电话的那张纸被水淋湿,墨水化开都已经看不清。我那天正好要去办事,约的咖啡厅顺路,我就去了。因为路上堵车加上下雨,到的时候有点迟到,我推门进去,坐了不少人,我想很多都是进来避雨的吧,我记得他们说是六号桌,我找了半天没找到,正好我面前一个服务生放下东西离开,被他挡住的一个桌牌露出来,我看到是一个阿拉伯数字6,再看桌上的男士……”妻子说完,又看了一眼丈夫,她的眼睛是弯弯的,难怪会给人一种一直在笑的感觉,“那个时候他比现在要瘦一些,皮肤黑一些。”
男的接过话:“那时候成天在外面东奔西走的,常常被晒。”
“他好像也在等人,我就过去说,我是谁谁谁,然后问他,是不是黎先生,周阿姨的外甥。他愣了一下,然后跟我说他是,我问他我能不能坐下,他又愣了一下,说可以。”
男的又很自然地补了一句:“那时候你头发上都是水滴,肩膀上都湿了一块。”
我觉得,这对夫妻之间有一种默契,让人看着很舒服,我问道:“所以,你们算是相亲成功了?”
他们听我这么一问,又互相对视了一眼,眼里都是笑意。
女的低下头,又抬眼看着男的,说:“下面的事,还是你来说吧。”
男的嘿嘿笑了两声,慢慢告诉我,其实整件事情并不是我想的那么简单:“其实那天我是在那里避雨的,刚坐下来,点了一杯咖啡,就看见马路对面一个穿着绿色裙子的她下了出租车,拿着包挡在头上,踩着地上的水,三步两步到咖啡厅门前,甩甩身上的水滴。”
女的这时候接了一句:“你当时就应该拿伞出来接我。”
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