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唇瓣,大宴会厅的暖暖光线,照在伊脸上,仿佛隐隐生辉。
若果说四年前沈若素给他的印象,是活泼开朗的可爱,那么四年后的今天,若素已是经历过苦难琢磨而成的淡然美丽。
区耀祖记得不过四个月前,在书城偶遇时,若素眉目间,还隐隐有潦倒颜色,然而此时此刻,伊已经褪去涩然,绽放华光。
是什么,令若素有如此巨大改变?
他尚来不及说什么,他身边一身夏奈尔的妙龄女郎,便攀住他手臂,仰头微笑问:“耀祖,不为我们介绍吗?”
“姝丽……”区耀祖望一眼淡然微笑不语的若素,“若素,这是我太太谭姝丽。姝丽,这是——”
未等区耀祖说完,一管清朗声音,自若素身后传来,“这是我太太若素。”
若素微微回首,便看已经安亦哲已经走到她身旁,挽起她的手,朝区耀祖夫妻颌首,“若素,遇见朋友?”
若素淡淡点头,“是,遇见大学校友。”
“安、安副市长——”区耀祖在若素与安亦哲脸上,来回扫视,倏忽释然微笑,“小素,你要幸福。”
若素笑一笑,不语。
区太太谭姝丽虽然不明就里,可是看丈夫脸上颜色,多少猜到内情,五官精致的俏脸微沉,“耀祖,我看见那边许伯伯,我们过去打招呼。”
区耀祖只来得及说一声失陪,便被拖走。
若素看着两人双双离去的背影,微喟。
“从此萧郎是路人,是不是?”安亦哲垂眼问。
若素不知怎的,听出一股子酸味儿来,“不,是逝者已已。”
真的,那些往事,不仅仅丢进垃圾桶里,而且,大抵已经送进焚化炉了罢?
所以再见,竟掀不起一点点波澜。
若素想,这算不算彻底放下过去,再无牵挂?
这时又有男声,淡淡传来,“小素?”
若素回眸,在心里哀叫一声,“命运,你还能再狗血一点吗?”
48称职的太太
“帝编,空虚。”若素保持微笑表情,“你们也收到邀请?”
帝玖颌首,空虚朝若素霎眼睛。
“亦哲,这是我单位里两位领导,帝玖,空虚。帝编,空虚,这是我先生,安亦哲。”
安亦哲分别与两人握手,“若素没给你们添麻烦罢?”
“想不到小素的老公竟然是安副市长。”空虚笑谑,“以后不能欺负小素了啊……”
一副言若有憾之色。
安亦哲笑起来,“工作面前人人平等,还请两位多多指导她,帮助她提升业务能力。”
若素忍不住掐一掐安亦哲臂弯,她的正经工作到底还是勤杂工,帝玖空虚还能怎么帮助她提升业务能力?
不料帝玖道,“小素虽然才方接触笔译领域,不过她做事认真专注,相信她以后在翻译一道会大有作为。”
若素垂睫,难以置信帝玖竟然会得打官腔。
想不到平时踢踏的帝编,换一身得体西装,与空虚站在一处,虽则面目平淡,可是讲话却圆滑非常。
是否做领导都有这样一身本事?
少顷,招待酒会现场开始文艺演出,有荷中两国著名艺术家献唱两国经典歌曲,还有两排荷中两国小小孩童,奶声奶气,齐声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引得到场来宾纷纷鼓掌。
随后有美丽荷兰女郎,穿民族服饰,脚踩木鞋,人手抱一只木桶,围在一起跳舞。若素看得津津有味,过不久便看明白舞蹈表现的是荷兰少女挤牛奶的生活场景,极形象生动。
若素的注意力被演出吸引大半,反倒没有稍早那么紧张。
有演出结束从台上下来的小童,在人群中奔跑,笑声清脆,并不使人厌烦。
大人都愿意这小童跑到自己身边来,抱住他们身体,疋在后头,躲避家长“追捕”。
若素见了,忍不住微笑。
也不晓得这是谁家混血儿,榛发碧眼,樱红小嘴,穿蓝白条子海魂衫,七分长牛仔裤,印有可爱米奇老鼠图案的帆布鞋,可爱如同广告里的天使。
若素眼见那混血儿为躲避家长,张一双小手,奔向不远处,着一袭夏奈尔连衣裙的区耀祖太太。
区太太正执一杯香槟酒与人低声交谈,不意那小童大力冲过去,抱住她双腿,一惊之下,手一颤,整杯香槟酒倾在身上,白色夏奈尔连衣裙胸襟上,顿时一片粉色香槟酒迹渍,虽然强忍着,可是眼睛里到底透出怒气来。
若素听见周围人发出低呼,小童也似明白自己闯祸,立在当场,睁一双大大碧眼,泪眼汪汪说,阿姨对不起。
“很解气,对不对?”有男人懒洋洋声音,在若素身边响起。“有些男人眼睛瞎掉,错把鱼眼当明珠,啧啧。”
若素已经不觉惊奇,今天所有应该遇见,不应该遇见,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人,统统让她遇见。
若素看一眼另一边被人拖住交谈的安亦哲,再看一眼身边一身意式剪裁西装的那西瑟斯,“你也来了。”
那西瑟斯向台上扬一扬下巴,“陪老头公司里的女艺人一起过来。”
若素这才发现,在那小童满场奔跑时,台上荷兰民族舞蹈已经结束,正由目前红得发紫,炽手可热的女星献唱。
若素暗暗想,总领事馆面子真大,请得动伊。
若素记得伊以前在做娱乐节目访谈时,曾经极清高地表示,不会出席现下的一切综艺娱乐节目,更不肯自降身价,为区区出场费到处走穴。
“我是演员,我的工作就是演好自己的角色,其他一切商务活动,对我来说,都属多余。”伊当时掷地有声地说。
可是看她此时此刻,在台上一袭华衣,轻吟浅唱,婉转动人,当年的清高自矜,大抵已经统统抛却。
那西瑟斯似看懂若素内心,勾唇微笑,“大把女明星等着上位,她背后若一直有人肯撑腰,倒也罢了。可是,感情这种事,最最难以预料,今朝爱得死去活来,明日便如同陌路,谁知道?她要再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新晋女星挤掉她,踩着她的尸体出头。不如趁现在红,出来活动,找个有钱有地位的,把自己销出去。”
若素见他云淡风清,浑似不当一回事儿,将自家旗下女星出卖,不由得无声太息,连风光无限的女明星,背后都有这样的辛酸。
“说起来,小素,原来你藏着掖着,不肯带出来见人的老公,竟然是安副市长啊。”那西瑟斯忽然对若素小小声说。
若素皱眉,她并没有藏着掖着,只是——不想打破生活的平静罢了。
虽然这平静,到得今时今日,也已经很难再维持下去,可是若素总希望生活能如潺潺流水,不必惊涛骇浪,涓涓细细已经足够。
“小素,嫁给政客有什么好?”那西瑟斯优雅地朝经过身边的一对女士颌首,继续给若素洗脑,“政客从来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台上义正词严,台下男盗女——”
若素轻咳一声,示意他这是荷兰总领事馆招待酒会,正式社交场合,他才微笑着,咽下最后一个字,契而不舍,“小素,你入得厨房,出得厅堂,打得死蟑螂——”
若素差一点噗嗤笑出声来,什么叫打得死蟑螂?
那西瑟斯极哀怨地瞥若素一眼,“何必为一棵树,放弃一整片森林?外头还有大好梧桐木,等你去栖。”
若非身在总领事馆的招待酒会上,若素几乎要反问他一句:你这不会是在我新婚不久,就怂恿我出轨罢?
若素一直不明白,那西瑟斯身处花花世界,俊男美女多到如同白菜般的娱乐圈,到底在她身上,看到什么闪光点?一意要将她策…反出现在的生活?
难不成真像他说的,是因为她“入得厨房,出得厅堂,打得死蟑螂”?
若素不以为然。
倘使真正如此,五星级酒店随便哪一个女服务员,飞机上任何一个空姐,都能达到他所说的这个标准。
若素垂睫微笑,肯定有她不得而知的原因。
若素不打算为自己的生活,增添不必要的烦恼,便微微欠一欠身,“抱歉,我离开我先生太久,要到他身边去了,失陪。”
那西瑟斯也不拦她,只微笑注视若素窈窕背影,沈若素,你能抵御外界诱惑,到什么时候呢?
若素来到安亦哲身边,他便轻轻揽住她腰身,向正在与他交谈的两位中年男士介绍,“若素,这两位是本市旅游局负责人胡启明局长,易居正局长,他们两位正和我讨论,打算未来开辟更多条欧洲旅游线路。胡局,易局,这位是我太太,沈若素,她读大学时,做过导游,对旅游市场,颇有些了解。关于开辟欧洲旅游市场,不妨亭亭我太太的见解。”
若素忍下用高跟鞋跟狠踩安某人一脚的冲…动,突然之间扔这么大一个命题过来,她一点不了解内情好伐?
只好略略侧一侧头,做倾听状。
高瘦精干的胡局便简要将旅游市场日趋饱和,旅游局希望能开辟多条新线路供游客选择的意向讲述一遍。
若素想一想,“我已经多年不做导游,不过,以我个人经历而言,很多游客,都愿意做背包客,一个人,一个导游,慢慢游览,而不是跟随旅游团,急匆匆在景点之间辗转。这只是我个人看法,旅行社不妨开设几条精品小众路线,只带三五游客,慢慢走,慢慢看,将购物放在最后。价钱高无所谓,最要紧真正能看到风景。”
胡局易局听后频频点头,表示赞同。
若素微笑,并不当真。
倘使自己不是安副市长夫人,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酒店女服务员,谁会理她?
四人又交谈片刻,胡局易局识相告罪失陪。
安亦哲笑着从一旁香槟塔上取下两杯香槟来,一杯递给若素,一杯留给自己,然后与若素轻轻碰杯,“敬你的镇定自若。”
“我不会喝酒。”若素望着长颈香槟杯里的气泡酒,讷讷。
安亦哲失笑,啊,他没有考虑到这一点,“没关系,做状抿一口,不会醉。再者,手里哪一杯饮料,看上去会比较不那么另类。”
果然若素放眼望去,几乎人手一只酒杯,饮不饮,都执在手里,有事无事,抿一口,显得有事可做。
好罢,若素承认自己洋盘,稍微轻啜一口,微微挑眉。
小时候爸爸喝老黄酒,曾经拿筷尖沾一点,喂到她嘴里,她不喜欢那种奇怪味道,呸呸呸吐掉,以后再不肯试第二口。从此以后,酒类看在若素眼里,不过是烧菜时的调味料。
不料这粉红色冒着细细气泡的香槟,一点点酸,一点点甜,十分绵软,决不刺激,极其好喝。
见若素还要喝第二口,安亦哲轻轻压住若素手腕,“虽然度数不高,可喝多还是会醉,别喝太猛。”
若素笑着点点头。
不过久,总领事夫妇应酬过其他宾客,走到安亦哲若素面前。
总领事与安亦哲谈起友好城市互访事宜,诚邀安亦哲偕夫人再次出访阿姆斯特丹,安亦哲笑着承诺,只要条件允许,一定偕若素前往。
总领事夫人则笑着问若素,平时有什么消遣,听若素说平时多是看书健身时,便伸出橄榄枝来,“我们荷兰总领事馆工作人员家属,筹办了一个爱心义卖会,为家庭困难儿童筹集学费,若素你有时间,请你前来参加。”
若素下意识想说“好”,可是立刻想起自己身份,不由望一眼安亦哲,他当即搂一搂若素,“没问题,若素一定到场。”
总领事又问起若素,大学教授是怎样描述奥兰治家族的?
若素这才放松下来。
两人将聊得十分投机,从奥兰治大公带领荷兰独立,谈到荷兰三剑客古力特,范?巴斯腾,里杰卡尔德,再到文森特?凡?高,及至伊恩?麦克尤恩所着的黑色喜剧阿姆斯特丹……
到不得不结束闲聊时候,总领事拍一拍安亦哲肩膀,“安,你娶了一个妙人!若素,我在官邸有一个小小私人聚会,招待荷兰球迷一起看球,请务必出席!”
等到从招待酒出来,若素被夜风一吹,酒意一点点上来。
上车以后,她歪头,笑问,“我算不算称职?”
安亦哲望着脸颊绯红,眼若明星,格外慵懒的若素,情不自禁,低头吻一吻伊略略带一点酒气的嘴唇,低喃,“算。”
49她的羞恨,他的纵容
安亦哲横抱着若素,走进电梯。
电梯门堪堪关闭之前,有人在外叫,“等一等。”
安亦哲低头看一眼怀里醉意朦胧的若素,微笑,伸脚,抵住电梯门。
片刻之后,三楼微微发福的刘工,与太太手牵手小跑步奔进电梯。
看见电梯里拿脚尖抵住电梯门,双手横抱一个穿一袭黑裙,脸半埋在他胸前女郎的安亦哲,双双一怔。
“安市。”刘工夫妻对视一眼,与他打招呼。
安亦哲颌首,“我太太今晚开心,喝多了些,让两位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