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倒是不假,可凤艽想起今晚见着那大傻子与孟姜抱作一堆的情形,便闷气得很。
这两千年来,因怕他那浓灼的神仙气伤了她,他朝思暮想,都未敢抱她一抱,如今却是被一个大傻子占了便宜……
见凤艽容色越发铁青,大司命老头儿将胡须捂得更紧了些,眼下那赢巳只是与那山鬼稍稍亲近了些,东君便看不得了,若以后那山鬼嫁了赢巳,行了那云雨之事,那东君不烧了他的洞府,抽了他的老筋。
先前真是未曾料到,东君对那山鬼竟是有情到这等地步。
想到此,老头儿冷汗落得更大滴了,看来今日若不说出些实话,他这刚蓄出来的半截胡须又要保不住了……
老头儿转了转眼珠,凑到凤艽耳畔耳语片刻。凤艽眉头微微一蹙,沉思了片刻,瞥了老头儿一眼,道:“你还是蓄着胡须俊些!”……
老头儿总算是捏着胡须舒了口气,今日这老脸算是保了周全。可接着,他的心肝脾肺都震了,因见凤艽刚走到洞口却又转过头来,笑盈盈的环视他的洞府,道:“你最好将那大傻子看得紧些,若是那大傻子再对她做了些本君都做不得的事,本君的神火可就不知道会往哪里烧了?”……
老头儿捶了捶心口,默默两行老泪,他掌管人间寿夭,人间情爱又哪里是他管得住的啊……
……
近来倒也不用大司命老头儿操心,因被凤艽下了磕睡虫,赢巳整日除了吃便是睡,倒是养得胖了一圈,身体也是大好。而孟姜发现那些院中的看守宫人总是时不时聚在一堆,眉飞色舞的小声笑议,一见她过来,又立时低头噤声,肃立一旁。
孟姜自是知晓他们在嚼她与赢巳同屋的舌根,不过一笑了之,随他们去说,可这事很快却传到了赵娚耳中,令了老宫人来请她去见。
赵娚蹙着秀眉,并未指责,只是握着她的手担忧道:“妹妹还是先搬回宫吧,大王怕是会怒……”
赵娚心善,孟姜一向与她说话直白,道:“我与那赢巳并没什么,只是怕我不在,那小崽子会再去惹事,将赢巳害死了怎么得了?这样吧,我让阿复帮我在那院里再打扫一间屋子,我不与他同屋住就是了!”
赵娚闻言也忧,那赢巳是秦国质子,若是死在了楚国,必又引战祸,而这宫中敢治那小公子的,也只有孟姜了,重叹口气,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道:“妹妹想得周道!”
自然是周道的,不周道她也脱不得干系。
孟姜笑了两声,见赵娚的案上放着些绣品,花鸟龙兽,绣功精巧,其中竟是有副百鸟朝凤,眼亮了一亮,道:“真是好看,能教教我么?”
赵娚展颜一笑,道:“妹妹想学,我自是亲手来教你,可这百鸟繁复,妹妹要有耐心……”
孟姜指了指其间那只傲然扬翅,临于百鸟之上的凤鸟,咧嘴笑道:“学这一个就好!”
前日凤艽动气离去,她也觉着是她说话也着实难听了些,细想凤艽这两千年来待她甚好,送了她不少物什,她却什么也没送过给他,眼下若是绣个凤鸟送他,定能逗他高兴,也免得他成天在小辈面前说她百事不会。
可看似容易,绣来却是极难,熬了几宿,才绣出个呆头呆脑的大鹅,端详了半晌,若将这玩意儿送他,不知要被叽笑几千年……
残月刚升,孟姜听隔壁有些动静,想来是赢巳醒了,放下绣帛,端了案上刚备好的饼食汤羹,去推了隔壁房门,见赢巳正捂额立在榻前,剑眉紧蹙,想是饿得难受了……
孟姜将饮食搁在案上,如常笑哄道:“小巳巳,婆婆给你准备了好多好吃的哦!来!快些吃!”,说着还照常慈祥的拍了拍他的头……
赢巳身子却是一僵,一向澄澈的眼瞳忽的清冷下来,抬手便将那些饮食扫了一地,重重咳喘道:“我赢巳身为秦人,不受你们楚人嗟来之食……”
孟姜惊怔当场,这小傻子怎的忽然发了疯,上前拉他胳膊,道:“小巳巳,我是婆婆啊,你不认得了?”
哪料却是被赢巳推得一个趔跄,见他神容清冷又傲然的道:“什么婆婆?你这楚国妖女,休要再言辞羞辱于我!”,说着竟是拾了一片碎碗陶片朝自己颈子扎去……
☆、第八章 短见
这是想要寻短见……
孟姜正寻思阻止,却是砰的一声,抬眼见那赢巳又直挺挺的倒了地,还是酣声,哦,是那磕睡虫又发了,还发得恰到好处……
孟姜担忧那赢巳醒了会再寻短见,让阿复领人将那屋中的陶器利物全全收了,送饭的用具都换成了木质……
本以为如此就能万事大吉,可阿复回头却是愁着张老脸来报,说那昨的饮食都半粒未动,连清水都没少一口。
这也就是说那赢巳竟是在闹绝食。
“有饭不吃,这说来比先前还要傻啊!”
孟姜摁着跳疼的额角,摆手叹道:“婆婆我管不了了,不管了!不管了!”……
话虽说这样说,可若是赢巳因她不管而真饿死了,赢巳这一条命,就够她受罚飞灰烟灭的了,又听阿复要哭未哭的担忧道:“这秦国质子若是死在了我们大楚,秦人定是非说我们楚国害死,拿这个做由头开战,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
这话听得孟姜颤了一颤,额角也痛得越发厉害了,若引起了秦楚大战,那死的人定都会算在她的头上。
啧,大司命那老头儿定是早料到这些,才对她说若是害死了无辜,她不但封不了神,还要灰飞烟灭。可凡人命如草芥,动不动便是要死上一两条的。孟姜忽然领悟这让她出山来办事,就是想让她走一条死路。
阴谋,铁定是天帝的阴谋!
可阴谋也好,阳谋也罢,上了这一条道,便是让那赢巳死不得的。
孟姜无奈的端着饮食到了隔壁,推门一瞅,见那赢巳脸色惨白,奄奄一息的瘫在榻上,但此时倒是已然醒来,一双已瘦到有些凹陷的眼珠望着屋顶,一眨不眨,正静静的发神。
孟姜这两千年来见多了在她鬼山脚下求死之人,大多是没有希冀,生无可恋,眼下赢巳怕也是觉着要被囚上一生,还不如一死。
这样的想法,她两千年前被天帝囚在鬼山时便也有过,那时,她抬脚便跳下了那万丈悬崖,却是被一只金赤的凤鸟半途托住,送回崖上,一片金光中化出凤艽那赤底金袍的模样,晃花了她的眼……
那正是她初次遇见凤艽的情形,尤记凤艽当时一脸惋息的对她说:“你死了,不正是如了他们的愿?你死了便也再没有出这山头,重获自由的机会了!”
孟姜回想到此,步进屋中,做出一派肃色,道:“想你死的人很多,你死了,便正是如了他们的愿。你死了便也再没有回到秦国,重获自由的机会了!”
孟姜暗想,这话曾对她有用,对赢巳兴许也该有些用的吧,果见赢巳眉梢一动,静了一静后,忽的抖抖嗦嗦的撑了起来,颤着手去端那搁在榻旁的汤羹……
孟姜轻舒口气,见他那抖抖嗦嗦的模样很是不忍,那汤羹还烫,打翻了可是要烫坏人的,上前端了羹碗,剜了一勺轻吹了吹,送到他嘴边,顺口说道:“小巳巳这才乖嘛,婆婆喂你……”
话一出口,孟姜也被自己唾沫呛了呛,因见赢巳那惨白的脸色又上了些青,显然是又觉她在言辞羞辱,占他便宜,但静默一瞬后,赢巳却接过那碗汤羹几口便吃得见了底……
此后,赢巳又过起了那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虽说风平浪静,仿若往常,但每日醒来时,双眼总是空洞得没有半点情绪,脸色也一日差过一日,行动竟还迟缓起来。
孟姜觉着如此下去,怕是闷出更大的病来。这日见日头甚好,便扶了他出门,到院中晒晒太阳,见他唇上干裂起皮,孟姜又拿了几颗果子用青铜小匕首切成小片搁在他手旁,暗嗤道:“婆婆我这般挖心挖肺的照看你,怕是你亲爹妈也比不得吧!”……
赢巳抬眸看了孟姜一眼,忽的说了话,道:“你是楚国公主,为何要这般待我?”
孟姜额角跳了一跳,这该编个什么说辞,难不成说本是想要来将你迷惑引诱导入歧途的,但眼下是可怜你命运坎坷。
见孟姜迟疑,等不到回话,赢巳抬起眼皮望眼那院口的一众看守,凉声道:“那些人平日都说,是公主想收我为宠,与我风流!”
这话说得风平浪静,可那神色却是傲然得没有半点卑下之色,孟姜扯了扯嘴角,道:“别听他们瞎说,你这有弱又病的怎么风流啊?”
赢巳薄唇微微一扬,终是有了几许喜怒颜色,却忽的朝孟姜逼近了两分,道:“那公主为何不住寝宫,要留宿在此?费心将我救下,不是对我有所企图?”
孟姜额角大跳,赢巳此时与她近在咫尺,气息可闻,很是逼人,这清醒过来的赢巳真是太不可爱了,含糊道:“我会救你,也是因,因……”,因个什么才好……
“因你看上了我?”
赢巳这话说得带着些许微咳,但那双眼倒更多了些刺人之色……
还会自问自答,孟姜扯着唇角挤出一笑,道:“是,是啊……呵呵呵……可不是么?”,除了泄露天机便没有比这更好的理由了吧,这段日子谎话已说了不少,再多这一条也不打紧……
可这话一出,原本的朗朗晴空顿时乌云蔽日,似将有雨……
孟姜望了眼天,对院外那些探头探脑看热闹的宫人大声喊道:“要下雨了,收衣裳了!”
扭头见赢巳撑着身子立起来,挪步回了屋,虽说步伐缓慢,很是落魄,可孟姜恍惚觉着他身上散着一股气韵,很不一般,竟还隐隐有些莫名的熟悉,那,那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王气……
……
若赢巳王气已现,那她距死路便是又近了一程了。
傍晚孟姜送饭去时,心下犯堵,可却瞥见赢巳看她的眼神也有些异常,看得孟姜竟些微发怵,凡人说心怀鬼胎,她这山鬼最初救他的确也是没安什么好心肠。
赢巳这回倒也乖顺,主动接过孟姜递来的羹汤,低头垂目浅抿,可吃了几口便又是顿了一顿,将羹碗轻搁回了案上,沉默不语。
孟姜以为是今日羹汤做得不合口味,道:“不好吃么?我去让人再给你重做一碗!”,只盼万不要再生出别的事端来……
“不必了!”
赢巳缓缓站起身来,抬起眼眸,同时袖中却滑出一把匕首,在指间一环便抵在了孟姜的颈上。
孟姜垂眸一看,这不是白日她用来切果子的那把青铜小刀子么?竟是被他神不知鬼不觉的顺了去,发自肺腑的赞叹道:“是想挟了我逃出去吧?呵呵呵,真是机灵啊!”
若他身有王气,便注定要继那王位的,回秦国当也是迟早的事,只是没想到他会用这样的方式,孟姜觉着这就有如自己给自己挖坟一般的心伤。
赢巳面色沉静,将匕首在指间换了个好拿捏的方式,推着孟姜朝屋外走去……
有孟姜在手,那些看守大都不敢枉动,稍有妄动的,竟也被赢巳两脚踢飞在旁。
这让孟姜开眼得很,都说秦兵有虎狼之称,一个深宫长大的公子都有这等身手胆色,看来秦人悍勇的传言不虚啊,先前也真是小瞧了这傻子。
孟姜不由暗暗大骂那大司命老头儿,如今的赢巳不但不是那个乖顺可爱的傻子,还颇为强悍,她这浑身鬼气的老太婆真是没有半点信心能将他诱上歧图,老头儿这根本就是诚心坑她……
到了门外,赢巳自是要寻匹马的,可别的马匹早已是惊散而逃,唯有一匹干瘦的白马正懒懒的吃着草料,那副看破红尘又旁若无人的表情孟姜觉着很是眼熟。
嘿,这不正是当日阿复来接她之时用来套车的那匹白马小妖么?
赢巳见是有马,便是挟了孟姜跃了上去,扯了扯缰,白马懒懒撑了下眼皮,懒懒的抖了抖四肢,将嘴一咧,忽然撒欢似的飞跑起来……
孟姜诧异,这白马平日懒散,套个车都三步一停,眼下却是忽然这般亢奋,莫不是有意认赢巳为主,想表现一番?不由嗤了两声,吃的是楚国的草料,却要认秦人为主,还要不要脸皮?
行了半夜,白马终是抖了抖鬃,停了下来。环视四周,到了一处土坡,坡下一条长河,河畔竟是还有一条飘摇的小舟……
孟姜叹息,真是注定要回去为王的么,这连逃命的物什都安排得有条有理……
赢巳跳下马来,将孟姜放下,默了一瞬后,浅淡的道:“你走吧!”,便是大步跳上小舟,执了破浆,朝河心划去……
孟姜望了眼那月色下的一舟一人,追是追不上的。罢了,先回鬼山再重长计议吧,若注定她是办不成事的,那她这山鬼是灰飞还是烟灭也随那天帝了,不人不鬼的活了这两千多年,比起凡人那短短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