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她是你的至亲之人么?”王皇后依然咳嗽着,却是不解,“本宫可不记得。。”
“是。”我没有否认,“她是奴婢的阿妹,而其他的,您其实也没有深究的意义了。”
王皇后沉默了一会,没有说话。半响,她垂下眼帘,耳上的耳珰在长明灯的映照下,倒映着星星点点的金光。
“淑妃还活着。。在冷宫。”
王皇后过了好一会,终是说道。
“不过,她受了极大的刺激。人也有些错乱了,像是得了癔症。本宫。。也派人去看过她,咳咳咳。。整日对着只空荡荡的竹篮痴笑,逢人便指着那竹篮。。。咳咳,本宫看该是魔障了,竟空想出来个孩子,拿着个拨浪鼓逗弄。小孩子家穿得衣服,从薄衫到棉袄小帽虎头鞋,堆得像是做小山,都是一针一线制出来的呀。。咳咳,那花样子绣得一件赛过一件的精致。本宫摸着那每一条纹路,便像是在摸着一颗为娘的心。。。”
我感到胸腔说不出的沉闷,像是被人硬生生打上了一拳,却无力还手。
“原本中了风便卧在床上不能下地,这下子产后受风,月子里天又寒屋里没有炉子。更每个人照顾,一双腿彻底是瘫掉了。那枕下放了把剪刀,谁靠近她,便是要抢她的孩子,挥着剪刀乱舞。夜里几次醒来时,不知是做了什么噩梦。发起疯,便护着那空竹篮,叫的嗓子都哑掉了。。咳咳咳。可怜见的,这冷宫本就是一群疯子的地界,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只是这好端端的一个美人,就这么。。咳咳。。。”
第一百二十九本宫欠你的人情
我的双耳嗡嗡作响,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意念在无意中控制着它。我下意识地喝掉了手中的姜茶,辛辣中带着莫名的酸味和辣意。
四个月来压抑紧绷着的那根弦断了。
“本宫你也别难过,事到如今终归不是你的错。”王皇后的声音,淡淡地从头顶传来,“何况你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么。”
我只是手握着杯子,低着头。
“其实本宫觉得,你现在要想的,是你自己。。咳咳,你是个聪明人,本不该做那么多蠢事。既然已经是这样了,咳。。”王皇后见我没有反应,接着道,“你总该有一条出路可走吧。。本宫帮不了你多少,这宫里想要你性命的。。大有人在,你能在浣衣局活到现在,实属是幸运之极。可光凭着运气,又能够走多远呢?咳咳咳。。。”
王皇后咳嗽了一会,轻蹙着眉毛。其实这梅花妆,衬得她还是有那么几分姿色的,仅是苍白的病容,和有些颓废失意的表情,将那原本的面貌遮掩住了。
我抬着眼,目光几分涣散无神,牵着嘴角一笑。难得语气平和地反问道。
“那么。。娘娘以为呢?”
“本宫是觉得。。咳咳,其实未必是无处可退的。。”王皇后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犹豫了一下说道,“路,自然是还有一条。。。”
我怔了一下,收回目光。似乎猜到了什么,心中隐隐约约有些不好的预感。
“正巧本宫也有这个能力,”王皇后看着我,像是在看案上的水晶花樽,她说话时并不艰难,但嗓子里像是卡着件东西,“欠你的人情,不如。。一次还清了。。咳咳咳。。”
霎时间,我的脸色定然是极为难看的。我就那样定定地看着王皇后,干裂的嘴唇动了很久却说不出话来。
王皇后只是微笑,她的脸上表情那样柔和。身子很是端正,耳上的猫眼坠并不曾晃动,可我却觉得有些模糊,夹带着重影。
“今晚,皇上没有翻牌子。。不过他会来坤宁宫,他一定会来,母后的面子总是要给的,何况万氏来了月事,贤妃抱病身体不适,琏嫔恃宠而骄,皇上要冷她几天。。刘婕妤昨日患上伤寒,本宫便撤了她的牌子。。。。”
王皇后絮絮地说着,声音依然很轻,但我几乎听不见了。
我只看着她的面容在我的眼前一点一点的模糊,那支金步摇始终摇曳着。
“阿琪,你并非本宫有生之年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子,但却是最独特的一个。。这样让人过目不忘的一张脸,皇上定然会好好疼惜的。”
终是眼前一黑。。。
。。。。。。
。。。。。。
第九天;
绮罗握着手中的碎瓷片,在墙上用力地划下了一道。
她在黑暗中蜷缩着身子,望着顶部那星星点点的一点光亮,叹了口气。
第十九天;
“爹、娘,我想回家。。唔。。”
绮罗用力地吸了吸鼻子,把眼泪生生逼了回去。
好冷,这个地方。
她开始自己和自己说话,打破这静的可怕的气氛。
第二十九天;
这狭窄幽暗的空间里,只有她的啜涕声,和喃喃自语。
“阿妹和弟弟好不好,还有小妹呢。。”
“娘又要生了吧。。。”
“爹”
“。。。。。。”
第三十九天;
她就快要疯了。。
没有一线光,没有任何声音。
就好像整个世界只有她一个人的存在。
她几乎受不了了,喘息着,处于崩溃的边缘。
耳畔嗡嗡作响,像是有人在对她说话。
“我害怕。。呜呜呜。。谁来救救我啊——爹爹!绮罗好怕啊。。。”
蟑螂遍地成群结队,地上满是山似得死老鼠的尸体,散发出刺鼻的腐臭。有的已经风干,瘪得像一个气囊。
她终于,在这幽暗而阴冷的地窖,扯着嗓子放声大哭。
再胆大,终究也只是一个孩子;
一个不满十一岁的孩子罢了。
第四十九天;
“咣当——”
头顶的石壁传来一阵响动,动作并不大,但却那样的清晰。
一道火光映射出来,在黑暗中刺得绮罗双眼一阵刺痛,下意识的捂住了双眼。
透着指缝间,她还未看清楚来人,便被抓住了。
紧接着一碗透着古怪气味的东西,随即到了眼前。
“唔。。”
绮罗被人按着,硬是灌下了那像是药汁一样的东西。她感到一阵恶心,但却没有力气挣脱。
“这剂药研制了两个月,终于可以试试成果了。”
“嘿嘿,成不成功可不好说。。。”
头顶的闸门关上了,绮罗在黑暗中,一脸茫然。
过了很久,她突然感觉到一阵烧灼感,从嗓子里蔓延开来。
她双手掐着脖子,在黑暗中,像是一条脱了水的鱼,喘不过气来。
抽搐了很久晕了过去。
第五十三天;
“上次那药用了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这次试试第二个方子。”
“应该会有点效用。。快按住她。”
绮罗挣扎了好久,依然被人灌下了一碗药汁。
好像有点晕。。。
绮罗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耳鸣不止。
迷糊中,她睡了过去。
第五十九天;
“上次那附药似乎药量不太够。。”
绮罗听不清那几人在说什么了,她感觉胃里一阵绞痛,倒吸了一口冷气,可紧接着便是一阵翻江倒海的反胃感。
“哇——”
她开始吐了起来,除了药汁以外,便只有酸水。
可紧接着,又是一碗药汁。
“再试试这碗。。应该没有问题。”
“把她抓住,快——”
味道较先前更加古怪。绮罗扭曲着脸上的表情,一身冷汗直冒。
一个时辰过去了,来人却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有意在观察她的反应。
又过了很久,绮罗猛地打了个哆嗦,她颤栗着感觉很冷。抱紧了身子,像是身上有无数只虫蚁在啃食一般,,眼前发黑,头触到了坚硬的石壁。
第六十七天;
绮罗奋起挣扎了好一会,却因力气太小,显得那样的徒劳和可笑。
“又添了几味药啊。”
“熬了好长时间呢。”
说话间,绮罗的身子一直在发抖,并不是冷,而是感到出奇的难受。
她的眼珠渐渐开始上翻,剧烈的抽搐着,四肢无力,口吐白沫。
“好像有点不太适应,先催吐好了。。”
“压着她,可不能让她咬着舌头。”
“摸摸还有气吗?应该一会就能缓过来。。。”
“。。。。。。”
第七十八天;
“压住了!快灌下去——”
“真是个不省心的玩意,上次的药下的有点猛了。。”
第九十一天;
“这几天的药,都没什么相冲的迹象。”
“嗯,再试一次,如果没什么大碍的话。就可以给二殿下服用了。”
第一百零五天;
“二殿下用药已经半个月,病情终于有一点起色了。”
“不过药效还是不太强。。。”
“这回多加了几味药材,应该效果好得多。”
绮罗蜷缩在地上,嘴角还残余着一点药渍,布满血丝的眼中一抹恨意。
第一百二十六天;
“改良之后的药方,明显较之前要好得多。”
“咦,这丫头居然还活着。。倒是奇迹。”
“前面三个可都死掉了的。”
“活着又能怎么样,等二殿下的病情稳定下来,这丫头也没什么用处了。”
“。。。。。。”
第一百五十一天
奄奄一息的绮罗一动不动,早已经在若干天前放弃了反抗,任由人摆布,喝下一碗又一碗的药汁。
“二殿下近两日脸色好了一些。”
“应该再用些温补的汤药调理,我看。。。。”
说话间,只觉一阵凉风扫过,几人不禁一愣。
只见绮罗猛地从地上跃起,俯身翻了个筋斗,两手扳住石壁上沿。噌地一下子,竟爬树似的窜了上去。
几人一时间怔在原地,过了十数息才勉强回过神来,顿时大惊。
而绮罗已然跳了出去,站到了地面上,在上面的两个小内监也是一愣,不由得出于本能下意识的退后了一步。
“跑、跑。。这。。这。。。”
内监指着绮罗,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
绮罗没有一丝停留,卷起袖子撒腿就跑。身后大约十丈远,是追着要抓住她的内监。她来不及回头,拼着命跑了起来。空气是那样的新鲜,胸腔的沉闷一扫而空。
“站住!”
内监尖利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此起彼伏。绮罗突地站住脚,转身直视着那个离她只有一丈远的内监。挥手,毫不留情的朝着他的脖颈抹去。那指间夹着的碎瓷片,磨得锋利呈扇形。在此之前绮罗用它来记录日子,而此刻在她的手中的瓷片,则是一件最好的防身利器。
“咔嚓——”
内监的喉管被生生割开,血溅到了绮罗的脸上,她的眼中满是不属于她年龄的仇恨与不耐,带着一丝快意。
绮罗挑起了嘴角,在太阳下,笑容狰狞如凶兽。
五个月,一百五十一天。。
她被人囚禁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密室里,靠着仅存的一点点食物和水,撑到现在。
黑暗中等待她的是一碗碗苦涩的药汁,她一次次在挣扎忍受着折磨,一次次咬着牙活了下去。
她哭过,叫过。。却发现只是徒劳。
终于又一次看到了阳光。
她,都快忘了密室以外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
第一百三十章 病榻上的少年
“别跑!抓住她——”
绮罗怎么可能那么听话的站住,她跑得有些吃力,本就因饥饿干渴和汤药腐蚀而十分虚弱的身体,积蓄了一点能量没一会便被消耗尽了。
她感到双腿跑起来一阵哆嗦,五个月没有使用,已经几乎麻木了。
身后不远内监穷追不舍,她实在有些招架不住了。
绮罗有些绝望,她知道被抓住的结果很简单,不外乎一个死。
但是。。
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她真的不想再回去。
死在阳光下,也比阴冷的地窖。。
要暖和一点吧。
那密室中没有止境的黑暗的记忆,已经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印刻在了绮罗的脑海里。
此后的十余年里,她无时无刻不在逃离无形的囚牢中度过。
为了摆脱毫无生命死气沉沉的黑暗,飞蛾扑火的恋上了光。
却不知道自己早已经与黑暗融为一体。
一个人,又如何能够摆脱自己的影子呢?
绮罗也不知道该跑到哪里去,到了岔路的位置贴着墙猛地一拐,暂时甩开了后面紧追不舍的内监。
“咦,怎么不见了?快搜——”
“去这边!快,不能让她跑了!”
绮罗东奔西撞地窜进了一个院子,房屋看起来很旧了。她一股脑地向着屋门奔去,想进屋避一避。推了两下门见搡不开,又一侧身去顶那窗户。
“啊——”
绮罗毫无准备地一头栽了进去,膝盖磕到了地上,疼得她直咧嘴。而脑袋则被一块厚重的绸布蒙了个结实,那绸布上尘土的味道呛得她打了个喷嚏。
“阿嚏!!”
绮罗费了好大劲,才把那块蒙住她头部的绸布取了下来,不用想象便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有多狼狈。身后的百叶窗被她撞得散了架,阳光充满了整间屋子。
。。。。
“快!快点——这边搜了没有?”
“搜过了,没有。”
“再去那边看看!咱家看她跑不了多远!”
“。。。。。。”
绮罗蜷缩着身子,凝神细听听着外边传来的动静,心砰砰直跳。
更重要的是。。。
“头儿,这、这边都搜过了啊。。”
“那人呢?啊?抓着没有!”
“没。。没见着啊。”
“不可能!怎么会没有——你们这群废物,眼睛都是干什么的啊!”
那内监头领气得声音发抖,本就尖利此刻更是打着颤。
“可、可是真的。。。”
小内监的声音有些委屈。这时,一个声音从不远处的屋中传来。
“怎么了?”
外面的人可以听得出,那声音很年轻,但语气里透露着一股老成。沙哑而低沉中,却夹带着几分孩童的稚气,像是一股正在变声的男孩。
那内监一愣,接而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