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成化帝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光亮的时候,我知道我赌对了。
周太后的脸色又有些难看了,开口想要说话。
“母后。。”成化帝摆摆手,示意那内监放开我。
我毫无惧意的对上成化帝的眸子,此时已经没有什么能够阻拦我。
“你刚才说。。”成化帝纵容了我的大胆与无礼,只是看着我缓缓道,“你有证据?”
“不错,奴婢的确有证据,”我匍匐在地上点头道,“证明贵妃娘娘是被人栽赃陷害的!”
“哀家可警告你一句,”周太后看着我很是不悦,大概是因为上次李美人的事情,在我的这里吃过亏的缘故,“你一个奴婢,胆子倒是不小。哀家和皇儿可都在这里,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招!”
“奴婢不敢,”我冷静下来,“奴婢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断然不敢在皇上、太后面前造次。”
“那自然再好不过,”周太后冷哼一声道,“你说不说你有证明你家主子清白的证据么?倒是拿出来。。”
“回皇上、太后,”
我竭力调节了气息,使得自己不显得那样语无伦次,脑中虽然还是一片混乱但还算好使。
“这个。。就是奴婢的证据。”
我扬了扬手中的布偶,唯有它才是我此时救命的稻草。
“呵,笑话。。”果然,周太后笑了,“这就是你所谓的证据?哀家老眼昏花了,还是皇儿脑子糊涂。。被你这番愚弄!”
“奴婢没有欺君罔上的意思,”我道,“奴婢的证据,的确是这个布偶。而且奴婢还要告诉皇上、太后,关于这个布偶身上的问题,可还不少呢。。。”
我向着成化帝叩头,手心渗着汗冰冷一片。
“奴婢知道,皇上对娘娘的感情十分深厚。以至于,在搜出布偶的时候,内心难免感到惊讶和诧异,难以置信。而太后又牵挂贤妃娘娘腹中的龙胎,急于弄清楚真相。。。这一来二去,致使得皇上、太后都没有仔细验看过这个布偶。”
“首先,”我道,“奴婢想先确认一下,这布偶纸条上的字,是不是贤妃娘娘的生辰八字;这笔体,是不是贵妃娘娘的字迹。”
“这。。当然是,”周太后没有想到我会问这个,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有道理。。来人,”成化帝唤道,“去查查柏贤妃的八字。”
我跪在地上,攥紧了拳心。
我需要冷静,我需要有一个清晰的头脑,来分析目前的一切对我有利线索。
掖庭十一年,我只学会了这个,在面临危机的时候迅速镇定下来,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最快最精准的判断。
因为我比同龄人分析事件的速度更快,所以我活了下来,踩着同伴的尸体。
“皇上,”那内监来报,“这是贤妃娘娘的八字。”
那布偶上的生辰八字,确是贤妃无误。字迹也做了比对,和万皇贵妃的笔体吻合。
“哼,”周太后敛了神色道,“哀家早就说了,证据在此,怎么可能有假?”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成化帝看只是向我问道。
“当然有,”我道,“奴婢很想知道,这个布偶,确确实实是在娘娘的枕下搜到的么?那就很奇怪了。”
我举起这布偶,展露出身上的银针,接着道。
“奴婢还请皇上过目,这布偶上的银针,直立扎入木偶的深度。。仅有一二分,不到三分深,对不对?”
张敏一身红衣走了过来,接过我手中的布偶。
“回皇上,确实是这样。”
“皇上,”我道,“既然这布偶是在枕下发现的,而那青花瓷的枕头终归是有几分重量的。奇怪的是,这布偶上的银针,在枕头的压力下,居然只刺入木偶了一二分深。这难道不是很奇怪么?”
成化帝打量了那布偶一会,沉思道。
“有理。。”
“而且,据奴婢所知。贤妃娘娘噩梦的征兆已有了将近十天左右,这巫盅,也不是扎下去一天就可以起效的对么?至少,也得是一两个月前的事情了。可奴婢发现,这布偶上写着贤妃娘娘生辰八字的纸条,居然是崭新的,还带着未散尽的油墨香。”
我跪地道,言语顺畅了许多。
“更奇怪的是,这纸条既然是一直被压在枕下的。可却不见一点点褶皱的痕迹,倒像是前不久刚刚被人小心翼翼地塞在枕下的一样。哦,还有这布偶衣服缝合的针脚,娘娘多年养尊处优,十指不沾春水。。绣活功夫恐怕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吧?这样好的绣功,真是让奴婢自愧不如。”
“不过说起这木偶身上的衣服,奴婢就更加奇怪了。这料子还有这木偶内里的棉花,如此粗糙的材料,连安喜宫寻常宫女的衣裳都比这布偶好上不知多少倍呢。试问娘娘是从哪里弄来这样蹩脚的下脚料?就算娘娘要练习绣活,也不会屈尊降贵的用这样粗鄙的东西是不是?”
成化帝连连点头,而周太后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你说的这些,又能够证明什么?”
“不错,”我跪地叩头道,“在太后眼里,奴婢所说的这些。逐条展开,的确都算不了什么,可将所有的问题串在一起,环环相扣,便是一条完整的证据链。也许太后还不相信奴婢的话,那么最后,就由奴婢补上这最重要的一环吧。”
我直起身子,对着成化帝道。
“皇上,还请您再看一眼这布偶。您会发现,其实这布偶有一个最大最致命的问题,它身上的银针,都是不规则的分布的。”
第九十三章 厌胜之术(2)
“那又如何?”成化帝抬起眼,漆黑的眸子扫向我。
“回皇上、太后,”我叩头,“其实这厌胜之术,并非都是祸事。凡事有利有弊,厌胜之术可以助人,亦可以害人。例如驱病、招财、延寿、纳福等等。但也有心术不正之人,加以利用,成为害人招灾的旁门左道。”
我徐徐道来,忆及童年心中便痛上几分。
“奴婢幼年时,家中恰好有一位通晓厌胜之术的嬷嬷,是奴婢的乳娘。奴婢由她一手带大,对于咒术也懂得几分。就说这布偶,银针扎在身上,看似密密麻麻,实则毫无规律可言。这样的咒法,其实根本没有半分作用,完全起不到诅咒他人的效果。很显然,这制作布偶的人,根本就是一外行之人,不懂得其中技巧。对于这个,张道人术法高超、修为深厚,云游四方、见多识广,应该能够认得清其中的门道不是么?”
我看向张道士,面色平静而眼神阴冷。
“这。。这个,”张道士打了个哆嗦,额头上冷汗直冒,“贫道对这歪风邪术,没有多少涉猎。。。”
我冷笑一声在心中,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心中的鄙夷,转过头去接着道。
“既然张道人未有涉猎,那奴婢就来向皇上解释一下。这布偶既然是用来诅咒,便是污秽之物。即使没有效用,也是不吉的东西。而用扎小人的方式诅咒他人,己身也势必会受到一定的惩罚,被咒术反噬。而把这样的不祥之物,放在枕下夜夜枕着,给自己折减寿命带来重重灾难,奴婢真的很佩服贵妃娘娘的勇气。。。”
话已至此,一切自有分晓。成化帝眉头紧锁,看着我终是点了头。而周太后,从进殿以来,到我开口辩驳时,脸色就没有好看过。
“传朕旨意,”成化帝开口了,“皇贵妃万氏。。身体欠恙,现于安喜宫修养。期间闲杂人等,严禁探视。。。”
还好,我心中舒了一口气。
虽然是挂着‘修养’名头的禁足,但也是一种变相的保护。
“关于今日之事,疑点重重。还需彻查,以正宫闱。。”成化帝道,扫了一眼殿中诸人,“现今结果未明,真相未清;胆敢妄议是非、扰乱视听者——格杀勿论!”
成化帝说罢,声音中似乎有一种叫做疲倦的东西。
“关于册封礼那天,贞儿的轿辇在半路上坏掉的这件事。。之前因为国事,不了了之了。可现在,朕觉得也有必要搁在一块好好地查一查。母后您觉得呢?”
“哀家觉得。。是应该好好查查看,”周太后的脸上有些讪讪然,“那个,皇儿呀。。”
“母后,平阳世家的那块祖田。。”
周太后抬头,却见成化帝道。
“朝廷几次商谈花高价买下,国舅公该满意了。。母后也该放心了。”
周太后的脸色一暗,半响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皇上起驾——”
“太后。。”玲珑见势搀着周太后,“时候不早了,还是先回宫吧。”
周太后点了点头,叹了口气。
于是,众随行而来的内监宫女,列着长队尾随周太后而去。
“奴婢恭送太后。”
我跪在地上,姿势没有变过。只见那玲珑在走出大殿的时候,回头望了我一眼。
一场闹剧收场,留下满地狼藉。
万皇贵妃像是受了不小的打击,瘫坐在地上。
从搜出布偶一来到现在,她就一直坐在那里,形神恍惚。
“娘娘?”
我起身过去,蹲下身。
“娘娘。。娘娘?”
“嗯。。”
万皇贵妃像是失去了神智一般,下意识地哼了一声。
我无奈何,起身招手唤了宫女内监收拾大殿。
那些宫女内监,也是蹑手蹑脚、小心翼翼,生怕惹出了不小的动静,引得万皇贵妃发作,歇斯底里。
“阿琪。。”
我似乎听见万皇贵妃在叫我,转过身去。
“娘娘?您怎么了。”
我见万皇贵妃目光呆滞,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他不相信我。。”
万皇贵妃动了动嘴唇,喃喃自语。
“你听见了没有?他不相信本宫。。不相信。。。”
我再次蹲下身,听着她一遍遍重复着同样的话语。
“他不相信本宫。。”
万皇贵妃终是哽咽着,语不成声泪浸帕。
“他不相信本宫。。呜呜。。不相信。。。”
“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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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这恐怕是万皇贵妃吃亏吃得最大的一次。
其实我也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昨夜。。。
成化帝走后,万皇贵妃一个人用着晚膳。
桌案上,数十道珍馐菜肴。万皇贵妃没有什么胃口,或是太过挑剔了。自从罗御厨死后,那些其他的厨子,掌勺做出来的饭菜却都不符合万皇贵妃的意。
正当万皇贵妃这边执着筷子,东挑西拣的时候。那边几个内监搬着东西,为了帖符纸方便,将那靠着墙壁的大书架挪开。
“哎呦——”
小内监脚下一个趔趄,将架子上的书卷撒了一地。
“笨手笨脚,干活这么不利索!”那太监训斥道,几个内监去拾地上散落的东西,却意外地发现了一个羊皮卷轴。
“娘娘,您看——”
万皇贵妃拿起这被呈上来的东西,慢慢展开。
“阿琪。”
我走了近前,顺着万皇贵妃瞄了一眼。
“娘娘。。。”
“马上烧掉,”万皇贵妃迅速合上,扔了过去,“本宫从未见过这东西,它也从未在安喜宫出现过,明白么?”
“是。”我深吸一口气,接住了。转身走到烛火跟前,火舌吞噬了羊皮的卷面,片刻间便烧成了灰。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那是一副五鬼图,我曾经见过这东西。和厌胜之术有关,也是巫盅的一种。
“呵,有人要给本宫找点麻烦呢。”
万皇贵妃不屑地笑着,叫人不要声张,以免得打草惊蛇。
当时万皇贵妃并没有将这五鬼图,和第二天的法事联想到一起。
直到第二天,周太后带着人来搜宫的时候,我才想起这茬事。
开始万皇贵妃底气十足,因为我知道,那羊皮卷已经被烧掉了,量他们也搜不出来什么。
所以万皇贵妃,才会信誓旦旦地向周太后说出,如果搜不出来会如何这样的话,并且准备看周太后的笑话。
果不其然,在第三队内监一无所获的时候。周太后的很是难堪的样子,证实了一切。
就在我刚刚松了口气的时候,那个布偶出来了。
我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那个样子。
那个布偶,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很显然布偶的事情和周太后无关,因为当时周太后的眼中,也闪过一丝诧异。五鬼图可能出自周太后,而布偶却另有其人。
那布偶是在枕头下面发现的,看来也就是一大早万皇贵妃起身。着装梳洗之后到正殿用早膳,这个时间段内被人搁到枕下的。
可在此时间内,出现在寝殿的宫女却不止一个两个。
但安喜宫,出了内鬼却是真真切切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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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喜宫的宫门紧闭,可外面的消息却源源不断地传往安喜宫内。
大约半个多月后,咒术一案,终于有了结论。
万皇贵妃身前十分信任的近侍宫女飞漱死了。
康嫔被废褫夺封号,断去手足打入冷宫。
据说她在冷宫的日子很悲惨,每日受尽折磨与虐待。最终塞糠披发,用一张草席卷了卷,埋到了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康嫔失宠将近一年,也没有什么用处,父亲不过是一个知县小吏,不值一提。她为人并不聪明。周太后也不喜欢她,觉得她有几分蠢气。
万皇贵妃身边,和其它妃嫔宫里沾亲带故的人并不多。飞漱算是一个,她的表姑,在长春宫康嫔那里当差,这便是她倒霉的原因。
官方的说法是,康嫔对万皇贵妃怀恨在心,于是命飞漱将布偶放到了万皇贵妃的枕下。事情败露,飞漱自杀留下认罪书,康嫔因此受到惩罚。
那个张道士,受康嫔买通也被处斩。
“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