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见过母后。”成化帝面上没有多少表情流露，不似往常那般随和，语气里也充斥着一种漠然的气息。
“皇儿——”周太后见成化帝到了，开口唤道。只见成化帝只是摆了摆手，转过身去，也不看万皇贵妃。而是道。
“太医呢？”
“微臣在——”李太医屈膝行礼，拱手道。
“李氏可还好？”成化帝问道。
“回皇上，李淑女救治及时，现下已经无恙了。只需细心调理，兼以药物进补。。。”
“孩子呢？”成化帝打断了李太医的话。
“皇上节哀，孩子。。没能保住。”李太医跪地道，连连磕头。
“哦。”成化帝漫不经心地点了一下头，“下去吧。”
皇上关心的只是孩子，至于那个什么所谓的李氏，一个仅仅临幸过一次的女人，成化帝恐怕连面容长相都记不清了吧？既然孩子没有了，那大人是死是活，也都是些细枝末节，无关紧要的了。
“苦命的丫头，好不容易怀上个孩子。就这么。。”周太后听后却是一阵叹息，吩咐李太医道，“好生医治着李淑女，早日把身子调理好了才是。”
“是太后，微臣一定尽心尽力。”李太医道，这便退下了。
“母后，”成化帝转过身，环顾四周，看了看周太后又瞧了瞧万皇贵妃，半响开口道，“朕刚才过来的时候，听见母后和贞儿，聊得十分热闹。”
成化帝看了一眼在一旁尚且愤愤不平的万皇贵妃，收回目光道。
“是不是，贞儿又惹了母后不开心？”
“皇上。。”万皇贵妃没有想到，成化帝一上来就将主动权交给了周太后。明显是向着太后的样子，顿时岔岔不平，欲图开口。
“贞儿，”成化帝摆手道，淡淡道，“好好听母后说话，不得无礼。”
“皇儿这话可真是说到点子上了，”周太后看了一眼万皇贵妃，开口道，“万氏最近，可是越发不像话了！尤其是今日李淑女小产这件事。。嘉儿，你给皇上好好讲讲！”
“禀告皇上，今日午后未时。李淑女从太后宫中出来，在御花园的长亭遇见了万贵妃娘娘。两人没说上几句话，万贵妃突然挥手打了李淑女一掌。李淑女被打的站立不稳，摔了下去，这一摔便小产了。”
“听见没有？”周太后板着脸指指万皇贵妃，“皇儿你听听，这万氏做得好事！”
“母后息怒——”成化帝摆了摆手，转过头看了一眼那唤作嘉儿的宫女。
“你说。。万贵妃打了李淑女一掌？”
“回皇上，是的。”嘉儿跪地，答道。
“李淑女摔倒了？”成化帝挑了挑眉。
“是。。李淑女的确是摔倒了。”
成化帝听后没有多大反应，而是看了看万皇贵妃，突然笑了。
“朕的爱妃力气不小么，一掌便能将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从亭上打到了栏杆下去。这若是到了战场上，定然是以一敌十的强将！”
万皇贵妃低下头故作难为情地行礼。
“皇上又在取笑臣妾，哪有那么夸张呢？”
“朕看也是，”成化帝浅笑道，“还纳闷贞儿何时如此神勇。”
“来人，”
成化帝转过身吩咐道。
“拔了这奴才的舌头，省得她整日在母后面前胡诌。”
“若是老老实实地闭上嘴，想必还能够多干一些活计。”
“皇上说的极是，这等奴才。净会在背后编排主子的是非，扰乱视听。当真可恶至极！”万皇贵妃附和成化帝道，笑着颇为得意地看了一眼周太后。
周太后心有不悦，开口说道。
“皇儿先且慢着，这事情还没完，怎么能就先把人处置掉了。”
“母后说的是，”成化帝不紧不慢道，“儿臣是轻率了。”
那宫女嘉儿，见此机会连忙急着开口。
“皇、皇上，奴婢刚才是说错了，李淑女她是——”
“拖下去！”成化帝毫不留情地唤人过来道，“先杖责三十，再拉上来。”
“皇儿！”周太后见势，忙开口阻拦道。
“母后放心，”成化帝道，“儿臣只是看她似乎不太懂规矩，主子说话，奴才岂有插嘴的份？”
周太后的脸上又冷了几分，成化帝的做法理由充分无可厚非，她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看目前的情形，成化帝的态度，是要向着万皇贵妃了。我这才明白为什么万皇贵妃刚才和周太后说话的时候，底气十足的样子。
形势还算是有利，而我在刚才成化帝还未来，万皇贵妃和周太后还在争执的时候。便已经将整件事情，从头到尾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理出了一条清晰的思路。
“禀皇上，嘉宫人受不住廷杖，十几杖不到二十便已经断气。”张敏走过来，跪地禀报道。
“知道了。”
成化帝点点头，一脸遗憾地对着周太后道。
“真是可惜，这奴才规矩还没学完，就闭上了嘴。母后您说，现下该怎么办？”
“皇儿不用担心，”周太后早就料到会是如此，也便不怕，“看见万氏恶行的可不止嘉儿一个，还有两个在御花园做粗活的婢子，一个小内监，一个贴身伺候李淑女的大宫女。这可是一共四张嘴，都被哀家叫来了。”
“哦，”成化帝点头，“还是母后做事周全。。”
说着看了看那几个宫人内监，若有所思。
我心中苦笑，若是光只有一个提着食盒路过的嘉儿，那事情可就简单多了。
“你，”成化帝指指那伺候李淑女的宫人，“叫什么名字？”
“奴、奴婢佳儿。”
“嘉儿？”成化帝挑眉，“怎么这宫女也叫嘉儿，当真是赶巧了。那你倒是说说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回皇上，”佳儿跪地，声音打着颤，强作镇定地开口道，“奴婢佳儿，是伺候李淑女的大宫女。淑女从坤宁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回来时听说御花园的梅花开得正好。便没有直接回宫，而是带着奴婢去了御花园。”
“奴婢扶着淑女上了长廊，途中遇见了万贵妃和阿琪姑姑。贵妃娘娘打了淑女一下，淑女脚下不稳，向一边倾了。而后贵妃又叫阿琪姑姑，伸手去推淑女。。。”
“刚才那个嘉儿，不是说李氏是被扇倒的么？”成化帝插话反问道。
“嘉儿离得远，未免没有看清楚。也是正常。”周太后皱着眉说道。
“是、是的，”那佳儿叩头答道，“奴婢看得十分清楚，阿琪姑姑推了淑女。淑女本就身子不稳，这便摔了下去！”
“皇上！”万皇贵妃听不下去了，捏着帕子指向佳儿道，“这小蹄子惯会胡诌，您可甭听她在这里颠倒黑白——”
“万氏！”周太后也沉着脸说道，“是非黑白，又岂是你说了算的？”
“是，臣妾说了不算。。”万皇贵妃冷笑着，转过头去，“还请皇上，为贞儿做主！”
话音将落，场中一片寂静。
“母后。。”
成化帝开口，看向周太后。
“莫气坏了身子，儿臣好生担心。”
玲珑端来了茶水，身着天碧色兔毛比甲，淡湖绿交领，倒不似冬日而像初春的味道。
成化帝看了一眼玲珑，点了点头。又转过身去，看了一眼万皇贵妃，没有说话。
“皇上。。”万皇贵妃俯下身行礼。
我默默地叹了口气。
这个男人，无论在何时何地。永远都知道用最妥当的方式，最大限度的维护他最爱的女人。
“你是伺候李淑女的宫女？”
成化帝问佳儿道。
“是的。”佳儿点头，似乎感到有点奇怪。
“那么。。”成化帝掸了掸袖口，语气突地一变，“你可知罪？”
“奴婢、奴婢，”佳儿被吓了一跳，身子开始发抖，“奴婢不知道。。。”
第七十七章 对质
“不知道？”成化帝打量着佳儿，不仅姿色平庸，脑子似乎也不太聪明。
“李淑女被万贵妃掌掴，身子不稳，你可有上前去扶？”
“我。。。”佳儿语顿。
“你说李淑女被推，可否有上前阻拦过？”
“这。。。”
佳儿顿时面色惨白，咬了咬嘴唇磕头道。
“奴、奴婢该死——求皇上、太后恕罪！”
“身为奴婢，主子有难。你却在一旁无动于衷，你的罪。。可不小呢！”
“奴婢、奴婢胆小。。见万贵妃那副气势汹汹的样子，早就被、被吓得傻掉了。。。”
佳儿抹了抹眼泪，在地上连连磕头。用力之重，磕得青紫生生流了血。
“够了，”成化帝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母后是礼佛之人，可见不得血光。休得污了主子的眼。”
“是、是，奴婢该死！”
佳儿如获大赦，连忙用帕子胡乱地擦了擦额头。
成化帝阴沉着脸，又看了看那几个在御花园做粗活的太监宫女。
“皇、皇上。。。”
那几人纷纷跪地叩头，无不是面无血色。
成化帝摆明了是想偏袒万皇贵妃，傻子都能看的出来。但却又不能让周太后失了面子，落人口实。
但问题是，今天的事情明显是万皇贵妃理亏，毕竟她出手打了李淑女是不争的事实。周太后拿这件事做文章，看来是早有准备。
我深吸一口气，冬日的阴寒浸入五脏六腑。
“皇上！”
我突然出声道，跪下叩头。
成化帝转过身去，我伏在地上，只见眼前一片明黄。玄色的皮靴，镶着块翡翠。
“奴婢罪该万死，请皇上开恩——”我道，磕了一个头。
不待成化帝开口，我便抢先一步说话道。
“贵妃娘娘打了李淑女左颊一掌，淑女身子不稳向左倾倒。奴婢见此上前去推李淑女，李淑女揪着奴婢的衣领拼命反抗，背靠栏杆想要推开奴婢。”
“奴婢和淑女一同摔了下去，奴婢掉进冰窟，浑身湿透。而李淑女则腹部着地，怀着孩子身子较沉贴在冰面上，之后小产。”
我跪地开始叩头。
“奴婢一时鬼迷心窍，竟动了推李淑女下湖的念头。亏得是寒冬腊月，湖面早已结冰。是奴婢害得李淑女小产，奴婢死有余辜，还请周太后放过奴婢的家人。。。”
“住口！”周太后的脸色说不出的难看。
我忙是磕头，连连道。
“奴婢该死说错了话，太后千万不要和奴婢计较！都是奴婢的错，还请太后保重凤体！”
万皇贵妃听得这话，只是嘴角多了几分笑意。
周太后指着我，半响说不出话来。却是越描越黑。
“你这贱婢！胡言乱语污蔑太后，究竟是何居心？”
“奴婢不过实话实说，言语中绝无任何对太后不敬之处。”我跪地此刻已是一脸平静，“何况太后还未发话，昭华姐姐便出言训责，是否逾越了？何况你我同为奴婢，又岂有高低贵贱之分？昭华姐姐可否自重。”
那唤作昭华的宫女，生得一张鹅蛋脸身形高挑，是近身侍候周太后的宫女之一。之前记得有个叫做春华的宫女是张敏的对食，而那唤作葵儿的小宫女，前不久也跟了玲珑，被赐了‘华’字。
春华、昭华、葵华，都是清平宫从‘华’字辈的宫女，是掌宫大宫女玲珑手底下的人。而后还有六个‘仪’字辈的宫女，再往下便是些粗实杂役宫女罢了。
“你。。”昭华自是不服，冷哼一声，“你口口声声，是向皇上请罪。可又为何扯上太后，其用意何等险恶！还请皇上、太后明鉴！”
说着，跪下身一拜。
周太后没有说话，面上有些僵。
过了一会儿，我只见那几丈处的明黄动了动，玄色的马靴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抬起头。”
成化帝冷冷道。
不等我抬头，下颚便被一只十分有力的手紧紧钳住。
余光里我瞥见张敏一身红衣，弓着身子默不作声。皱着眉看了我一眼，复而低下头。
成化帝的瞳孔一缩，仅是一瞬便恢复了常态。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阿琪。”
我答道。
“可有姓？”成化帝盯着我，问道。
“有。。”
我闭上眼。
“苏氏。。子琪。”
“呵，朕还以为你也叫嘉儿呢，”成化帝冷笑一声，手下的力道一分不减，反而加重了几分。
“那好，朕问你。。”
我感觉颔骨几乎要被捏碎了，而成化帝却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李氏左颊被打，为何身子不向右倒而是向左？”
“既然想要推开你，又为何要揪着你的领口？”
“背对栏杆被推，理应是背部着地。为何成了腹部？”
“你同李氏一块摔下，你掉进了冰窟；李氏身子笨重，却是贴着冰面？”
一连串的发问接踵而至，我张了张嘴，感觉下颚一松。
成化帝收了手，背过身一声冷哼。
“皇上圣明——”
我叩头说道，无需过多解释，便可以说明一切。
我原本以为今天的事情和周太后有关系。可是刚刚我在成化帝过来的时候，理了一遍思路和事情经过之后。发现整件事情，错漏百出矛盾重重。
若是周太后主谋，定然不会出现这样多的问题。而且周太后的表现，也不像是胸有成竹，大局在握的样子。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李淑女自作主张。没有提前和周太后商议，便独自一人行动了。没有一个周密的计划，便开始行事。而李淑女到底是太年轻，做事也欠思考，自然会留下不少把柄漏洞。
“那朕再问你，”成化帝背着手，侧身转头看了一眼我道，“贵妃为何会对李氏动手？原因？”
“皇上。。”万皇贵妃看了一眼我，刚要开口时。却见成化帝并不理她，而是看着我。
“回皇上，”我道，“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