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他不是吓我,他跟乔泰是一样的人,心狠手辣,言出必行。我可以逃走,但殃及春树如何是好?
一想到此,所有勇气皆失。
我不能冒这个险,如果春树因我而死,我即使获得自由也会背负沉重的十字架——一辈子。
“你好好想想吧!诚信这两个字很好写,但是做到并不容易。我给你两个小时的时间考虑,现在我要睡了。”他说罢,又拎起沙发上的枕头和被子摔到大床上,倒头便睡。
不要啊,我现在就想好了,不要再等两个小时!
喂喂喂!变态鬼,你赢了,我诚信行了吧。解穴啊!
可是,我没法告诉他。
我像木头一样竖着,想动动不了,想喊喊不来,眼睁睁地看他霸占整张床,将我晾在地上。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窗外透出的亮光提醒我已是清晨。
这混蛋怎么做到的?手指一点就能封住人的穴位,太玄乎了。
讨厌,被人控制的感觉太差劲。按照乔泰的话说,让人感觉很不爽。我现在感觉就是如此:很不爽。
我屏住气积攒着气力,我顶武侠小说里不是有一招可以撞开穴位,让气血通行吗?我满腔怒火地胡乱顶了几次。没用!一点起色也没有。
抓狂啊……
渐渐的,双脚,双腿,乃至腰部都酸胀难忍,似有很多小蚂蚁在僵化的血管里挤来挤去,寻觅食物。
该死的变态男,让我像僵尸一样地杵着,自己倒睡得踏实。
我不得不忍者。然而身体越来越沉,地面像一个巨大魔力吸盘将我往下拽。
终于支撑不住,我像一截伐木笔直地向地面栽去。
“啊!”我疼得叫出声来。幸亏是摔在地板上,否则半边身子都会摔折。叫出声的同时我意外发现手脚又能动弹了。
酥麻后的锥扎、刺痛感瞬间涌起,另一番折磨紧随而至。我不停地拍打着自己的腰和腿,哼哼唷唷地着。
“时间到。”头顶上方传来尔忠国慵懒的、打哈欠的声音。
他伸了个懒腰,看也不看我,步履轻盈地跨进盥洗室。
里面传来哗啦、哗啦放水的声音,接着传出他洗澡的声音。
这个时间段是没有热水供应的。这么冷的天这位变态狂还用冷水洗澡,的确够勇敢。
可能,阴冷无情的人对温度也缺少感应吧。我随即想到变温动物。
尔忠国一边拿浴巾搓着湿发,一边走出来。
“看来你悟出什么叫诚信了。”他坐到床前慢悠悠地说道,“我以为你会趁我洗澡的时候溜走。那是个很不错的机会啊。”
“对!”我冷笑道,“但是就算我想溜走,也没法支配自己的双腿。更准确地说是你对自己的点穴功相当自信吧。”我一针见血将他戳穿。
“你的确有长进。”他微微一笑,站起身解开睡袍。
哎呀,闭眼!
他竟敢当着我的面脱衣服,我直想骂变态。
他是什么意思?公然挑衅么?
突然又觉心惊——他为什么脱衣服?不会是想对我……
我紧闭着的双眼连忙开启一条细缝偷看一眼。人呢?怎么没了?四下一扫,看到一个光着的后背——非但没靠近我,还离远了。
他打开衣橱正往外拽衣服出来。
虚惊一场!我暗自松了一口气。瞧,YY了不是?他对我根本没那个意思,而且我太健忘,他不会碰我的——对身为臭皮囊的我他断不会有兴趣。
挺好,我可以放宽心了。
不过……他的后背,啊,不得不让人惊叹其肌肉的健美、发达。经常习武之人就是与众不同啊。
我将眼睛稍稍睁大,可以看清楚些。哦,紧窄的腰身,微翘的臀。
眼睛再睁大一点向下看:修长笔直的腿。肌肉多一分则累赘,少一分则纤细,不多不少恰到好处。
干脆完全睁开了吧,反正他背对着我。这个男人可以随意看我的身体,我为什么不能看他的?不就是背面嘛,这样好像才公平点儿——又不是正面。若是正面我保证不偷看。
我带着一股发泄的怒意上上下下、狠狠地将他看个够。
越看越叹息:身材真的好棒。
连我这个一向以身材自傲的人都不得承认他的身形之美,既匀称又干练,拉到美院去一定是最佳人体模特。如果他生活在我们那个时空,拍内衣广告也会很火吧。他周围会聚拢多少发嗲的美眉?
也曾看过没穿衣服的他,但是太害羞,目光不敢落定,瞬间滑开。
现在,坚定地看个够!
他正利索地将便装往身上套。
是不是我的目光太过火辣?他突然转过身来看向我这里。
惊慌中,我连忙捂住眼睛。
半秒后即后悔——不是等于明白地告诉他我刚才一直在偷看你呢。
他为什么突然转身?吓死我了!而且,太可恶了!同时——好羞啊。
一个妖精不可以这么青涩的,该直盯盯地看,就算他回头、发现我在看他也不该回避。哪怕他转过身让我看到了那里也不该回避,带着从容不迫的笑容——看!
呜——失败!
等我冷静下来、拿开捂住眼睛的手时,他已经穿戴齐整,精神焕发地站在那里了。然而,他嘴角弯成的弧度告诉我有多么鄙视我的偷窥行为。
“一个小时之后去火车站!”他干练地说道,“你自己去用早餐,我要买只行李箱回来,省得路上被人怀疑。”
我麻木地吃完早餐,不知道吃了些什么。只要一想起又得回那个牢笼,一切又将复归原位,心里顷刻蒙上一层散不开的云翳。
倚在饭店门口的廊柱上,我呆呆地看着大街上面带喜气的人们打我眼前经过。
外面的世界无比广阔,似乎一步跨出去就能永远呼吸到自由的空气。
长沙的空气与汉口是不同的,连天空和云朵也是不同的,充满自由的气息。
自由,只有一步之遥。
我,却跨不出这最简单的一步。
此时的我一定像个痴呆的女人或是摆错了位置的立体模特吧——很多目光朝我站着的地方扫来。有的人驻足细细打量我一番,嘀咕着我听不懂的方言离开。有的人走了很远还扭过脖子回望。有个男人甚至忘了看路,不小心撞到电线杆上,尴尬地捡起礼帽落荒而逃。
眼前这个世界虽然并不可爱,但至少是自由的,可惜不属于我。
我是一只被人折断羽翼的傻鸟——一个倒霉透顶的窝囊废。
刚要转身回客房,一个身影从黄包车上急匆匆地跳下,站到我面前。
他过分惊诧的眼神让我感觉他认识我。但他对我而言则完全是陌生人。
此人约四十岁上下,清瘦斯文,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手里夹着雨具,一看便是读书人。
我没打算把他归入前面那一类人——他的目光正直坦荡且充满智慧。我估计他是个教书匠。
我站直身体,用疑问的眼神看着他。
“请问……你……”他的口音带着浓重的湖南腔。
然而,没等他说出意思,视线便被一个高大的身影遮住——尔忠国拎着箱子挡在我跟那个人之间。
“走!”尔忠国攥住我胳膊便往饭店内拽。
“对不起,请等一下!”身后那个男子叫道。尔忠国头也不回地说道:“你弄错了,她不是堂子姑娘!”大踏步地拽着我只管离开。
我差点没气晕过去,这混蛋怎么说话呢?堂子姑娘?
尔忠国野蛮地将我拖进电梯,进了房们随即朝里一推。我差点摔倒在地。
“吃完饭就该进房间好好呆着,站在饭店门口一动不动,像个妓。女一样等男人过来搭讪吗?”
“我……”我气得说不出话来,连连点头,“只有猥琐的人才往那里想,我不过是发呆罢了。”
“发呆?你倒真会选地方发呆,我看你是想试试有多少男人会因你发呆吧。”
混账胡话!
我冲他扬起了拳头,真想把他那张好看的脸砸烂。
“临走还给我惹事!”他气哼哼地丢下手提箱,转身到床前将堆放在上面的东西一并归置进箱内。
箱子是葛藤编的,看上去很精致,不过不像是新货,把手和箱盖上的颜色乌亮,发出红彤彤的色泽。
“把你的随身物品丢进去!”他命令道,“我替你买了雪花膏和簪子,雪花膏抠出一小半出来随便抹身上还是脸上。待会儿我要给你化妆。”
我脑子转了几个弯才想明白他对我这么“体贴”,原来是为了掩护他的身份,万一路上被查到,这些日常随身物品使得我俩更像普通老百姓。
“我不要化妆,你知道我从不化妆,这些东西可能会让我皮肤过敏。”我拒绝了他——他拿出的那些化妆品让我感觉更像用来毁容的。
“必须化妆!”他的口气不容置否,“回到武汉后先确认我没有暴露才可以回家,你也一样。不化妆?哼哼,保不定再给我惹什么麻烦!”
这话算是夸我呢,还是损我?
无论我如何反对,他一定要在我脸上捯饬一番。
十五分钟后,我面目全非了:脸黑了不算,还 “长”了些显眼的痘粒,眉毛一团糟,牙齿更是黄黑一片。
尔忠国满意地点点头。我怀疑他是可耻的报复,故意把我弄成这副模样。
他自己也化了妆,变成一个蓄须的黑脸汉子。另外,他还买了几套当地人穿的时令衣服嘱咐我换上其中一套。
衣服比较肥大,明显不合身。他冷漠地叫我凑合着穿。
一番打理过后,我俩倒是挺有夫妻相——一对丑八怪。
最后,尔忠国又逼着我说了一遍路上万一遇到情况的应对词,这才领我出了房间。
没有人前来饭店为我们送别,一切悄悄进行。
离开饭店,却看到刚才那个戴眼镜的中年人还守候在饭店门口未曾离去。经过他身边时,他只扫了我一眼便挪开视线,没认出我来。
去往火车站的路上,尔忠国终于憋不住说了一句:“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我恶狠狠地回敬他道:“是!更有一只苍蝇一直叮着有缝的蛋不放!从夏天一直叮到秋天!”
“哼哼!”蓄须大汉冷笑了。
“但是它绝对叮不过冬天!”我乜斜着眼睛看着他,“迟早会冻死!”
“哼哼哼!”蓄须大汉黑色的脸膛越发充满不屑。
人在旅途
今日的阳光十分慷慨,与前一阵子阴雨不绝的日子截然不同。秋高,气却不爽。微微刮过面颊的晨风带着凉意,与心中的阴霾窜通一气,令人胸闷的同时悲凉之意阵阵泛起、搅动……
候车大厅里乱哄哄的,散发着不雅的气味,我不得不掏出手帕掩住口鼻。
这是战后第一天恢复通车,旅客特别多。尔忠国通过他的人脉弄来两张卧铺票,目的地武昌徐家棚。按照我的理解,长沙到武汉不过三百多公里,卧铺票是不是太浪费了。因此,我猜测他这么安排纯粹是为了避开人多眼杂的硬座车厢。
在我们那个年代,长沙到武汉的火车最多两小时就能抵达,这个年代的火车未曾坐过不好说时间,但我想可能比较慢。
后来火车开动后才明白用比较慢形容太不恰当,那是相当慢啊——每小时最多三十公里——简直像蜗牛在爬。按照这个速度,花费十个小时也难以抵达武汉,卧铺无疑是明智之选。
刚上车时,尔忠国一安顿好自己便拿出报纸看。我认为他心思没在报纸上——眼睛时不时透越过报纸边缘,警惕地打量车厢内过往的旅客。
职业病!我暗自骂道。
“大姐,慢点儿!慢点儿!”一个模样纯朴的年轻男子扶住一位年近三十的大肚子女人走过来。他甚是心细,不时拿自己身体替她开道,防止那孕妇被过往旅客碰着。他停在我们面前,仔细看了对面卧铺的座牌号,说道:“大姐,就是这里。”然后将那孕妇轻轻地扶坐下。
“大妹子,能麻烦你一件事情么?”那女人朝我问道,有点不好意思。
我嗯了一声。
“哦,我身子重,脚也有点肿,途中去茅房,能麻烦你陪一下么?”
我愣了一下,看向尔忠国。他盯了那妇人一眼,暗暗点头,我亦朝那妇人点一下头,算是答应了她。
“谢谢,谢谢啦!”她感激地说道,脱了满是灰尘的布鞋,将一双肿肿的脚搁到鞋面上,又抓了被子倚靠上去,这才舒心地叹出一口气。
“大妹子这是去武汉吗?”孕妇问道,大而亮的黑眼睛看着我。
“嗯。”我没打算跟她唠嗑。尔忠国嘱咐过我不要跟任何人搭话,否则别怪他点我的昏睡穴——我必须时刻谨记在心。
“我也是去武汉,回家。这是我弟弟,他只是送我上来,马上就走。我下个月要生娃了,我男人催我回去,可他抽不出空来接我。我总不能把孩子生在外头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