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然,身后传来铿锵蹄声,众等回首望去,但见一抹白色人影迅疾飞来,雪白玉骢上是窄袖小靴、束腰骑装的湘君公主,后面跟随着两名骑装宫娥。萧顶添见她长发翻飞,衣袖簌簌振动,别有爽然英姿,不禁感叹她多变的风致。
宁歌控缰勒马,下颌微扬:“皇兄,要开始了么?”
宁泽颔首,“华将军,章少傅,你们二人保护公主。”
两人同声应下,宁歌不置可否,矜然微笑,微一侧眼,见萧顶添瞟来沉郁的目光……她晓得,半月前擅闯行宫所求之事,他该是念念不忘的。
号角长鸣,响遏云霄。铁蹄轰响,猎者散开,恣意驰骋,整个广林苑仿若厮杀战场,奔腾若千军万马,杀气顿起。翠鸟扑棱棱地飞翔而去,小兽惊惶逃窜,飞箭破空,嘶鸣铮铮。
及至葱茏树林,华一波与章淮谦已经收获颇丰。章淮谦策马至湘君公主旁侧,见她脸颊红透如霞,关切道:“公主不让须眉,收获不少,可要歇息一下?”
宁歌回首看见华一波尚在远处,素眉淡笑,“少傅意气风发,果然是年少夫妻嬿婉情好。”
章淮谦牵唇一笑,心里极为苦涩,“让公主见笑了……公主差人送到府上的厚礼,臣……万分心仪。”
送给章淮谦的大喜厚礼并非贵重之物,却费尽心思,宁歌权衡再三,终是将素绢屏风送去,那屏风上桃花灿灿如朝霞如绚锦,且亲笔提了几行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①
宁歌抬眸温笑,“区区薄礼罢了,少傅不嫌弃便好。”
眼波轻掠,突见密实草丛中急速闪过一抹雪白的影子,绿草荆棘簌簌响动。宁歌引箭搭弦,弓如满月,眯眼瞄准那雪白玉兔。
章淮谦收回目光看着湘君公主,只觉那双剪水秋瞳萦绕着丝丝杀气,目光似锥,一如箭镞锋棱,追魂夺魄。咻的一声,一枚桦木雕翎箭飞射出去,直直没入密丛之中。顿时,轻微的一声惊叫细细传来,雪白玉兔已然倒在血泊之中,骑装宫娥连忙奔去捡拾猎物。
第六阙 冷箭破浮云(2)
“公主骑射一流,当得男子!”身后掌声响起,章淮谦与华一波同时出声喝彩。
“承蒙夸奖。”宁歌抱拳朗笑,抬腿下马,取过水袋咕噜噜地解渴。行宫静养一月,每日温泉泡汤,烟雾缭绕,神思静滞,身骨都泡软了,所幸回京便赶上行猎;此时舒展全身筋骨,只觉通体舒畅。
“华将军,近来我听闻一些不太入耳的事,不知你知晓否?”章淮谦也下马,一边喝水一边笑问。
“哦?是什么不入耳的事?”华一波疑问道,看站于一侧整装的湘君公主一眼。
“前些天在宫中陪伴大皇子殿下,无意中听一些宫娥内侍私下里谈论,说近来杨策频繁出入凌霄殿,不知所为何事。那些宫娥内侍还说……太后喜好稍变,如今杨策权势已胜阿桑。”章淮谦犹豫须臾,才将底下的话说出来。
林中古木参天,绿荫如盖遮蔽繁盛阳光,却仍有幢幢阳光透过密集枝叶洒落,耀目如金,刺眼如白羽铁矢的锋芒。
宁歌侧身质问道:“传言当真?”
目光森然,不怒自威。章淮谦汗颜道:“臣只听那些宫娥内侍在墙根下窃窃私语,不知真假,臣不敢乱言。”
宁歌冷漠道:“既是传言,就不要道听途说。”
章淮谦顿首道:“臣知罪。”眼见宁歌低眉沉思神色凝重,他朝华一波说道,“时辰差不多了,是否该回去了?”
蹄声嘚嘚,远处一人策马而来,宝蓝骑装,神姿俊雅。及至跟前,萧顶添下马,顿首道:“参见公主殿下,臣有事相求。”
宁歌轻叹:终于还是来了。于是吩咐道:“华将军和章少傅先行一步,我过会儿便回去。”
华一波与章淮谦相视一笑,领命退下,令数名侍从在远处静候。
萧顶添上前一步,容色诚恳,“烦请公主听臣一言,臣知公主绝无可能护臣周全,然,恳请公主护南萧众臣周全。前些日子,三名南萧旧臣离奇暴毙,想必公主有所耳闻,现今尚不知真相如何,不过公主也可料到这绝非巧合。因而,臣在此斗胆恳请公主降恩,念于大宁声望与清誉,念于太后身后评述,公主务必三思。”
宁歌的嗓音出奇地平静,“侯爷高估我了,我从不参与朝堂之事,即使我肯降恩,我也无能为力。”
萧顶添笃定道:“只要公主愿意,没有公主办不到的事。”
宁歌徐徐地笑,“承蒙侯爷看得起,可惜,侯爷看错人了。”眼见他还想继续劝说,便行至雪白玉骢旁,作势上马,“侯爷,先行一步。”
萧顶添惶急地抢步上来,急急道:“公主且慢!”
似有一声玎玲轻响异常激越,宁歌凝眸望去,却见地上似有一团金光无比耀眼。
萧顶添循着她的目光看去,见是一对小金狮从自己身上掉下来,便弯身捡起,却听见一道微抖而急促的声音:“给我看看。”
宁歌接过来,细细打量:两只小金狮抬头仰视,四肢屈曲,背部隆起,作卧伏状,神态雄威,甚为可爱。她的眼中莹然有光,“这是你的吗?你一直带在身上吗?”
萧顶添见湘君公主似乎很喜欢这对小金狮,便诚实以告,“这对小金狮跟随臣多年,原本不是臣的。”
事隔多年,小金狮仍是金光耀目,仍是栩栩如生,宁歌见之异常亲切,问道:“侯爷从哪里所得?”
秋风过处,扫起瑟瑟凉意。
萧顶添温和道来:“臣未登基之前,前往素州巡视军防,途中偶遇一个恶霸欺负一老一少,臣看不过,便救了那女孩。这对小金狮应该是小女孩落下的。”
第六阙 冷箭破浮云(3)
宁歌心中怅惘,深深埋藏的回忆翻涌上来、重温如故,“侯爷为何没有把小金狮还给那个小女孩?”
萧顶添笑道:“小女孩走了以后,臣的侍从才将这对小金狮递给臣,本想追上去,可是他们已经走远了。若公主喜欢,臣……”
宁歌紧紧握着小金狮,幽弱道:“这对小金狮,原本便是我的。”
萧顶添大惊,既而心中一喜,“公主就是当年的小女孩?”他不掩面上惊喜,“原来公主与臣早已相识,只是……臣已落魄如斯……”
叹息袅袅,飘散风中。宁歌抬眸望他,“如今物归原主,侯爷该是没有异议。当年那位身手不凡的蒙面侍从,如今可在洛阳?”
萧顶添一怔,玩味着她期待的目光及所问之事……
当年,他得到士族门阀与军方的支持,父皇多有猜忌,外派他巡视军防,实则欲意连根拔起他在朝野内外的势力。巡视军防之际,为防父皇痛下杀手,蒙面侍从暗中保护。素州偶遇恶霸欺人,蒙面侍从无奈之下出手相救,未料到当年的小女孩就是闻名天下的惊世美人、北宁荣宠骄横的湘君公主,更未料到湘君公主会问起蒙面侍从。
而她问起蒙面侍从,究竟想知道什么?他星眸淡笑,心里已有计较,“公主为何有此一问?早两年,那蒙面侍从犯事被逐出宫廷。”
宁歌迫视着他,“哦?侯爷也不知他在何处?”
萧顶添的眼底似有淡笑洇开,“若公主答应臣的恳求,臣自然据实相告。”
宁歌横眉冷漠道:“你威胁我!”
萧顶添低首硬声道:“臣不敢!公主三思,臣先行一步。”
宁歌缓缓道:“我可以护你周全,至于南萧旧臣,我无能为力。”
萧顶添叩首,“谢公主恩典。”
宁歌跃身上马,狠甩一鞭,疾驰而去。两名宫娥跟随而去,铁蹄扬处,枝叶纷飞。萧顶添望着那抹纯白衣影英姿渐渐消失于绿林,唇角浮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纹。
忽然,他发觉一股阴风自身后劲急袭来,心惊胆战地回首,一枚三棱铁矢追命射来,慌乱之下,他紧急地抽鞭驱马,左肩猛地剧痛……
疾驰如电,沉暗绿叶呼掠而过,飒飒秋风呼啸如涌。至一阴森密林,宁歌猛一勒马,雪白玉骢仰天长嘶,蓦然回首,身后空无一人,只有枝叶抖旋生萧肃,阴风回荡如碧涛。
顷刻间,只有沉碧密林与她默默对峙。
突的,死寂中荡开铮然一声鸣响,宁歌凝神细听,蓦然回眸望去,但见一支铁矢锋棱流星似的破空而来……她心尖一悚,立即策马狂奔,立时,玉骢惨烈长嘶,颓然倒地,宁歌摔倒在地,警觉地爬起来,却有一袭黑布笼罩下来,紧接着,后颈剧烈一痛,她只觉黑暗铺天盖地而来……
秋风飒飒,浓荫遍地,繁密枝叶筛下漫天金光,仿似天罗地网。
一只优雅矫健的梅花鹿警觉地迈步,弓弦铮鸣,三枚铁箭齐齐劲发而出,穿过树林,追风破浪。梅花鹿犄角微动,那双眼睛茫然四望,似是无辜,突的一阵挣扎,倒毙而亡。
众人鼓掌欢呼,盛赞陛下神勇。侍从奔去抬回梅花鹿,众人一见,却只有两只铁箭,并无宁泽所用的白隼雕翎箭。原来,宁泽、华一波与章淮谦同时发现梅花鹿,便约定三箭齐发,看谁技高一筹。而今看来,众人盛赞的陛下技不如人。一时间,众人尴尬,宁泽亦脸色微窘,环顾左右,见不到那抹白色人影,便问道:“公主呢?你们两个不是跟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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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阙 冷箭破浮云(4)
华一波禀道:“公主与侯爷有事相谈,臣等先行一步。”
宁泽点点头,“走,去瞧瞧。”
却有一骑自远处飞奔而来,马背上似乎伏着一人。华一波立即驱马迎上,拦下奔腾骏马,抱下马上箭伤之人,喊道:“陛下,是侯爷。”
宁泽大惊,下马奔来,扶着萧顶添,但见他脸色惨白、额头渗汗、嘴唇乌紫,已然气若游丝,焦急地喊道:“太医!太医!”
章淮谦沉声下令:“有刺客!护驾!护驾!”
立时,侍从与禁军迅速而有序地散开,将宁泽众人围在中央,长矛尖锐,佩剑出鞘,树林里剑光烁烁,肃杀之气涌动不绝。
跟随行猎的太医赶过来,搭脉望闻,须臾便道:“陛下,箭上涂有剧毒,侯爷怕是无法回天……”
宁泽眉目哀痛,吼叫道:“不,不会的……”突然,他似乎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玉瓶,倒出两颗枣红色丸子,塞进萧顶添嘴里,迫他咽下去。华一波疑问道:“陛下,这是什么?能解毒吗?”
宁泽解释道:“这是菡丹,以可解百毒的菡羞草酿成,希望能救侯爷一命。华将军,吩咐下去,立即回宫,你与章少傅务必寻回公主。”
华一波与章淮谦同声应下:“臣遵命!”
帝王一行浩荡回宫,而两位年轻贵胄并没有寻回湘君公主。封锁广林苑,地毯式扫荡,直至夜幕降临,仍寻不到湘君公主的蛛丝马迹。两人心急如焚,又懊悔不已,几乎以死谢罪,却也只能先行回宫禀报。
华太后知悉此事,震怒异常,将两人押入大牢,幸得宁泽说情,让其戴罪立功,彻夜寻找湘君公主的下落。两人皆诚恳立状:三日为限,若无湘君公主的消息,甘愿自裁谢罪。
宁泽派人送萧顶添回府,且重兵把守。所幸菡丹药效奇诡,或是萧顶添命不该绝,夜里便悠悠醒转,三名太医联诊,终于逼出体内剧毒。湘君公主始终没有半点消息,虽然洛阳全城*,然而,为防消息泄露,禁军只是暗地搜查,城郊驻军日夜扫荡,一再扩大搜寻范围,仍是一无所获。
凌霄殿,夜色深浓。华一波与章淮谦下跪叩首,嗓音哀戚:“臣死罪。”
华太后双目厉然,怒道:“拉下去,斩!”
宁泽赶紧阻止,痛心疾首地劝道:“母后,华将军与章淮谦死罪难逃,然此时正是用人之际,当务之急是寻回皇妹啊!且让二人再去查探,若还是不能戴罪立功,再行问斩不迟。”
华太后怒目圆睁,“三日后,再无公主消息,立斩不赦!”
华一波与章淮谦领命飞奔而去,华太后望向站于一侧的杨策,肃然问道:“杨将军,你有何高见?”
杨策早已料定华太后会有此一问,便谨言道:“臣以为,三日来公主毫无下落,唯一的解释便是公主被人隐秘藏匿,或是公主已被带离洛阳。”
华太后凛然直言道:“依你所言,公主尚在人间?”
杨策朗目熠熠,“搜寻三日,并无公主尸首,臣以为,公主尚在人间。”
华太后凤眸微凝,“你如此肯定?好,杨将军听命,领两千禁军,速速出城搜寻公主下落。”
杨策颔首,“臣